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涛丨曾经有一个很好的创业机会摆在徐志摩面前,可他没有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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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前,1928年3月10日,《新月》杂志在上海创刊。
诗人徐志摩牵头,胡适、梁实秋、闻一多、罗隆基等一干当红文化名人投资入股。他们多是北京“新月社”时期的老朋友。其时,张作霖沿当年八旗军路线入关颠覆北洋政府,蒋介石率国民军北伐兵锋直指北京,为避战祸,北方文化人纷纷南下,大多流落上海。
旧同仁重聚,分外亲热,吃酒谈天之外,自然想结伙干点正事。当时,对他们来说,办报办刊,是最佳的创业风口。1926年至1932年间,仅在上海,就先后诞生过七百多家报刊,媒体市场之蓬勃繁盛,空前绝后。胡适、徐志摩等均为响当当的作家学者,号召力强,自带流量,因此,他们自信,登高一呼,应者云集,不会是太困难的事。
说起来,尽管那个时候军人混战,时局不清,但新闻出版方面的自由度却是惊人的。三五个伙伴,凑上千八百大洋,支得起稿酬,付得出印刷费,就可以自办杂志自任社长总编辑。还需要申请刊号?从来没听说过。
只可惜,对于如此宽松的创业环境,徐志摩等人似乎并没有太在乎。否则,他们对于自己创办的《新月》杂志,会不会表现得更珍惜一些呢?
《新月》杂志
1
创办杂志,徐志摩自有一番雄心,但很明显,他高估了自己处理生活与事业之间关系的能力,其中,尤其低估了陆小曼身上暗黑能量的强度。
徐陆由北京移居上海,与张作霖无关,主要是为了远离舆论漩涡,求得一份清静。徐志摩从好友王赓手中抢夺陆小曼,这可是京城文人圈的第一八卦,其情海恶波跨长江越黄河,曾娱乐了小半个中国。对此,别人可以当热闹看,最着恼的却有两个人,一个是徐志摩的老师梁启超,另一个是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徐父坚持不认陆小曼为儿媳,断然中止了给徐志摩的一切生活补贴。
能对亲生独子如此冷酷决绝,相信徐父心头自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懊恼:我可以原谅你抛弃那么好的媳妇张幼仪,还可以掏钱给你在北京办新月俱乐部,帮你搭平台攒人脉为事业铺路,可你呢,却把新月俱乐部当成了泡妞的平台!泡妞也行,你要能把林长民的女儿追到手,也算你有本事,结果,人家林徽因跟梁思成去了美国,你居然给我领回来个姓陆的。人说她是名媛,我看她分明是个交际花!
徐志摩与陆小曼
徐父的偏见,也不是全无道理。陆小曼在上海,要住豪宅,要雇佣人,要吃美食,要办沙龙,而且她还有一项所费甚巨却无论如何不可省缺的开支,那就是吸鸦片。
为此,徐志摩担任光华大学和东吴大学两份教职,每天忙得两头不见太阳,收入依然不敷家用。
后世不少人就此严厉指责陆小曼盘剥大诗人徐志摩,其实这种批评也有欠公平。人家陆小曼出身富贵,打小就过惯了舒适生活,难道说跟了你徐志摩,就要为你栖身小阁楼洗衣煮饭当黄脸婆?当初在北京八大处的桃花下,在西山碧云寺的枫叶下,不是这么约定的呀。
况且,陆小曼也十分善解人意,既然你感觉养家吃力,那我就引进外援,为你分忧好了。于是,上海世家子弟翁瑞午适时出现在徐陆的生活中。
房地产商人翁瑞午家财丰厚,藏字画,爱京戏,是极品票友,能与陆小曼搭台唱整本的《玉堂春》。更实用的是,他懂医道,善推拿,在沪上有“妙手回春”之誉。陆小曼这种美女,自然容易像林黛玉一样,经常心口疼,又查不出病因,只能等翁瑞午使出推拿绝术,手到病除。
翁瑞午与陆小曼还结伴吸鸦片。徐志摩上课一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最经常见到的场景是,昏暗的客厅内,一男一女正一榻横陈,隔灯并枕,吞云吐雾。
晚年同居的翁瑞午与陆小曼
对此徐志摩怎么看?他认为,男女对坐打麻将是最暧昧的,容易引发不伦之恋;而同榻抽大烟,则只能谈情,不能叙爱,最为清白。当然,他这么想的前提是,只要陆小曼好,他什么都肯牺牲的。
人前写诗、教书、办杂志的风流诗人徐志摩,背地里过的却是这样的生活,胡适能想到吗?梁实秋能相信吗?这种生活状态下的徐志摩,即使想把《新月》杂志视为创业的良机,恐怕也只能有心无力。
2
1928年6月,《新月》出刊三个月,正是需要检讨读者定位、全力布局市场的关键时刻,徐志摩突然要去欧洲旅行。问他需要多少时间,他也说不准,多则半年,少则数月。
对徐志摩与陆小曼生活内情略有所知的人分析称,徐志摩是实在对陆与翁的暧昧关系忍无可忍了,才想一走了之,就算没办法彻底逃避,也需要与陆小曼拉开一段距离,以方便自我疗伤。
在外人眼中阳光浪漫的徐志摩,当时写有这样的诗,被视为其心境的写真:“阴沉,黑暗,毒蛇似的蜿蜒/生活逼成了一条甬道/一度陷入,你只可向前/手扪索着冷壁的粘潮/在妖魔的脏腑内挣扎/头顶不见一线的天光/这魂魄,在恐怖的压迫下/除了消灭更有什么愿望?”
但只有真正了解徐志摩、翁瑞午、陆小曼三人关系的人,比如徐的好友邵洵美,才知道徐志摩此行,负有一项秘密使命,就是给翁瑞午手中的一批古玩字画找买家,以筹措资金补贴陆小曼的生活所耗。有人会问,干嘛那么费事,在上海直接叫卖不就好了?但对翁瑞午而言,一是丢不起那人,二是指望欧洲阔佬能出个好价。
徐志摩这样一甩手,《新月》杂志就落归了罗隆基掌控。
作为以“第三方势力”自诩的政治人,罗隆基一生最大的特点与悲剧,是从来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你看,他居然会乱入到徐志摩和闻一多这种诗人团伙来一起办杂志,就是一个十分确凿的证明。
罗隆基担当编辑,《新月》杂志登载的文艺内容大幅减少,政论内容开始成为主打,而且以抨击国民党为主调。相信《新月》的读者,尤其是一些长期订户,会相当困惑,原本要看的是风花雪月,怎么突然变成了投枪与匕首?
在此前的北洋时代,罗隆基式的批评,往往令当政者束手无策。尽管实在惹急了,他们可能动用肉体消灭的极端手段,就像暗杀邵飘萍和林白水一样。而到《新月》诞生时,蒋介石建政,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蒋介石曾经找上海的记者训话,严厉指出:“你们采访新闻,为什么以我的私事为专电资料呢?说什么蒋夫人来南京,说什么蒋介石去看病,这都是我的个人家事而已,有什么新闻价值呢?以后不要这么做了!”随即,委任淞沪警察厅政治部主任专责新闻审查,“以取缔反动报刊,维护公正舆论”。
如此一来,《新月》与《晶报》《良友》等报刊一道,不得不收敛锋芒,开始学习如何在镣铐的陪伴下跳舞。
外部有危机,内部又现裂痕。原本,对于杂志起名“新月”,诗人闻一多就不大接受,因为在他看来,这种闲情的调调,与他本人的气质相去甚远,相当于把老鹰称为夜莺。现在,《新月》又办成了政论刊物,闻一多、饶孟侃等人干脆拒绝供稿。无奈之下,徐志摩与陈梦家等人,只好另起炉灶办了一份纯文艺的《诗刊》,从此,对《新月》事务,已不大过问。
扭转《新月》办刊方向的,除了罗隆基,还有胡适。胡适曾在1928年的日记中写道:上海的报纸都死了,只有几个小报小刊,偶尔还说说老实话。因此,《新月》于他,几乎是最后的阵地。
胡适曾在《新月》上发表《孙中山先生的“行易知难”说述评》等系列文章,直接拿国民党的祖宗开刀,蒋介石岂能容忍?杂志应声遭到查禁。是邵洵美专程赴南京,找好友张道藩说情,上下打点,才好不容易涉险过关。
3
尽管徐志摩一直声称,《新月》杂志独立经营,与他们早一步创办的新月书店无关,但实际上这只是一个梦想,杂志的生死,到底还是与书店休戚相关。
到1931年,新月书店熬过四个年头,先后换了四任经理,一直未能改变亏本的局面。等到实在挺不下去时,经理张嘉铸去找邵洵美诉苦,说如果书店倒了,杂志也保不住。邵洵美当时就火了:这么困难了,徐志摩居然不肯直接讲,还派中间人来试探我!于是马上打电话,把徐志摩拎过来质问,徐志摩一脸迷糊地解释说,因为书店有专职经理,所以他平时是不太管的,知道一直不景气,但没想到会垮得这么快。
没办法,古道热肠的邵洵美只得从家里拿出一笔钱入股,以解书店及杂志的燃眉之急,随后又提供担保,从中国银行透支一万元,相当于把书店整体买了下来。这样,顺理成章,经理一职,也就担到了他的肩上。
好基友邵洵美替徐志摩接盘《新月》
在邵洵美的全力经营下,新月书店营业略有起色,《新月》杂志得以继续存活。但不幸的是,1931年11月,徐志摩因飞机失事不幸殒命,新月群体顿时失去灵魂。作为老朋友,邵洵美基于情怀,又勉力支撑了一年多,仁至义尽,终于放手。1933年3月,由股东代表胡适出面签字,将新月书店让给了商务印书馆,《新月》杂志随之寿终正寝。
值得一提的是,令闻一多不爽的“新月”之名,来自印度诗人泰戈尔的《新月集》,这是确定无疑的。凭徐志摩与泰戈尔的亲密关系,一般人会以为这是徐志摩的手笔。事实上,还真不是。当初徐志摩与胡适、梁实秋等在北京筹组文学社,苦于没有好名字,是南开大学教授张彭春给出了“新月”二字,获得全体同仁一致赞同。
张彭春作为南开大学创办人张伯苓的弟弟,是中国首批戏剧活动家之一,也是最早引介泰戈尔的人之一,“新月”是他给二女儿起的名字。多年后,张新月还在美国发表过一份声明,说是先有她的名字,之后才有的新月社、新月派与《新月》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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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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