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文，史上第一个被议会罢免的瑞典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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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瑞典首相勒文（Stefan Löfven）被议会通过不信任投票罢免（历史首次！瑞典议会不信任投票通过，首相下台！）。直接的导火索是社民党（S）长期的合作党派左派党（V）因为社民党要推行市场化房租而与之决裂。最终勒文就成了瑞典历史上第一位被议会罢免的瑞典首相。

不少瑞典的华人对勒文的印象仅停留在焊工和没多少文化。作为一个首相，他确实话不多，演讲也没什么煽动力，并不怎么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也不怎么爱剖头露面，在新冠疫情这种百年不遇世界性灾难面前，勒文并没有抓住机会来展现自己卓越的领导能力，而是默默的把抗疫总指挥的位置让给了瑞典公共卫生局的首席流行病学家，人称安国师的Anders Tegnell，让安国师天天在媒体的镜头前出尽了风头。

其实，勒文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政客。他出身贫寒，亲生母亲被社工认为不适合养孩子，因此从小就在寄养家庭长大。他的养父是普通的工人，养母是家庭主妇。勒文长大之后参加了一个长达48星期的焊接课程，在大学学习社会工作1年半之后退学，服了1年的兵役，最终选择做了一名焊工。工作短短2年之后他就被选为工会代表。在工会的工作中，他逐渐显示出了自己非凡的沟通和谈判能力，因此深受大家的拥护，在工会工作了10年之后被选为工会主席。

在2012年，社民党当时才上任半年的党魁Håkan Juholt因为被媒体揭发多领取了16万瑞典克朗的住房补贴而被迫辞职。勒文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结束了社民党的内部分裂，领导社民党从24.6%的历史最低支持率最终爬到了31%的支持率，并赢得了2014年的大选。

在此之后，勒文一路又带领社民党成功的多次走出了各类非常棘手的危机。小编没有统计过，但猜想勒文也许可以算是瑞典历史上成功处理危机数量最多的首相。

第一次危机发生在2014年大选刚刚结束之后。社民党当时虽然赢得了大选，但并没有能够组成一个支持率过半的政府。社民党和环境党（MP）组成的红绿联盟政府虽然得到了左派党的支持后，整体是比温和党（M）、基民党（KD）、自由党（L）和中间党（C）的蓝色联盟支持率高的，但是支持率加起来没有过半，因为还有一个支持率12.86%的既不属于红绿阵营，也不属于蓝色联盟的瑞典民主党（SD）的存在。当勒文提出了新的红绿联盟政府的第一个政府预算方案之后，瑞典民主党决定打破瑞典政坛每个党都只支持自己的预算方案的传统，去支持了蓝色联盟的预算方案，导致蓝色联盟的预算方案通过，造成了红绿政府虽然执政，但却不能使用自己的预算方案的尴尬情形。

当时瑞典差点就要陷入了重新大选的混乱，但是首相勒文利用自己超强的沟通和谈判能力，力挽狂澜，成功和蓝色联盟达成了所谓的“十二月协议”（Decemberöverrenskommelse），即蓝色联盟答应以后都放弃对自己的预算提案的支持，去支持红绿联盟政府的预算提案，来帮助少数派的红绿联盟政府正常执政。能够成功让反对党放弃自己的预算提案，反而去支持政府的预算提案，这在瑞典政坛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但被勒文做到了。

第二次危机发生在“十二月协议”之后才一个月多月，新上任的社民党的外交部长Margot Wallström公开批判沙特阿拉伯对一个博客作家判处鞭刑1000次。瑞典国内当时出现大量的声音要求勒文立刻终止瑞典和沙特阿拉伯的出口协议。勒文虽然本人反对终止协议，但迫于压力，最后还是宣布终止了。这个行为激怒了整个伊斯兰合作组织，57个伊斯兰国家共同谴责瑞典，认为瑞典“侮辱了沙特阿拉伯，以及它的社会规范、法律制度和政治制度” 。沙特阿拉伯也召回了自己驻瑞典的大使，并且停止给瑞典人发放商务签证。

眼看整个事情朝着失控的状态在发展，勒文和瑞典国王卡尔古斯塔夫当机立断，各给沙特阿拉伯的国王萨勒曼写了一封信，解决了这场外交危机。也不知道信上具体写了什么内容，但萨勒曼国王读了信之后，就立刻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瑞典已经道歉，并且让大使回到了瑞典。而瑞典这边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表示外交危机已经解决，并且向瑞典人民保证瑞典绝对没有道歉。据悉，瑞典国王写的信很短，主要是一些客套话，而勒文的信比较长，所以猜想大概率应该是勒文的那封信起了作用。但勒文和瑞典国王的这两封信里面具体写了什么内容，至今瑞典政府也严格保密，无人得知。如何能在一封信里同时做到道歉也没道歉，让双方都觉得自己赢了，这样的沟通水平，大概只有勒文能做到。

不过前面讲的这两个危机都没有2015年的难民危机影响深远。2015年一年就有16.3万名难民向瑞典政府申请庇护。按照人口比例，瑞典接收难民的数量居全欧洲之冠。尤其是在2015年秋季，短短两个月内瑞典就接收了超过8万个难民。在这个时候，又是勒文力挽狂澜，让自己红绿联盟政府的合作党派环境党的党魁Åsa Romson违反自己的信仰，含着泪水带着哭腔，和自己开记者招待会宣布瑞典要通过大幅度的收紧难民政策来减少难民数量。新的政策包括不再给难民发永久居留、亲属团聚要求必须有足够的收入和住房，以及瑞典所有的城市都必须分担难民接收任务。从此瑞典从全欧洲对难民的政策最好友的国家，突然就成了最严格的之一。虽然很多人都认为勒文政府在难民问题上反应的太慢才导致了难民潮的发生，但能让自己的合作党带着哭腔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和自己的信仰完全反对的政策之后还依然愿意和自己继续合作，这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下面讲的这个危机和之前的几个比可能算比较小的。社民党的高中部长Aida Hadzialic在2016年被交警在瑞典和丹麦之间的Öresund大桥挡住进行例行的酒驾检查时被发现体内酒精含量0.02‰，刚好达到了酒驾的标准。据高中部长自己说，她在4小时前喝了两杯红酒，原以为那么点儿酒精早已被代谢分解了。部长发生这种事情，如果处理不得当的话，很容易就会引发民众的不满。但在首相勒文的指导下，高中部长在事情发生后立刻主动召开新闻发布会，道歉并辞职。这样的处理方法，不仅没有对社民党产生任何的负面影响，还赢得了不少赞许之声（瑞典最年轻部长被发现酒驾后迅速辞职）。高中部长在避过了风头之后，现在也重新回到了政坛，在斯德哥尔摩省带领社民党反对温和党的政策。一场原本可能发生的危机就这么被成功的避免了。

在2018年大选之前的节骨眼上爆出的2017年交通局IT泄密事件是一场差点儿导致勒文被下台的严重危机。整个事情还挺复杂的，详情可以看北欧模式之前的长篇报道（瑞典交通局的IT泄密丑闻始末）。简单的说就是瑞典交通局不问瑞典安全警察的意见就把IT外包，还把数据库放在捷克和罗马尼亚，造成了瑞典大量个人，包括特工和受保护人员的个人信息泄露到了国外。当时反对党要求社民党的三个部长下台，包括基建部长Anna Johansson、国防部长Peter Hultqvist和内政部长Anders Ygeman。很多时评人员都认为首相勒文也该主动辞职，但是他并没有。他在危机发生后当机立断的自断左右臂，开除了基建部长和内政部长，保全了国防部长和自己，成功的化解了危机。内政部长当时虽然被开除，但得到了勒文的保证，只要社民党在大选中能再次胜出，他就还能当部长。现在，Anders Ygeman在做能源部长和数字化部长。

2018年大选以后，社民党虽然支持率略有下降，从31%下降到28%，但依然胜出。而这次的议会的情况比2014年大选之后还要糟糕。勒文更是创下了129天才成功组阁的瑞典记录，比第二名的25天一下子就多了4倍。组阁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因为是实在是太艰难了。经历了2014年大选后被迫用反对党的财政预算执政之后，勒文敢再建立支持率不过半的政府了，而他又坚决不跟极右翼的瑞典民主党合作，最终就只能想办法策反蓝色联盟的成员党。

特别牛的是，勒文竟然真的策反成功了，瓦解了从2004年开始就一起抱团合作的蓝色联盟，让其中的两个自由主义的小党派，中间党和自由党离开蓝色联盟改为支持他。当然，获得这两个党派的支持不是没有代价的。勒文和他们达成了“一月份协议”（januariöverenskommelse）。这个协议包括73条政策，勒文答应他们会在自己执政期间逐条推行。然而这73条政策全部都是自由主义的政策，以降低税收和放开市场管制为主，与社民党的执政理念完全不符，与红绿联盟的合作党左派党的执政理念更是格格不入。但是为了能组成一个支持率过半的政府，勒文都咬着牙忍辱负重的同意了。

左派党从一开始就明确说明了他们是有两条红线的，一条是劳工保护法，另一条是市场化房租，如果勒文敢践踏这两条红线，他们就没法再支持勒文当首相了。然而自由党和中间党要求必须要把消弱劳工保护和减少房租管制实施市场化房租这两条写进“一月份协议”中，他们才会离开蓝色联盟。两方都不愿意让步，而勒文需要左派党、中间党和自由党这三个党都支持他才能达到超过半数的支持率。

最终勒文还是把消弱劳工保护和减少房租管制实施市场化房租这两条写进了一月份协议，从而获得了自由党和中间党的支持。但他当年到底是如何成功安抚左派党的，是一个传奇。左派党当年的党魁Jonas Sjöstedt在宣布支持勒文为首相的时候告诉记者：“我跟勒文之间写了一张纸。但我不会让你们看到它的。” 至今也没人知道那张神秘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勒文施了什么魔法才让那个左派党接受满满自由主义的“一月份协议”。

在劳工保护法问题上，勒文以极高的平衡术，平衡了中间党和自由党的要求，平衡了左派党，也平衡了和社民党历史上一直关系紧密的工会，最终达成了一个各方面都不完全满意但都可以接受的方案。

勒文给工会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工会去和雇主协会进行劳动法问题的谈判，并且告诉双方如果无法谈判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的话，就要政府介入劳工市场通过立法来完成“一月份协议”中关于消弱劳工保护的条款了。根据社民党自己当年亲手建立起来的“瑞典模式”，政府是不介入劳工市场的问题的，劳工相关的问题都是由工会和雇主协会来协商解决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瑞典连法定的最低工资都没有。如果政府要介入干预劳工市场的话，就意味着工会和雇主协会两边的权力会被大大的消弱，这是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双方只能乖乖坐下来谈判。这一招非常的高明，因为左派党没有理由拒绝工会已经同意的事情，所以左派党最终表示虽然劳工保护是他们的一个红线，但只要工会同意，他们也就没有话说。

瑞典的劳工保护法有一条非常重要的，就是公司在裁员的时候，必须坚持“后进先出”原则，即工作时间最短的员工最先被裁。这对老员工来说是一个非常强有力的保护，这也就瑞典为什么会有很多60+的只用一个手指键盘打字的程序员，而中国40+的程序员都少见。雇主都是希望掐尖的，只在你人生最能干活的年龄雇佣你，但是瑞典的劳工保护法不允许雇主这样，而是要求雇主对员工负责到退休。虽然保护了员工，但对雇主来说却是一个很大的拖累，无法自由选择裁掉哪个员工，也让雇主很难提高生产效率。自由党和中间党要求的，正是要削弱这个保护， 在裁员的时候允许雇主自由选择裁掉谁。最终工会和雇主协会达成的协议是总体上依然保留“后进先出”原则，但每次裁员的时候可以允许雇主自行选择3个被裁的人。中间党和自由党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

为了平衡对老员工的保护的减弱，工会和雇主协会同意加强对临时工的保护，让临时工更容易转为永久合同。以前要求如果在同一个工作单位工作24个月之后雇主就必须给永久雇佣，现在要改为工作12个月雇主就必须选择终止雇佣还是转为永久雇佣。小编认为这一条可能会对博后们工作影响较大。根据目前临时雇佣最多24个月的规定，一届博后一般都是做2年，之后就需要换实验室，但如果变成了最多12个月的话，感觉1年时间并不够出任何的成果，但永久雇佣的话，大多研究组是没钱的，不知道这个问题会如何解决。

但仅仅让临时工更容易转为永久合同依然不足以让工会接受雇主在裁员的时候拥有更大的自由度。最终还是勒文政府大出血才安抚了工会。勒文扩大了助学金的支持范围，不仅仅支持大学生，也让那些需要已经进入劳动市场，在近8年时间里每周至少工作16小时的人可以获得一次中年改行的机会。这些人可以申请拿相当于自己原工资的80%（但最多20500克朗）的政府助学金进行为期最多44周的学习。这样可以给那些因为劳工保护削弱而被裁员的中老年人一个改行重新就业的机会。这项每年预计花费超过80亿的新的助学金计划个工会最终也接受了增加雇主裁员的自由度。而左派党也没有理由拒绝工会已经同意的事情，最终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这次的市场化房租的危机，虽然不信任投票已经通过，但其实还并未盖棺定论。如果一星期以后，勒文宣布选择重新组阁而不是补充大选，那么议会发言人Andreas Norlén将会从现任的党魁中选择一个出来作为准首相来尝试组阁，而他还是有很大的概率再次选择勒文的。

毕竟一开始提出不信任投票的左派党并不反对勒文作为首相，只是反对市场化租金而已。左派党希望一个不提市场化租金的勒文继续做首相。如果勒文能成功平衡坚决不要市场化租金的左派党和坚决要市场化租金的中间党这两方的利益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得到左派党和中间党的共同支持，再加上原本就支持他的环境党，勒文总共可以得到174票支持，离过半所需的175票仅仅只差1票。而瑞典议会现在还有2个没有党派的议员，如果能争取到其中一个支持他，他就还有希望继续做首相。

而反观温和党的党魁Ulf Kristersson，他现在有基民党和瑞典民主党的支持，如果再加上从勒文那边反水过来的自由党的话，总共有173票，也就是说他必须把两个无党派的议员都拉到自己的阵营才可能过半。而这里两个目前无党派的议员，一个是前左派党党员Amineh Kakabaveh，一个是前自由党党员Emma Carlsson Löfdahl。前自由党党员支持Ulf还是可能的，但感觉前左派党员支持Ulf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所以小编认为，一个星期以后，勒文大概率会宣布重新组阁，然后经过一系列的折腾，他就又可以继续当瑞典首相了。

参考新闻：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tefan_L%C3%B6fven

https://www.svd.se/regeringens-sju-varsta-kriser

https://www.dn.se/ekonomi/det-politiska-spelet-som-ledde-fram-till-saudikrisen/

https://www.expressen.se/nyheter/romson-hade-nara-till-tarar-under-presstraff/

https://www.dn.se/nyheter/politik/sjostedt-det-finns-ett-papper-som-ni-aldrig-kommer-att-fa-se/

https://www.dn.se/ekonomi/dn-reder-ut-detta-innehaller-las-paket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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