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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达达聊新专辑:抓住具象,当时间也无法锚定

北方公园编辑部 北方公园NorthPark 2023-04-24



采写:小本本 

 

对于达达乐队的第三张专辑,主唱彭坦本来的设想是实验的、混乱的、“甚至是有点破坏性”的。那是 19 年底、20 年初,乐队正式重组不久,疫情就从他们的家乡武汉开始散播,接着《乐夏》又帮助达达获得更大公众知名度。彭坦那时觉得,很多东西都在剧变。他回头看乐队 04 年前后接受媒体采访,信誓旦旦地展望未来,说《黄金时代》后的下一张专辑会更好,没想到一下十几年起伏过去。现在,美梦终于要成真,“我就特别希望这是一个让人看上去特别意外的东西……所有不切实际的想象浮现在我脑海里,我想这张一定要’飞起来’。”

两三年后,《Hello!》成品出来,乐队和公司的人坐在一起听 demo。公司问,怎么界定这张专辑,彭坦一下讲不上来,最后用的词是“毫无新意”。在他看来,这半开玩笑的回答并非批判。一方面,乐队四个人来自湖北,性格中规中矩,“不是很刺激,也不是很淡”,大家都不愿意用特别极端的方式去呈现音乐,加之人到中年,更多运用的是细腻和理性。坦白、温和、精确,这才是重新调整后,乐队对专辑音乐性的定位。


另一方面,彭坦对专辑主题“时间”的感受也有了变化。疫情几年,他觉得时间看上去是趋向静止,但“大家对于生活感受的密度浓度是要大过疫情前”。他个人经验里,12 到 18 年时光跑得飞快,“刷刷没干几件事就小十年了”,但这几年,却是一周,甚至一天之内,生活天翻地覆,感受反差剧烈。不仅未来无法预知,就连当下都没法锚定——他回应的方式,是努力抓住每一刻最具象的东西。就像《端午》这首歌,恰是乐队 21 年端午节在武汉排练出来,便在一个即兴的情绪和场景上打磨。而到录音阶段,因为疫情,在武汉的鼓手张明甚至始终没法来北京,专辑中用的也是武汉排练室打出的鼓。

我好奇,这样的表达,真的能解决对生活的困惑和不安吗?在捕捉吉光片羽之外,《蚊》中仍有“方言慢慢消散,权利慢慢居中,好奇越来越少,胆子越来越小”这种力感更强的歌词,它指向的是什么?

“没有困惑,就是想到了就把它写下来。”被人常称“少年感”十足的彭坦,似乎并没有我这种青春期式的遗绪。“困惑的意思是,你还希望有一个答案,有一个真理,然后你能通过学习摸索到一个结果。但我们说的这个事情是没有答案和真理的,你不是在一个所谓特别迷茫的情况下去寻找,它跟你的情绪好坏和状态起伏没有关系。”在他看来,一首三四分钟的歌能做的,便是将一些复杂的感受情绪抽象化,然后尽可能触及到一个更往前的地方。或许总会有人在思考时抵达更深、更黑暗处,不过就像彭坦和吉他手吴涛都提到的,达达的自觉性是,一个即使消极的情绪,他们也要用积极的方式发射出去。

我如此才明白,正是这样一种抒情方式,贯穿在了他们二十多年的音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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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部分访谈内容:

北方公园:整张专辑的创作过程是什么样的?

彭坦:只有《再.见》是疫情前做的,或者有的歌在之前排练中碰过动机,但进入认真的创作和排练制作都是疫情开始之后了。我们排练在北京和武汉两个地方,差不多一半一半吧。因为现在四个人能聚在一个空间就比较奢侈,所以每次排练会奔着一周去,有很多动机来来回回打磨,一周后回去,把录音一点一点分析,然后再重新去做。

北方公园:现在大家在排练室里的状态是什么样?和十几年前有什么区别?

彭坦:虽然中间十几年没有一起做音乐,但重新回来还是特别熟悉的感觉。我们还是这几个人,彼此之间的默契,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骨子里的劲,其实都没怎么变。不一样的可能是排练的时间比较珍贵,不能像小时候天天见,所以每次排几天,是个什么样的密度,都会在前期有一个草稿。

吴涛:对,更大的不同是现在会更严谨,每次排练都会全程录音,并且还是分轨,之后再去听录音,整理,总结当中好的,效率就会更高。

彭坦:在北京排练大家好像自然而然都说普通话,在武汉的时候就说武汉话,这个感觉也挺不一样的。你知道,说着自己的方言和说着一个后天学的语调,表达的氛围会不一样。所以在武汉排练会更放松和天然一点,更像小时候那种感觉,也更即兴一些。我们刚玩乐队的时候,觉得做音乐就是一股劲或者冲动,但是在这张专辑里,会结合冲动的和理智的东西,正好就是北京和武汉两地的创作节奏带出来的。我是觉得,比小时候更成熟了,能从容地把理性的东西放进来,然后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什么时候回头看待。

北方公园:这样不同的创作节奏的结合,具体到某首歌上,是个什么过程?它们是不是也给你们不同的感受?

吴涛:比如《端午》,正好是去年端午节回武汉排练,排出了一首歌,起了个临时的名字。整理完,等彭坦填完词,那首歌就确定叫《端午》了。它就记录了那个节日我们在武汉的一个状态。

张明:我突然想起来《端午》《早晨》还有《花世》这三首的鼓,其实专辑里都是用的武汉排练室的录音,因为疫情来不了北京的录音棚录。

魏飞:我想说的是《花世》。这个歌之前叫《画室》,出动机是在北京,因为彭坦有个画室,那天我去他那玩,他说咱们搞个歌,然后就直接拿吉他进来。我一听律动特别好,就也拿个吉他当贝斯,一两个小时录了一段,雏形就出来了。这首歌就是很机缘巧合,大家听到也会觉得是能在路上大步走的感觉,我挺喜欢这首。

彭坦:对,因为《黄金时代》的第一首《不经意间》就很有行进感,我们这些年演出,都觉得这样的东西特别好。《花世》也是,两把吉他碰出来的东西,简单爽快。

北方公园:彭坦前两年接受采访时说过,会担心自己丧失更年轻时的创作力和灵感。这个问题在这张专辑创作过程中,困扰你们吗?还是以某种方式解决了?

彭坦:会,我们鼓手现在都需要戴眼镜了。我们也不可能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地从早到晚排练,体能、精力、荷尔蒙都不是十几年前的状态,所以就要大家一块合理地运用。

但我其实是觉得,整个制作的过程比较畅快自然。像以前做东西,如果是奔着一张专辑,通常都是使了很长时间的劲之后,专辑出来时松一口气。但现在就不会,大家在过程中真的都非常愉快。尤其疫情这三年,挺难长时间地专注在一件事情上,都是比较碎片化的时间,所以结果还是挺让大家欣慰的。我们所有的设想,音乐,包括 video,都做得淋漓尽致,没有哪一块觉得力不从心、吃力,或者有点凑合。

北方公园:如果是这样一个有点碎片的状态,会为这张专辑设定一个主题,去回应这个阶段,时代或者你们自身的一些问题吗?

彭坦:必须有,这个太重要了,要不然我们创作的目的和意义是什么。不是因为上了节目,我们挣钱了,出名了,才做的。因为出现这张专辑的想法是 18、19 年,大众在《乐夏》前,对达达的印象要么就是 04 年前两张,要么就是之后我个人的音乐和演出。这种情况下,乐队要重新做一张专辑,必须有一个特别内在的逻辑。

吴涛:当时第一首单曲《再.见》,送给原来的乐迷,但同时也是对我们过去的总结和一个新的开始。我们是十多年后再出发,“时间”这个概念当时就模糊地出来了,也贯穿在我们这一批创作之中。

彭坦:做这个专辑的过程中也有时间的感觉。比如说我们排练一周,做了五六首歌的底子,但真正的词曲完善可能又分布在之后好几个月里。这几个月我们经历的生活看似是静止的,都是疫情下一个比较受限制的状态,但这种静止反而给了我们这么多年一个脱离常轨的状态,去寻找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那个东西。所以我觉得,大家对于生活感受的密度浓度是要大过疫情前。

我印象中 12、13 到 18 年,时间过得很快,刷刷没干几件事就小十年了。但这几年反而觉得,你生活中老有不同的感觉,而且感觉的反差之剧烈,可能就在一周甚至一两天。所以真正深入到专辑制作和词曲完善这一块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预知未来,甚至没有办法锚定当下,我此时此刻是一个什么感觉,是一个好的还是不好的状态,其实你都没有确定。

所以,就像刚刚说的《端午》《花世》,每首歌承载的东西其实都特别具体。但它不是要去为某种状态发声,或者去归纳什么,因为你没法归纳。你只能去描述,这 10 首歌都是描述某个时刻我的心情和我想要看到的东西。

北方公园:可以具体说说,它们都是关于哪些时刻吗?

彭坦:《再.见》《再来一次》《早晨》这三首都是看向过去,我们的少年和我们曾经拥有的东西。比如《再来一次》,我们唱到第一张专辑封面的小娃娃,那个娃娃后来弄丢了,但突然失而复得,就有一种别样的感受。《早晨》唱的是 96 年前后我们在武汉的时候,还很混沌的一个时期。

《端午》《旋转木马》都是当下的,《旋转木马》说的是我们从乐夏的节目出来之后,一个晕晕乎乎的状态。其实现在反而是最看不清的,但这两首正好把看不清的东西唱出来了。

《苍穹》《Hello》是未来,朝向的是一个特别遥远的场景,是对一种未知,或者想象中的未来的向往。


北方公园:那这些“时刻”,和你们这几年生活中,这些“时刻”之外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彭坦:其实这一块不必多说,哪怕我们是陌生人,心里都有感知的,都是共同经历的。这三年大家状态是一个什么样的起伏,生活和工作遇到了什么样的摩擦,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非常强烈的感受。

但是放到音乐里面去表达,我想这张专辑比我们乐队第一张第二张多了一个自觉性,就是不光要描述具象或抽象的当下,我们还希望让当下尽可能得积极一些。比如刚才没有提到的几首歌,《花世》听上去挺开心,但歌词里又有一点不那么爽快的东西;《蚊》和《凌波》听上去有点颓丧,但又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我的意思是,要在创作中表达当下时,就是需要语言来翻译。如果说我们几个人的生活,那真是无聊得一塌糊涂,性格都是中规中矩的,可能因为我们是湖北人,像武汉产的烟一样,不是很刺激,也不是很淡。我们也不愿意去表现过于刺激或者极端的东西,所以这张专辑创作过程中,也慢慢放弃了一些太实验的探索。你没法让四个人都去浑然不顾地做一些非理性的事情。

所以这张专辑我觉得算是很温和,但是尽可能细致地进行了描绘,把我们想说的说得更精确。一开始我是特别渴望一个不一样的形式,后来发现这方面确实没那么重要。

吴涛:对,说漏了一首歌《致某人》。它代表了我们一段时间的状态,出发点是有点消极的,但就像彭坦说的,它最终积极地发散出去了。歌词里没有说出的话就这样算了,到最后“打开通向自由的光,打开变化任意之门”,在我们打开自身的同时,也希望大家都能打开,能共情,特别在这样一个时期。这挺能代表这张专辑我们想干的事儿。

北方公园:如果是这样,我还挺好奇“方言慢慢消散,权利慢慢集中,好奇越来越少,胆子越来越小”这样更直接的表达从何而来,是不是指向一个强烈的批判或者困惑。

彭坦:没有困惑,就是想到了就把它写下来。困惑的意思是,你还希望有一个答案,有一个真理,然后你能通过学习摸索到一个结果。但我们说的这个事情是没有答案和真理的,你不是在一个所谓特别迷茫的情况下去寻找,它跟你的情绪好坏和状态起伏没有关系。

一首歌三四分钟,它能够呈现的必然是经过抽象化的,或者在更深层逻辑里的一些感受。只能说尽可能在日常信息的包围下,向前触及一点。一定会有人有更多的思考,是在你更远更黑暗的那个地方,但你就是尽你的能力,少一些同质化,白开水的表达。

北方公园:现在这个阶段,大家在一起做乐队、做这张专辑,在彼此生命中占的位置,还和年轻时一样吗?对下个阶段有什么期待?

彭坦:我们上周在杭州连着排练了 4 天,再往前,四个人齐整地在一个屋里,可能都要一年前了。这样做音乐其实是挺极限了,貌似没办法用什么职业精神来要求。

很难,因为这几年外部也好,内部也好,大家对于做一件事情真正投入和倾注时间确实太珍贵了。我们也都有各自的家庭生活,就没法再形而上地去想这张专辑的意义。只觉得这张专辑能在 22 年年末前发出来,对于我们这几年在音乐上倾注的心思,就是一个很完美的结果了。

22 年马上过去了,能想到的就是新专辑,新的一年,包括乐队,都能够有一个新的开始吧。这会儿咱们应该放《早晨》,里面有一句叫“走进一个新的早晨”。这首歌就是特别昂扬的,特别英雄主义的,这个英雄主义放现在是有点愣,但是没关系。这张专辑定名叫《Hello!》,也就希望看到和听到的人,还能觉得有点信心,有些事还是可以很轻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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