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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义 | 甘于恩:第五章 词汇的来源系统(下,之二)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0-10-10



 第五章 词汇的来源系统(下,之二)

第五节     外来词


汉语外来词由来已久,但对外来词进行专门研究,则历史并不长,比较有影响的专著有:

王力主编《古代汉语》(下)(1962)其中的第55节、56节分别涉及鸦片战争前后汉语的外来词、高名凯、刘正埮的《现代汉语外来语研究》(文字改革出版社,1958)、高名凯、刘正埮、史有为等的《汉语外来词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意)马西尼《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史有为《异文化的使者——外来词》(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杨锡彭《汉语外来词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等,其他词汇学的专著也有篇幅讨论外来词。





01

外来语词的含义

学术界对于外来词的内涵也有不同的意见。《现代汉语通论》定义“外来词语”为“来自非汉语的其他语言的词语”,但对于意译词算不算外来词,学术界意见似乎不完全一致,邵敬敏(2001)认为:“单纯的意译词最好不要看做外来词。”(139页)

符淮青(1985)也认为:“外来词不包括意译词,意译词是根据原词的意义,用汉语自己的词汇材料和构词方式创造的新词”,“外来词也叫借词,它不仅用别的语言词语的义,也借用其音。”(187页)

胡裕树(1981)指出:“至于纯粹用意译方法来仿造别种民族语言的新词,虽然代表着新的概念,但仍用汉语的构词成分和构词方法造出来的,因此不是真正的外来词。”(252页)

刘叔新(2005)认为:“外族语言某个词语被搬借了来,在语音形式上改造成符合于本民族语音习惯的词,就成了外来词。”“只有存在音译成分的词,才是外来词,因为这意味着确实借来了词的声音物质,而不仅仅是意义。那些完全用汉语本有的语素材料来翻译外语词语的意义而造成的意译词,如‘火车’‘飞机’‘工程师’之类,无任何音译成分,是不能看做外来词的。”(271页)

史有为(1993)也不同意把外来概念词纳入外来词的范畴。




可是,也有人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许威汉(2008)说:“吸收外来语的方式主要包括借音和借形两大类,另外还有意译的。”他认为:“所谓意译,就是根据外语原词的意义用汉语汉语语素翻译过来。这类意译词有人不认为是外来词,而看作用汉语语素造的新词(新造词)。笔者还是作为外来词看待。”(136-137页)

香港出版的《词库建设通讯》《编者的话》提到大陆学者孟华的观点,“大陆学术界有人不承认意译词为外来词,但她认为它应该是外来词的一种,从外来概念词的定义看,意译词属于其列。所以孟华乐于接受‘外来概念词’这一名称。”(《词库建设通讯》第2期,1993.11,1页)

还有的学者持比较中立的立场。孙力平“认为应该用‘广义外来词’来取代‘外来概念词’。”(同上)


所以,外来词理解上的分歧,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定义的不明确、不同而造成的,要避免这种分歧,首先是要对外来词做内涵的规定,我们觉得这样的定义会比较科学:


词语是由音义两方面构成的,外来词是指音或义(概念)直接来自外来语言的词语。其下位可以再细分为“狭义外来词”和“广义外来词”。


狭义外来词是指语音形式来自外语,但经过汉语音系的直接或间接的改造,进入汉

语词汇的外来词语,例如:尼龙(nylon)、迪斯科(disco)、艾滋病(AIDS)等,即一般所说的音译词。


广义外来词是指音、形或义从外语(不一定是外国语)借入的词语,包括纯粹的音译词(即上述的狭义外来词)、音义兼译(可口可乐、绷带、香波)、音义混译(分贝)、意译词(即某些学者说的“外来概念词”,如“火车”、“电话”、“电报”)和借形词(如“景气”借自日语,但日语读为[keiki])五类。


我们不太主张使用“外来概念”这个术语,是因为这样一来容易造成逻辑上的交叉,比如有些外来概念其实是用音译的方式进入汉语的,如“蹦极”,也就是外来概念可能包括音译和意译两类。



02

外来语词的类别

1)狭义外来词

所谓“狭义外来词”,是指语音形式来自外语的外来词,也就是严格意义上的外来词。这里的“外语”是指外族语言,不一定是外国语。

狭义外来词可以分为以下两个类别:

①单纯音译词:

这类音译词系整个词形完全从外语中借入,例如:

        巴士(←bus)

        雷达(←radar)

        迪斯科(←disco)

        坦克(←tank)    

        芭蕾(←ballet)

        夹克(←jacket)

        布鲁斯(Blues)

        蒙太奇(←法语montege)

       卡拉ok(←日语)

       东不拉(←dombra【哈萨克语】)

       戈壁(蒙古语,“沙漠”的意思)

       甘地(←Gandhi)

       百老汇(←Broadway)

       好莱坞(←Hollywood)

       宝莱坞(←Bollywood)

       滑铁卢(←Waterloo)

    符拉迪沃斯托克*(←俄语Владивосток,罗马化拼写为Vladivostok)

      科春得(←Fortune duck)


* “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中文传统译名为“海参崴hǎi shēn wǎi”,来自满语,意为“海边的小渔村”,1860年之前本为中国清朝吉林辖地,俗写为“海参威”,读音也随之改变。


②音译+意类补充(词)或意类补充(词)+音译:

这类音译词的主要部分来自外语,但有一部分用汉语意类进行补充说明,例如:


啤酒(←beer,“酒”是补充说明的意类)

卡车(←car,“车”是补充说明的意类)

卡宾枪(←carbine[骑兵步枪],“枪”是补充说明的意类)

沙丁鱼(←sardine,“鱼”是补充说明的意类)

鲨鱼(←shark,“鱼”是补充说明的意类)

艾滋病(←AIDS,“病”是补充说明的意类)

威克族(←wit key,“族”是补充说明的意类)

酒吧(←bar,“酒”是限定说明的意类)


广东的粤方言是接受最多外来词的汉语方言,这跟广东特殊的历史和地理环境有关,有些外来词尚未被普通话所接纳,如“曲奇”(←cookie)、“士多”(←store)、“克力架”(←cracker)、“啫喱”(果冻,←jelly)等,但不少已经进入普通话,如“蛇果”、“巴士”、“的士”等。


这两个类别的彼此界限并非截然分明,有时第一类也可以加上意类补充词,那就成了第二类,如“迪斯科舞”、“芭蕾舞”、“吉普车”。




2)广义外来词

广义的外来词是指音、形、义的其中一项或多项借自外语的词语,包括狭义外来词(音译)。

狭义外来词上面已述。这里谈谈后几类:

①音义兼译

这类词符淮青(1985)称为“译音赋义”,他说:“这些词声音同原词相近,各个音节也有意义,是人们赋予的同原词意义相关,多少有些联系的意义。”(188页)

音义兼译的外来词基本上是可遇不可求的,例如:

俱乐部(club)

引擎(engine)

浪漫(romantic)

幽默(humour)

引得(index)

基因(gene)

乌托邦(utopia)

维他命(vitamin)

迷你(mini)

绷带(bandage)

香波(shampoo)

声呐(sonar)

嘻哈(Hip-Hop)

脱口秀(talk show)

乐活/乐活族(LOHAS: Lifestyles of Health and Sustainability)

嬉皮士(Hippie)

一级棒(来自日语“一番”いちばん[i tshi pan])

外来词中的商业语词也乐于采用这种译法,以便消费者记忆,如:

可口可乐(coca-cola)、百事可乐(Pepsi-cola)、伟哥(Viagra)、健力士(Guinness)

速比涛(Speedo)、力度伸(Redoxon)、佳洁士(Crest)、马自达(Mazda)、锐志(Reiz,

丰田车)、雅芳(Avon)、潘婷(Pantent)、玉兰(油)(Olay)、登喜路(Dunhill)、必应(Bing)


②音义混译

所谓“音义混译”是指外来词中有一部分采用音译,另一部分则采用意译,如“分贝(decibel)”,“贝”是音译,“分”(deci-)是意译,即“十分之一”的意思。再如:

Marxism(马克思主义,“Marx”是音译,“-ism”是意译[主义])

Nixon Doctrine(尼克松主义,Nixon是音译,Doctrine意译[主义])

Romanticism(浪漫主义,“romantic”是音译,“-ism”是意译[主义])

Darwinist(达尔文主义者,“Darwin”是音译,“-ist”是意译[主义者])

Elninophenomenon(厄尔尼诺现象,“Elnino”是音译,phenomenon是意译[现象])                      

egg tart(蛋挞,“egg”是意译[蛋],tart是音译)


音义混译这种类型学者注意得很少,大多将之归入“意译词”,但它并非完全的意译。


③意译词

所谓“意译”,便是指根据外来的概念,采用汉语构词的办法,造出一个相应的新词。

例如,汉语原来没有“火车”、“自行车”、“天使”的概念,后来接触了西方文明,引进或接受了相应的事物,便将train、bicycle(或bike)、angel(源于希腊文angelos使者)译为汉词“火车”、“自行车”、“天使”(又译“安琪儿”),也就是说,汉词的产生乃是由于外来概念的激发。

不少学者不承认意译词是外来词,这既是观念的问题,也是定义差异所致。也有人主张用“外来概念词”代之。不过,从词语体系性这点来看,用意译词并没有什么不好,可以与音译词对应,因为同一个外来概念,采用不同的译法,就被视为不同语言的词语,这在逻辑上说不过去。比方,“天使”是汉语词,而“安琪儿”却是外来词;“民主”是汉语词(古汉语虽然有“不忘恭敬,民之主也”【左传·宣公二年】,但那是短语,不是词),“德谟克拉西”却视为外来词,这是不科学的。

其实,我们只要把定义放宽一点,完全可以把承载外来概念义的词称为“外来词”。这样,以下这些反映近代以来科技和文明思想的词语就可以列入外来词的行列:

    电话(原译“德律风”)

    火柴(亦译“自来火”)

    水泥(原译“士敏土”、“水门汀”)

    电报、电灯

    铁路

    飞机

    照相机/相机

    蜜月

    鼠标(mouse)

    热线

    黑马

    热狗(hot dog)

    牛仔(cowboy)

    激光(又译“镭射”)

    复印(港澳台称“影印”)

    电子邮件(电邮,又译“伊妹儿”)

    移动电话(手机,又译“行动电话”)

    社会主义、空想社会主义

    共产主义

    自由主义

    尼克松主义

    恐怖主义

尽管有些词从表面上看像是汉语的原生词,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外语的“催生”,那就完全不可能出现这类词,所以将这类词视为汉语“固有词”,于理据上是难以服人的。典型的例子有不少,如“蜜月”、“热狗”、“鼠标”、“黑马”、“湖人”等,还有“金砖四国”(Bric(k))一词的使用:

  

 此前公布财报的惠普也透露,它在“金砖四国”(中国、巴西、俄罗斯和印度)的

营收同比下滑12%。(羊城晚报2009年5月22日A17版)


有时外语专名也可能采用意译的方式,如英语Ice Island译为“冰岛”,Cape of Good Hope译为“好望角”,Lakers译为“湖人”,有的则采用音意混译的办法,如wall street则译为“华尔街”,有的则采用音译的办法,如“Greenland”译为“格林兰(岛)”(丹麦)。

商业名称亦有采用意译的,这时就更应该视为外来词了,如Microsoft译为“微软”、American Standard译为“美标”。

④借形词

主要是指近代以来从日语借来的词语,借用时只借其形其意,不借其音,改用汉语的读音。如“景气”、“茶道”、“人气”、“便当(盒饭)”、“御宅族*(日文おたく、音 otaku)”等。

在台湾国语中,还有不少日语借词属于音译词,如“欧巴桑(老太太)”、“欧吉桑(叔叔伯伯)”、“华沙卑(芥末)”、“卡哇伊”(可爱)等。

借形词还可以指那些从英语直接进入汉语的字母词,这些字母词较多为缩略语,如WTO(World Trade Organization)、VIP(very important person)、CD(compact disc)、IQ(intelligence quotient,智力商数)、EQ(Emotion quotient,情商)、3G(第三代)、G20(Group of 20,20国集团)、U2(大学2年级)、soho族(Small Office Home Office,自由职业者),但也有个别为非缩略词,如Fax机(传真机)、toilet、shopping(或谐译为“血拼”)。


* 过于沉迷某些事物尤其是动漫画和现代科技产品的人,这种人往往具有考据癖和很强的搜索参考资料的能力,内心密闭且自我表现欲较强。


⑤惯用译法词(曲译)

汉语中的某些外来词(尤其是早期的、传统的译名),皆不属于上述几种类型,我们将之称为“惯用译法词”,这些外来词与音、义、形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明显是来自外语,学术界对这类词语极少注意,例如:

花旗银行(←Citibank,前身是纽约城市银行City bank of New York)

渣打银行(←Standard Chartered Bank,全称“标准渣打银行”)

汇丰银行(←The Hong 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全称“香港上海汇丰银行有限公司”)

旧金山①(←San Francisco,中译名“圣弗朗西斯科”,粤语译名“三藩市”)

披头士(←The Beatles,又译“甲壳虫【乐队】”,Beatle与英语Beetle谐音)

惯用译法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某些外来词不便按照字面含义译出,只好做曲折的变通,这种情形在商标上有时可见到。较典型的例子是外来品牌Darlie的汉译,Darlie原名为Darkie,得名于Darky(英语“黑鬼”),Darkie明显带有种族歧视的色彩。在国家工商局的干预下,Darkie改为Darlie,汉名译为“黑人”。再如“Nippon Paint”译为“立邦漆”,原因在于“Nippon”如直译为“日本”,将违反商标法关于国名一般不得作为商标的规定。

但个别曲译则与文化或商品、商标的个性有关,如:

Goldlion(金利来)

该商标原义为“金狮”,系香港一商标,原来也是按意译作“金狮”,但在粤语中犯讳,故“Gold”用意译,“lion”则用曲译(兼顾音)。再如“Hummer”汉译为“悍马”,但如果按原词的意思进行意译,应该译为“蜂鸟”或“发出嗡嗡声的东西”②,可是这样一来又与商品风格有矛盾,甚至会对销售造成负面影响,“悍马”是通用公司生产的体型较大的越野车,故进入中国市场时在品牌翻译上做了适当的处理。


① 19世纪这里是美国淘金热的中心地区,早期华人劳工移居美国后多居住于此,称之为“金山”,但直到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发现金矿后,为了与被称作“新金山”的墨尔本有所区别,而改称圣弗朗西斯科为“旧金山”。

② Hummer的语源,又说来自缩略词HMMWV。美国军方于上世纪70年代末,根据越战经验,发现需要新一代的轻型多用途军车。当时军方所要求的军用车需要符合高机动性、多用途、有轮(非履带式)汽车,简称HMMWV(High Mobility Multi-purpose Wheeled Vehicle)。而Hummer正是取自HMMWV的昵称Humveer所译音而成HUMMER。

(附图:悍马 H2)


曲译手法在汉译外时也常常使用,如一汽生产的“奔腾”车系译为“Besturn”,而非gallop或surge(或音译的Benteng),其用意亦是尽量贴近商品的固有风格;“瑞星”的英译为“Rising”,而非Lucky Star(或Ruixing);“国美”的译名是Gome,“爱国者”则是Aigo;“宏城”则译为Homecity。因这不属汉语外来词范畴,此不赘。


关于外来词中的字母词语,学术界尚有争议,反对的人认为它影响了汉语的纯洁,完全可以用汉字取而代之;赞同的人认为字母词简洁明快,符合当代社会的发展趋势。


郑泽芝(2009)指出:“从字母词语的使用现状看,不加翻译或只加汉语义标的趋势正在悄悄上升。”她认为:“字母词语的产生和发展是一种正常的语言现象。汉语中有字母词语出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做分析研究一味地否认或者拒绝语言发展中的变化。分析字母词语的使用现状,有助于了解汉语词汇的现状和变化趋势,引导汉语词汇的正确发展,这正是语言工作者的职责之一。”(78页)这个意见是值得参考的。



03

吸收或使用外来语词的原则

接受外来语词的几个原则:毛泽东曾经说过:“要从外国语言中吸收我们所需要的成分。我们不是硬搬或滥用外国语言,是要吸收外国语言中的好东西,于我们适用的东西。”(《毛泽东选集》三卷,人民出版社,794页)对外来成分也不能抱敌视的态度,外来成分能否在汉语中落脚,很大程度上是一个自然选择的过程。因此,有几个原则必须注意:

A.现实的原则:

就是现实的语言生活是否需要该外来词,是否出现改外来词相应的社会环境和事物,尤其是这些环境和事物反映的是国外的人文风情、创造发明和思想概念,那么,我们就应该乐于接受外来词。至于是采用音译还是意译的办法,这个应该留给多数的汉语使用者、留给语言的发展来决定。

B.适用的原则:

外语词不是外来词,外语词是否可以进入汉语,被汉语的使用者所接受,还取决于某些个外来词的音节特点和普及程度。不管是音译也好,意译也好,必须切合汉语的语言特点。“在汉语词汇的发展上有一个特点,就是当外来词输进来以后,往往开始产生借词,后来另造新词来代替借词。”(胡裕树,1981,252页)例如“哀的美敦书”(音译)后来改称“最后通牒”,“爱斯不难读”后以“世界语”称之,译词超过了四个音节,跟汉语的主流音节格局不相称;“德律风”改称“电话”,“烟士披里纯”换为“灵感”,则与译名字面含义与实际事物相距较远,不利于联想有关。


C.简练的原则:

在信息社会中,文化的交流异常频繁,外来词产生的几率较之以往高出许多。语言交际讲究简练实用,不可能每个外语词进入汉语都有对应的汉词来翻译,因此不少新事物、新概念在刚刚产生时,多用音译的办法,后来才辅以意类加注的方式,最后才是用汉语的新词代之。但是,在信息化的社会中,要求外来事物和概念完全用汉语新词来称说是不现实的,也不值得提倡。汉语目前有大量的字母词和字母夹汉语词,如“WTO”(世界贸易组织)、“IQ”、“EQ”、“CD碟”等,就是信息社会要求语词简洁明快的反映。


D.多元的原则:

当代社会是个多元化的社会,要求语言没有羡余现象是不现实的,也违反了社会多元化发展的潮流。从某种程度上说,语言表达的多样化,正是语言生命力的表现。胡裕树(1981)说:“如果某些事物在我们语言里已经有适当的词语来代表,就不必搬用别的民族语言的成分了。”(253页)这一看法值得商榷。照此说法,“计算机”和“电脑”,“手机”和“移动电话(行动电话)”,“世贸组织”和“WTO”,“VCD机”和“影碟机”,“卡通片”和“动画片”都只能二者取一,而实际上这些词语在语言生活中是共存并用的。

多元的原则还有一层意思,即允许某些音译词来自方言区,因为外来词进入途径、进入时间和进入区域是有差别的,不可能要求外来词皆采用北京音的译法,例如“太妃(糖)”来自吴语,是英语toffee的音译(如按京音则应译为“拖肥”);“贴士”(tips)、“的士”(taxi)的译法皆来自粤语,这跟两地与外来文化接触较多有关。所以,符淮青(1985)认为音译词要“以北京音为标准”(189页),是太绝对化的想法。



04

外来语词的社区差异

汉语的外来语词在不同的社区也有差异,有时差异还很明显,如新加坡华语、港澳地区多英语外来词,台湾国语多日语外来词,值得引起注意:

        出租车、的士(大陆、港澳)——德士(新加坡)——计程车(台湾)

        艾滋病(大陆)——爱滋病(港澳)——爱死病(台湾)

        蛋挞(大陆、港澳)——蛋塔(台湾)

        草莓(大陆)——士多啤梨(港澳、广东,←strawberry)

        科伦坡(Colombo,大陆)——哥伦坡(新加坡)

        泰米尔语(大陆)——淡米尔语(新加坡)

        吉尼斯(大陆)——健力士(港澳)

        新西兰(大陆)——纽西兰(其他地区)

        肯尼亚(大陆)——肯亚(港澳)

        老挝(大陆)——寮国(其他地区)

        毛里求斯(多数)——模里西斯(台湾)

        圣弗朗西斯科(正式)——三藩市(粤语)

        欧巴桑、欧吉桑、便当【盒饭】、量贩、妈妈桑(夜总会女领班)、车掌(车上的售票员)、放送(播放)(台湾)

        巴刹(街市)、巴巴(东南亚华语)、娘惹(华人与马来人结婚后所生的女子)、食风(旅游,←马来语makan[食]agin[风])、拉茶(用两个容器来回倒成的西茶,←马来语teh tarik[拉])、长屋(←马来语rumah[屋] panjang[长的])


商业名称中的外来词,也有社区差异,如:

    Longman(英国朗曼出版集团公司):郎曼(大陆)——朗文(港澳、广东)

    Head & shoulder:海飞丝(大陆)——原词(港澳)

    P&G(Procter & Gamble):宝洁公司(大陆)——原词(港澳)

    Benz:奔驰(大陆)——宾治(港澳)——宾士(台湾)

人名译法多有不同:

    苏哈托(大陆)——苏哈多(东南亚)

    斯大林(大陆)——史太林(其他地区)

    梅西(大陆,Lionel Andrés Messi,全名里奥内尔·安德雷斯·梅西)——美斯(港澳)

   梵高(大陆,Vincent Van Gogh)——梵谷(台湾)

   奥巴马(大陆)——欧巴马(台湾)

   莎朗·斯通(大陆,港台)——莎朗·史东(新加坡)

   戈登·布朗 (Gordon Brown,大陆)——白高敦(香港,采用汉名)

   大卫·威尔逊(David Clive Wilson)——卫奕信(或魏德巍,香港)

    欧文(大陆)——奥运(香港)

    伍兹(大陆)——活士(香港)

    戴维·多拉尔(David Dollar)——杜大伟(汉名)


对于译名的分歧,尹代秀有这样的看法:“译名的不同将会给人带来视听上的混乱,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汉语地区国家之间,国家内部各地区之间应该尽快对外来人名的翻译达成共识,制定统一的标准。”*她的建议自有合理之处,但要实行起来可能困难重重,这跟汉语的政治现实有密切的关系,港澳地区实行“一国两制”,语言政策与大陆地区有所不同,更遑论与大陆地区处于分裂状态的台湾,即使是语言文字标准趋向大陆地区的新加坡,译名亦有不少差异,采用强制性的规范化措施,可能造成许多意想不到的负面效果,更可行的办法是对常用的人名、地名的译法,进行语料搜集,一一对应,编制成工具书,以便查询。


* 尹代秀《外国人名的汉译——从莎朗·斯通谈起》,香港《语文建设通讯》92期,2009年5月。


05

外来语词的应用

由于外来词的社区差异,在语言实际应用中,尤其是在报道境外的新闻时,一旦涉及不同的译法,往往出现混淆的情形。


《广州日报》2004年7月9日A21版有《“荔枝皇”荣登基尼斯宝座》,此“基尼斯”乃来自英语的Guinness,普通话一般译为“吉尼斯”,而香港传媒则多译为“健力士”,是按照粤音的读法来翻译的。广州由于毗邻香港,文化上受香港传媒的影响甚多(特别是体育和娱乐方面),有些译名遵从普通话的译法,有些译名又取自港澳,还有的译名则自行其是。这在专有名词的翻译上尤其突出,如英超足球队Arsenal,普通话译为“阿森纳”,香港译为“阿仙奴”,广州传媒多沿用香港的译名。但国内传媒既然以普通话为书面语规范,译名亦应如是,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混乱。


(一)地名的翻译

       2004年末印尼苏门答腊岛附近海域发生大地震,引发海啸,造成亚洲各国十几万人死亡的惨剧。《新快报》在报道这一新闻时提及泰国一旅游胜地,译名就不够统一。

该报2004年12月28日A15版《上航:部分旅客退票不去东南亚》一文说:“根据上航航班计划,26日晚8时10分有一航班从浦东机场飞往普吉岛。”但就在这条消息的旁边,又有一条《东南亚热门景点基本无恙》的消息,表中列有“泰国布吉、PP岛”,那么,此处的“布吉(岛)”与前面的“普吉岛”是同一个地方呢,还是两个不同的岛屿?原来“普吉”、“布吉”指的是同一个地名,英文为Phuket,“普吉”是大陆的译法,“布吉”则是港澳的译法。

该报2004年12月29日A1版也有同样问题,《260名被困游客今晨回国》译“普吉岛”,旁边的《广州旅行社暂停部分泰国游》则译“布吉岛”,A14版的《海啸对东南亚经济影响有限》曰“尽管普济岛和泰国西南部的其它旅游胜地受到破坏”,此“普济岛”与“普吉岛”、“布吉岛”都指称的是同一岛屿;A1版译“PP岛”,A12版配图报道《26位游客平安回国》却译为“披披岛”。《羊城晚报》2004年12月31日A1版“今天导读”有“广东救援队今天奔赴普吉”的文字,同版却有一条《今天前往布吉航班各国记者占了一半》,“普吉”、“布吉”也是Phuket的不同译法;至于港澳习称的“PP岛”,《羊城晚报》也有“披披岛”(《两夫妇潜水到海底  无意间逃过大劫难》,2004年12月31日A15版)和“皮皮岛”(《张东健取消休假逃过大浪》,2004年12月31日B1版)两种翻译形式——真是怎一个“乱”字了得!

       甚至有的报纸在同一篇报道中对同一地方使用两个不同的译名,那就更不应该。《南方都市报》2004年12月27日A16版署名“钟和”的一则消息说:“获悉震灾后,大使十分重视,立即指示中国驻宋卡总领馆派人前往普吉岛了解情况”,后面又说:“据广州国旅假期反映,昨天并无广州游客在巴厘岛、布吉岛或斯里兰卡等海啸波及地区停留。”(《暂未波及广州游客》)说明记者在写稿时并未对译名进行统一处理,而编辑在审稿时也没有对译名的规范进行把关。一般的读者,对大陆和港澳译名的差异,并不熟悉,如何分得清其中的奥妙呢?那么,这时规范的译名形式将起到正确的导引作用。

       地名译法的差异也体现在体育报道中,如“休斯顿”(火箭队)港澳译为“侯斯顿”。以下是国名翻译中误用台湾社区词:

        吴淑珍的1600万美元随即汇往非洲的模里西斯,时机点相当敏感。(南方日报2008年9月12日B1版)

文中“模里西斯”即“毛里求斯”,系台湾的译名。


(二)人、队名的翻译

人、队名翻译的不统一常常见诸报端,原因主要是港澳社区语词(外来词)的影响,如:

 拉丹身价翻番  达到五千万(羊城晚报2007年7月14日A15版)

上述标题中的“拉丹”(大陆译法)有时又译为“拉登”(港澳或较早译法),例如:

    在回顾“9·11”事件主谋乌萨马·本·拉登生平时,最能看清这一点:即这样一个看似反现代化的人物实际上本身就是现代化进程的产物。(新快报2009年2月27日B9版)

读者如不细心体察,可能误以为另一人。再如巴西球星罗纳尔多(Ronaldo)在广州传媒常常译为“朗拿度”;Fisher(湖人队队员)大陆译为“费舍尔”,港澳译为“费沙”;Lorry(火箭球员)有三种译法:洛里、洛瑞、罗瑞。

与人名翻译分歧相似的,还有队名的翻译,这在体育新闻中尤其多见,例如NBA比赛“掘金”又译“金块”,“开拓者”又译“拓荒”,“小牛”又译“牛仔”,“热队”又译“热火”,“森林狼”又译“木狼”,“网(队)”又译“篮网”,后者乃是港澳粤语的译名。足球队名亦类此,如切尔西(大陆)——车路士(港澳)、纽卡斯尔(联队,大陆)——纽卡素,等等。

人、队名的翻译,应尽量遵循规范的译法。以下这则体育新闻,也出现类似地名翻译的混乱现象:

联赛最后冲刺,拜仁和沃尔夫斯堡都咬紧牙关。今晨两队分别以3比0拿下劲敌勒,沃库森和多特蒙德,以63分并驾齐驱。

目前,拜仁的净胜球是28个,总进球则为67个。与之同分的狼堡净胜球30个,总进球70个。就在拜仁横扫勒沃库森的同时,沃尔夫斯堡锋线双雄哲科和格拉菲特今晨也恢复了默契。哲科单刀破门后,又与格拉菲特相互助攻一次。在狼堡本赛季至今的70个进球中,这对双星就合共包揽了46个。  (羊城晚报2009年5月13日A12版)

  

  “沃尔夫斯堡”(wolfsburg)与“狼堡”指的都是同一支球队,只是译法不同而已。以下这则报道亦系类似的问题:

凭借锋线双煞哲科和格拉菲特包办5球,沃尔夫斯堡昨晚以5比0横扫汉诺威。与此同时,拜仁被霍芬海姆逼平。联赛最后一轮开始前,积分并列第二的拜仁、斯图加特仍落后狼堡两分。(羊城晚报2009年5月17日A10版)


(三)外语原词的使用问题

在汉语文本中是否可以使用外语(特别是英语)原词,学者比较一致地持否定的意见,如郑泽芝(2009)认为:“外文原词作汉语词语使用的情形,我们认为应该坚决杜绝。”但这只是理想的境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尤其是在大陆以外的汉语社区,夹用英语原词的情形较多,即使是大陆汉语,随着文化的普及和外语程度的提升,夹用外语原词的情况也时有所见。如:

        珠海首个社区logo

        方便大家“按图索骥”(羊城晚报2008年12月18日A20版)

        工资太低务工者说“No” (羊城晚报2009年4月27日A10版)

        记者:王菲目前完全没复出的想法和计划吗?
     李亚鹏:没有YES,也没有NO,一切顺其自然吧。(广州日报2008年9月19日)

        最终,阿SIR架梯接走徒手爬梯的“蜘蛛贼”,巷道追逐战才落幕(羊城晚报2009年5月10日A5版)


有的外来原词,如果译成汉语,将失去原有的韵味,无法传递出原词的神韵,例如:

  Hello Kitty也玩中国功夫(羊城晚报2009年5月15日B3版)

 

还有一种情况,便是在语境切合的时候,允许使用外来原词,例如:

正当男子俯身想报妻子出来时,“哇”,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原来小Baby

已经等不及,出世了!(羊城晚报2009年5月22日A9版《的哥护航  警察开路  外籍女子  车内生仔》)


文中“baby”的使用,增加了外来的风味,与故事的主人公身份很吻合,而且更显甜蜜可亲,当然使用“婴儿”亦无妨,但从修辞效果来看,会显得缺乏变化,比较呆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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