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雅婷
编辑：木村拓周
《月光骑士》即将在下周迎来完结。
这部于 3月30日上线 disney+ 的超级英雄剧集在国外的口碑和关注度看起来不错，截至目前，《月光骑士》的IMBD 评分7.7，烂番茄新鲜度87%。在豆瓣上，《月光骑士》有超过3万人标注自己看过这部作品，评分8.4。
这多少归功于月光骑士的形象在漫威影视剧集里的惊艳亮相，月光骑士从上线初就为观众留下不落俗套的印象——
月光骑士是漫威影业第一个“中东文化背景”的超级英雄，这也是“后复联时代”，即“第四阶段”里，漫威真正意义上“重启”的首个超级英雄。而就复联之后漫威的超级英雄还能走向何处这个角度来说，从前期宣发到首集上线，《月光骑士》都曾蕴含或者主动散布着漫威超级英雄文化内涵正寻求“转向”的一面。
本期文章内容，从木村拓周和雅婷在北方公园大电台中的讨论整理而来（欢迎到各大播客平台搜索“北方公园”收听），我们尝试从了解《月光骑士》的制作背景和改编内容入手，想和大家一起探讨，月光骑士这一超级英雄形象和时代文化之间的联系，流媒体时代正在如何影响故事形态，和创作者讲故事的方法。《月光骑士》的剧集制作和上线计划是在2019年迪士尼主办的D23上宣布的，彼时正值《复仇者联盟4》热映结束，漫威的超级英雄形象亟需在荧幕范围上走向迭代。以漫威电影宇宙为代表的超级英雄银幕形象，是 21 世纪 10 年代高速全球化的美国电影产业的最好注脚。全球人类都乐于见到一个个能力出众个人英雄，为了一些超越个体甚至超越本族的公众利益舍身相搏的故事。巨大的影响力和商业示范效应，使得许多原本非超级英雄的商业大片，也逐渐“超英化”。例如在《速度与激情9》和《007：无暇赴死》这样的大片中，电影主人公设定通常都有不合逻辑的装备与科技“超能力”。即便如《沙丘》，其主角的故事也有很明显的“英雄之旅”的叙事模式，甜茶的角色也可以类比一下超人，厄崔迪人和乔·艾尔，佐德将军和哈克南人，设定上有很多不同，但却有非常相似的叙事作用。但等到这两年商业大片集体超英化的成果端到大荧幕前时，面对的已经是一个由疫情、经济下行和极不明朗的国际政治关系共同组成的新时代了，沿用过去二三十年和平时代、经济全球化大发展时代的英雄主义框架，似乎无法对现实问题作出准确回应了。这些商业大片也因此，大多没有取得预期里的巨大成功。在《月光骑士》漫画版中，角色有着诸多不同于漫威影业已出现的超级英雄设定，因此影视改编的消息传出后，观众抱有的较大期待是——月光骑士会成为漫威的“蝙蝠侠”吗？造成这个期待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月光骑士》的漫画作者道格·蒙奇同时也是《蝙蝠侠》漫画的联合创作者之一。在漫画中，这两个超级英雄的设定也确实有一些重合。例如，漫画中的月光骑士其实有四个人格，雇佣兵之外，他也同时是亿万富翁、出租车司机和西装顾问；而月光骑士的超能力其实也约等同于“钞”能力，虽然埃及神孔苏的确让他复活了、让他变得“更能洞察神秘的变化”，但除此之外，他的超能力就主要体现在体术、战斗技巧和装备上了。另外，和蝙蝠侠一样，月光骑士的人物动机里也有一点“复仇”色彩。期待漫威推出一个“蝙蝠侠”，并不是说要把DC和漫威做出高下的比较，而是期待漫威能为现下这个复杂的新时代提供一个更准确的英雄面孔。过去漫威超级英雄电影崛起于全球化合作紧密，追逐科技文明和经济形势还不错的年代，再加上迪士尼是一个拥有大乐园和大周边被消费预期的公司，漫威的超级英雄大多是“合家欢”的，能灵活适应不同国家地区文化的审查制度。这导致其宇宙内主要人物的道德价值观长期相对明确，血腥暴力的片段占少数，影片也较少去讨论很复杂阴暗的社会或人性。我们曾在《新蝙蝠侠：终点不是绝望，是希望》一文里简单梳理过超级英雄和时代精神文化状况之间的联系。在这里，我们同样引用学者刘康在论文《超级英雄电影：由对立构筑起的当代神话》的解释做注解，超级英雄电影对观众的吸引力在于，把观众感受到的现实文化矛盾，转变成叙事矛盾，在叙事中将这样的矛盾解决，电影结束后，观众也会产生现实文化矛盾被解决的抚慰或是错觉。每个时代都需要自己的“超级英雄”，用以凝聚共识去打败邪恶势力。20世纪，超级英雄电影的反派是法西斯主义；新世纪后，反派是恐怖主义；最近十年，反派在议题上走进更后现代的深水区，例如环境问题。再加上《复联四》之后，漫威影业制片人凯文·费格也多次在采访里说过，自己想寻找漫威宇宙里那些“晦涩复杂又有哲学意味的角色”。这让观众越发好奇，在今天，超级英雄世界的头部品牌漫威，会交出一份怎么样的答卷，去定位一个什么样的反派、写就一个什么样的英雄？《月光骑士》第一集上线后，观众也大概能感知到这不是一个“蝙蝠侠”。实际上，史蒂夫带来的超级英雄形象相当特别，不太像过去的银幕已有的超级英雄形象，很害羞，没有存在感，常常难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有点社畜（不含贬义）的特征。但剧集的后续内容却并未延续史蒂夫已有的性格特点，以他为核心打造一个充满魅力的超级英雄。甚至多处还失笔于《月光骑士》上线前号称要力图解决的问题。比如说，月光骑士是漫威影业里第一个“阿拉伯裔”的超级英雄，制作班底也都基本都是阿拉伯裔，编剧和导演在上线前更是接受采访说，他们会格外注意“文化挪用”问题，不想把埃及变成一种东方主义的凝视，不想再去重现此前好莱坞影视作品里如《夺宝奇兵》、《木乃伊》或是《古墓丽影》中的埃及。那种充满着神秘和神话的（殖民）视角将会被抛弃，他们要塑造的是一个喧嚣嘈杂的都市，一个更真实的埃及。但剧集实际上呈现出来的感觉还是相当轻浮。喧嚣写实的开罗实际上没有得到充分展现（和疫情期间剧组无法亲赴埃及拍摄有关），众神附身审判孔苏的戏怎么看怎么像一场 Zoom 的远程会议，古墓场景里用高度娱乐化的方式来处理法老真身……这些种种桥段，看起来并没有对新世纪初好莱坞拍摄的埃及文化电影中的刻板印象完成什么超越。对文化的尊重似乎更集中体现剧集主创团队的阿拉伯裔身份上。如何拍一部少带有文化挪用色彩和殖民视角的影视作品，讲述埃及裔美籍穆斯林故事的《拉米》，或许是个还不错的参考。不同于月光骑士，《拉米》塑造的是一个所言所行比较分裂的复杂角色，剧集呈现出了不一样的埃及，本身也没有从埃及文化的刻板印象入手，而是把那个城市里中东年轻人的文化生活拍得“好看”。与此类似的是，《月光骑士》对人格分裂这样精神疾病的描写，似乎也没有延续第一集的风格和内容，主创在采访中也说自己想重写人格分裂这样的精神疾病，引导观众不那么戏剧化去理解这个概念，但实际上处理得也比较一般，病患的痛苦在第一集中被浮光掠影的提到后，后续的剧情设定还是浓墨重彩在把人物自己和自己的情节冲突之上，似乎并未超出大众已有的人格分裂认知太多。总而言之，《月光骑士》剧集对于“后疫情时代”的种种社会生活剧变，似乎没有意愿去反映；在埃及文化、殖民历史、精神问题等诸多议题上铺开了线头，但又没有沿着任意一条走到真正的深处。这种高预期的落空或许也本不该有。现在回想，不少期待其实都来自于《月光骑士》第一集过于精彩的设定。这样特点是否会是流媒体时代的剧集的风格和标志？我们似乎正在不断看到很多精彩的第一集、绝妙的故事悬念或宏大的故事背景，但之后的故事内容走向其实是不确定的。流媒体的点播模式的确会改变一个时代盛行的故事/剧集/影视类型，点播模式本身就会打破电视时代的档期概念，再加上流媒体和社交媒体时代的分众效应，我们或许确实再难等待一个能统领起共识的超级英雄形象出现。从更新时间上来说，一周一集的悬念设定，观众好像难以再获得连贯又有冲击力的情感体验了。从叙事节奏和模式来说，现在的很多强调悬念的短剧集，或超级英雄剧集，更像是一种家常版的类型电影。它既无法像《火线》或者其他长篇电视剧那样，为某个时代提供丰富翔实的切片信息，也无法像电影那样，用强势的故事情节和公众议题去引导或疏泻观众感情。它集合的是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悬念与反转，用未知解决未知。或许我们终要习惯的是，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充满希望的开头有很多，但因为不确定性造成的问题太多，体面却合乎逻辑和常识的收场，却是最奢侈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看，高开低走的《月光骑士》倒是完成了它的时代观照任务。P.S. 本文由我们的播客节目最新一期的讨论整理而来，欢迎到各大播客平台搜索“北方公园”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