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文化 | 温旭：“大声百喉”的潮州人[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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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声百喉”

       在潮州，如果形容一个人嗓子调门很大，经常会用到一个词，叫“大声百喉”。它是一个典型的带数字的土语词，在《潮汕民俗大典》中，即可看到上述最权威的书面写法。我们也可以通过它的字面，体味到词义形容之精妙。可以想象，一个人的说话声，大得就像是一百个喉咙叠加在一起的效果，那肯定是震耳欲聋的。不过，在实际应用中，关于其中“百”字的读法和解释，至少还有另外两种。

“大声百喉”

小时候，经常看到西湖边上一众小贩排开，摆卖古玩。当看到某些个样子学究的人走来，富有经验的摊主便会扯大嗓门，先声夺人：“阿伯啊，来看哇！我这些书册很厉害的！”而旁的另一个看起来较为生手的年轻摊主，想跟着吆喝，但或因抹不开面子还是其他原因，声音憋在喉咙里，就是站在他面前，也只能听到微弱的“来，来看”这样的自言自语。于是，外公就会笑说，那个老的，大声“掰”喉，肯定招有生意，那个小的，看来喉咙还“掰”不开，生意难做。从我外公的理解来看，这个嗓门之大，颇有把喉咙撕裂的气势。

我还听过另一种“有气势”的说法。读高中那会，有门写字课。教课的，是一个像那些经过古玩摊，一副学究气派的先生。他谈“语言”的课时，多过说“书法”的课时。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个就是法语中“茶”的读法，来源于广义上的闽南语系，据他考证（最终也没说出个可靠的证据），正是源于潮州语音。另一个，就是“大声百喉”中的“百”，潮州话应该读“逼”。意思是，一个人说话大声，大得让自己的喉咙都极具压迫感。听起来，这个词便充满了力度。以上说法，也不知道是否可信。但后来，我确实听到过邻居责骂自家小孩，说：“弟啊，人家在讲电话，你不要老是在面前‘大声逼喉’，非常没礼貌！”

是的，通常“大声百喉”这个词，都作为贬义来使用。几乎所有潮州人，都不认为大声说话是一种好的习惯。多数情景下，它会被看做是没有教养的表现。然而，吊诡的是，放眼望去，无论男女老少、不论家风如何，在交际场合，“大声百喉”的潮州人不在少数，潮州人的“大声百喉”或许成为了部分外地人对潮州的印象。

以前在大学宿舍，一开始，当我和家里人通完电话，其他几位室友总是接连关心起我来：“怎么啦？心情不好啦？和家里吵架了啦？不能这样，要对家人语气好一点……”其实并没有！得知家里一切安好，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只是说话的嗓门大了点，人家以为我在吵架。

还有，假设走在潮州的小巷子中，碰上两个彼此许久未见的人，姑且把它们唤作李姐和明兄。那么，你极有可能领略到这样的情况。“李姐啊，很久不见啊，吃了没有？”“哎呀，明兄，你最近在干什么呀，好久不见！”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个太平洋，需要大声叫喊，才能让对方听见自己的问候。明兄接着说：“李姐啊，我跟你说句悄悄话。”于是，李姐稍微侧身、听完，然后大声“宣告”：“哦，原来是这样啊！痔疮很好治的，放心，没事，我到时介绍个医生给你老婆！没问题的！”试求一下，明兄脸上尴尬的面积有多大？

“大声百喉”的不妥显而易见。但是，鲜有人思考，这一习惯背后，更值得深挖的根源。我总认为，这与一般地区经商的叫卖传统，多少存在着关系。本地其他风俗民情自身的力量，或许也有影响。

“滴茶”（喝茶）

潮州人热情好客，在语言表达上，向来喜欢加重语气、提高声量，来表示对会话者的尊重。毫不夸张地讲，一句话出来，几乎每个字都采用情感重音。它是一种情绪在文化（语言）上的体现。一个代表性的例子，便是在轻柔、缓慢、细致地斟完“工夫茶”之后，一定会强劲有力地，跟客人来一句“吃！”所以，我时常跟外地的友人说，你要去看潮州人最矛盾的品格，就从潮州茶道开始。潮州人烹茶、倒茶的动作形貌，犹如水上江南，举茶、请茶的言行架势，却好比水泊梁山。

我想，这种“大声”的习惯，还可能蕴含着某种更为原始的，像巫文化那样的仪式形态。众所周知，潮州是一个泛神崇拜最为深远的地方，万物皆可为神。记得看过发表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北平晨报》的一篇文章，介绍潮州旧社会“观神”（即对神灵发出邀请之意）的习俗。里头说到最常见的观篮饭姑（姑，即女神）的情形。一方面，会通过唱颂的形式，先请神祇出街游逛。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形式的声调，作者形容为“喃喃的”，说明它不像我们一般理解的西方唱祭歌那样声音高亢。另一方面，大人也会让小孩参与其中，以轮流问答的形式，再次邀请神的降落。比如让小孩跑到粪池边大喊：请大姑！另一个小孩就要答：大姑不在家！然后，依次在不同地方叫喊、应答（每次回复内容稍有不同）至少三次。这一“问答”环节，在全世界范围内不同民族的交感巫术习俗活动中，应算是罕见的。所以，如果说，受神秘文化的耳濡目染，潮州人自古就形成了在语言交流中提高调门的传统，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当然，究竟什么是真正引起潮州人说话“大声百喉”的原因，还有待专家学者进行科学地调查研究。对于潮州人来说，“大声百喉”也好，轻声细语也罢，一句“自己人”，就是他们对五湖四海的朋友，最亲切、真诚、有礼的称呼。你丝毫不必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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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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