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风行水上 | 赶房人叶行一

2018-03-28 风行水上 骚客文艺

本       文       约       8200       字


阅       读       需       要


17min

我正在大栅栏跟一个姑娘吃卤煮的时候,叶行一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风老师你到北京来啦!你现在在哪儿呢?”我说:“在大栅栏这儿跟一个姑娘吃卤煮,你要是不远过来一起吃。”他说:“我不爱吃卤煮,糊里糊搭的有什么好吃的。”忽然压低声音说:“哎!那个姑娘漂亮吗?”我看了姑娘一眼,然后转过身小声地说:“漂亮。”“那这样你们在那里别动窝,等会我过来请你们吃饭。忘记问了你没喝酒吧?”我说:“吃个卤煮喝什么酒。”我跟那姑娘说:“一个朋友等会要来,你不介意吧?”她笑着摇摇头说:“不介意,反正我晚上也没事,正好在一起聊聊天。”

等吃完卤煮出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一轮大月亮从城楼的一角升起来。暮春时节的北京已经有点热了,街边的泡桐树开出紫色的花。微风中传来烤串跟炸臭豆腐的香味。我跟那姑娘坐在街边的椅子上,看着来来去去的人流。我问她:“你能喝酒吗?”她说:“一点点,我不会妨碍你们吧?”我说:“没事,我这个朋友尤其好客。在老家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喝。去年说要到北京来采阴补阳,我们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了。”“采阴补阳,他不是什么坏人吧?”“啊,我忘了介绍了。我这个朋友是个术士,江湖上人称叶行一。也有叫叶天师的,反正随便你喊。他这个人很随和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据他自己说他的法术是他表舅传给他的。他的表舅法术很高,会钻土,跟土行孙一样。后来羽化升仙了。据他自己说他表舅是踩着二踢脚直上云霄的。”那姑娘捧着脸,像看个神经病似的看着我。我说:“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这是真的。他自己还写过一篇文章介绍过,回头我把链接发给你。”她说:“那好吧!”


过了一会,她问我说:“那你这个朋友怎么采阴?”问完这句话后脸上露出很厌恶的样子。我说:“他是个正经人,不是你想的那种采阴补阳。据他自己说他到北京来有一个重要的修练阶段,叫什么 ‘坐圜守静’ 。要打通大周天和小周天。”“那他为什么不在名山大川里修练?要跑到北京来?空气那么差,吸进去都是雾霾。”我说:“我也问过他这个事情,他解释说北京这个地方阴气重。他自体阳气太盛。三十五岁了,现在刚好达到至阳之顶。再过五年以后就会由至阳之顶向下转换,所以要趁着这个最佳时刻到北京来摄取阴气。”

“那他怎么个采法?”我说:“他这一行我也不太懂,听他说过一点。好像先是存神 ,练浑元之神。现代人每天忙七忙八的,神是散的。像散在地上的乱麻一样。你先要摄神,把这个乱麻理成一束一束的,这个阶段叫存神。存完了就开始炼气。具体是采用胎息功还是龟息功,他没有告诉过我。然后念动咒语。据说是北魏道士寇谦之传下来的《云中音诵》,我听他念过,蛮好听的!过去道家念的时候还要伴之以小阮或者是古琴。叶行一没学过这个东西,他就一边念一边弹吉它。他以前练过摇滚,有一条好嗓子。念诵的时候那些被理成一束一束的元神就像小蛇一样把头昂起来,随着音乐上下晃动。人会变成透明的,连五脏六腑都看得清清楚。跟照X光似的,然后这些元神就从四面八方往身体里钻。”

“好可怕!起风了——有点冷了,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来?”我说我来打个电话。我拨通电话,我说:“叶行一你到了没有?我们都等急了。”他说:“我正在过马路,我看到你们了。”这时斑马线上的绿灯亮了。叶行一手插在裤兜里晃了过来。我说:“怎么弄这么长时间?”他说:“刚下班,一号线上人多得不得了。挤了两趟都没挤上。”我问他:“你不是说在采阴补阳吗?怎么又上班了。”他说:“我也不想上,我老婆在家天天骂我。把我做法的法器都给扔掉了,说再不上班下月的房租都交不上了。”

我说:“来来——我来介绍一下。黄姑娘,在艺术品拍卖公司上班。”黄姑娘朝着他浅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我一指叶行一:“六明教第三百八十八代传人叶行一,浙江省人。人称地风水火赶山牧云叶天师。安吉县书法家协会会员、花木盆景协会理事、安吉白茶协会副会长”。叶行一连忙打了稽首:“贫道有礼了。”我问他:“晚上准备请我吃什么?”叶道长说:“你住在什么地方?”我说:“建国门那边。”他说:“那我们走着过去吧,在路上我们看到哪家馆子合适就在哪家吃你看怎么样?”我说:“行,这样我回去也近点。”叶行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小二”,说:“晚上我们喝这个你看怎么样?”我说:“客随主便,那我们就走吧!”黄姑娘拽我一把,小声说:“叶道长怎么不拿拂尘?看着就是一个平常人嘛。”我说:“也许让他老婆给扔掉了。”

我们顺着长安街走过去。一个当兵的拦住我们,示意让我们从一台检测器口中穿过去。路边看到一个桔黄色的招牌,上面写着“楚天湘菜馆”。我问叶行一:“这里行不行?”他摇了摇头说:“太闹了!我们找个小馆子,那里人少好说话。”然后我们默默地走了一段,这时候黄姑娘看到路边有家菜馆子,说:“这家广东菜不错,我以前吃过的。他们家烤乳猪做得好。”叶道长白她一眼说:“烤乳猪最是伤生,不能吃!小猪生下来眼都没睁,连一个太阳都没见过,就被人烤了。所谓纯阳未足,吃了最是伤人。于宅心亦有妨碍,你以后记住了,有人请你吃烤乳猪一筷子也不要动。哪怕它烤得皮焦肉嫩也一筷子不要动,由他们去吃。”

后来走到大羊毛胡同里,看到一家“东北大棒骨”的馆子,叶行一说:“此地甚好!就这儿吧。”这饭馆正中间挂着一台电视,人要仰着头才能看到。老板背对我们,正在看电视,叶行一问:“还营业吗?”老板说:“刚走了一拨,怎么这么晚?”“外地来个朋友,我去接他,弄晚了一点。”老板扔过来一本油渍麻花的菜谱说:“想吃什么?菜都在上面,地三鲜没有了。”叶行一说:“操!怎么没有地三鲜了。”老板说:“茄子用完了。”说完背过身去继续看电视。他老婆出来给我们用一次性杯子一人泡了杯茶。电视里正在重播《亮剑》,老板看到李云龙要用意大利炮轰鬼子炮楼,嘴里不由得“嘿嘿”笑出声。

叶行一点菜的时候,我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饭店进门的地方有个小柜台,上面有香烟、酒和北冰洋汽水卖。一个女的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眼睛也盯着头顶上的电视。她和老板在发笑的时间上稍微有点延迟。我说来三瓶汽水,叶行一听到抬头说:“我不喝,你拿两瓶就行了。”黄姑娘说:“我也不喝,风老师你一个人喝就行了。” 

大概就是这么些菜,小编已经尽力了~~

叶道长点了六根酱大棒骨,然后拌了个大拉皮,还有老虎菜。他问我够不够,我说够了,然后又拿了两支啤酒给黄姑娘。老板娘过来把酒给开了,我们就喝了起来。黄姑娘喝了一口,问叶道长:“听说叶道长是到北京来采阴补阳的,怎么又去上班了呢?”叶道长戴上塑料手套准备开工了。他一边啃骨头,一边嘴里呜哩呜噜地说:“房租太贵了,不找个兼职真练不下去了。”黄姑娘又问到:“叶道长在哪里高就?”

叶道长说:“目前在一家公司写方案。在老家我帮人写剧本,你们如果有什么文案或者剧本的我可以帮你们写。”我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他惊觉到了,然后改口说:“其实我们修道的人对生活是无所谓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北京这个地方主要是空气差,不然我靠喝风也能活得下去。虽然我还没修到餐霞饮露这个阶段,但偶尔喝喝风还是可以的。风老师你这根骨头你要不要啃?”他指着盘子里的骨头说。我说:“我不啃了,你拿去啃吧。”

他举着骨头在空中比划道:“这个修道最重要的‘禁欲虚心’,没有这四字其他都是胡扯。”“刚才我听风老师说你在北京采阴补阳,到底怎么个采法?”叶道长警惕地看了一下四周,然后用大棒骨摇了摇,说:“人多的时候我可不敢说,你知道我现在住在哪里吗?”我俩都摇摇头。他声音更小地说:“我住八宝山那边。”“噫!可不敢胡说。那地方怎么住人?”叶行一把身子往后靠了靠说:“我不是住里面,在外面住。在附近租的房子。”我跟黄姑娘才松了口气。我接着问他:“那你为什么要住在那个地方呢?”“你是知不道,那里面老早埋的可都是改朝换代的主,能量源大得很。我在那个地方修练,一年能抵在地方上练十年。”说完他把手伸过去说:“来!黄姑娘你把我手拉住,你感觉一下。”黄姑娘看我一眼,我示意没关系,她才把叶道长的手拿住,忽然惊叫起来:“吓!有电!”叶道长满意地笑了,他说:“是不是跟过电一样?”我说:“我也来拉一下。”他把手收了回来说:“我们就不握了,你摸摸我的头部。哎,就前额,天灵盖这个地方。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没有?”我伸出手摸了一下,果然是活动的,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吸力把我的手往里面拉。我使了很大力气,手才拨了出来。我觉得手腕隐隐有点痛。我说:“确实功法大进啊!”


黄姑娘说:“你练这个功有什么用?”“什么用?看你也不是外人,这个地方不妨简单说一下,这种功练成了小则福寿延年,大则赶山牧云。我老祖的时候曾经把山从河南赶到浙江省来了,我老家安吉那边几个山头,都是从河南赶过来的。一座叫信山,一座叫阳山。现在山上产安吉白茶,如果不是我老祖把山赶过来。浙江省怎么可能有安吉白茶呢?你不信你看看信阳毛尖的茶种是不是跟安吉白茶茶种一样的。不过你听到别外传,现在江湖上九大派都在练这路功法。他们都想练成以后把老家的房子赶到北京来。但具体的赶法他们不明白,湖南那边顶了天就赶个尸体什么的。这个在我们六明教当中都是雕虫小技。不值得一提!” 

听说能把老家的房子赶过来,黄姑娘很有兴致了。她说:“叶道长你具体说说怎么个赶法嘛。哎呀!这个法术太神了,如果能把我老家房子赶过来,我就不要再租房子了。现在我一个月租房子要去掉工资的十分之一。”叶道长掏出一包红塔山,从里面弹出一支点上说:“其实赶房子是很不容易的。非常辛苦!首先我要斋戒七七四十九天。在这四十九天里我一点荤腥不能沾,一点荤腥不能沾还是小事,还不能近女色。别说是夫妻敦伦,就是肌肤相亲都不行。功法破了之后不仅房子赶不走了,连自己都要受害。有可能以前练的功法清零。你看聊斋里有那千年老狐练得一颗灵丹,往往在月夜望空吐吸之际,忽然被人劫了去,这就算完。一千年白练了!”

我俩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我过了一会问他:“那我想把老家的房子赶到历博门口你说行不行?”他瞪大眼睛说:“那当然不行!”接着他说:“你想啊,历博的馆长早晨上班,忽然发现你们老家的八间大瓦房盖在他们门口。第一时间他就会打电话给市容部门,分分钟钟给你拆了。赶房子是个技术活,在赶之前我们要签一个格式合同。合同上要写明原房所在地,赶房目的地。然后你要有个授权的黄裱纸。我在列仙前面焚化了,才能赶。有些不合理的要求我们也办不到,就是神仙也不是万能的。哎!黄姑娘你家哪儿的?”黄姑娘说我家湖北荆州的。叶行一说:“比如这个黄姑娘现在委托一个活,她们老家有一幢九十年代盖的四上四下带院子的房子。她让我给赶到故宫太和殿去,那这个活我就不能接。因为我办不到。你做生意是诚信为本。做到就讲做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现在他们九大派都在江湖上接活,大嘴拉拉。甚至说能给人家房子赶到北海公园或者纪念堂去,这怎么可能嘛!根本没有职业操守,他骗你一笔就跑。等你把赶房费也交了,再找他连人影子都找不到了。我这个跟他们不一样,原则上只接四环、五环外的活。”

我听他这样说觉得有点心动,我说:“那你跟我们说说这个具体怎么个赶法,怎么个收费。”“风老师你在老家有房子吗?”“有,祖上传下来的六间大瓦房。外带一个放农具的披厦,现在给人家养着鸡呢。”“你又不在北京工作,赶过来干什么?”我说:“可以租啊!六间房怎么也能租两万块钱。如果赶成了我在老家收房租。那真是睡了吃吃了睡,什么事情也不要干了。”他冷笑道:“你尽想好事,你这个房子赶过来就不是原来大小了。因为在赶的路上我要念咒语,每天都要缩小一点。等过了廊坊差不多只有一本书大小。真到了目的地。那得根据你放在什么地方,如果你想放在景山公园里面,我只能把它缩小到跟蛐蛐罐子差不多大。卫生部门如果查得严的话,说不定会更小。这个到时候在合同里都要给你注明了。”听到这样说,我们都觉得意兴索然,那不等于赶了一个微缩的建筑模型来了吗?人又不能变成蛐蛐和黄蛉那么大。他说:“谁说不能变成蛐蛐那么大?”

他耐心地给我解释说:“这个房子赶过来以后事情还多得很,水电路三通总要吧。因为是微型的房子那个输水管比医院输液的管子粗不了多少。接在地下的自来水主管上就行,电,更不是问题啦!一节二号电池管用一年。这还在用电热油汀的情况下。如果靠近暖气管道连这个也省了。”我觉得他在愚弄我,我说:“你跟我说说那这个人怎么住进去?难不成连人也要缩微吗?”“你说对了,人也要缩微。等赶过来后,我每个月在微信上发布缩微口诀。你可以通过微信转账的方式买口诀。目前暂定价格是三十。有包月也有包年的,包年还有优惠。大概每个月在二十五块钱左右。”黄姑娘说:“微缩了我怎么上班呀?”叶行一说:“早晨上班的时候还有一个咒,念完了一切恢复正常。就‘嗖’的一声或者‘啪’的一声,不耽误你赶公交或者地铁。如果你嫌麻烦也可以到单位门口再念,这样连地铁票都省了。”“那到底是‘嗖’的一声,还是‘啪’的一声?”叶行一搔了搔脑袋说:“这很重要吗?”

我说:“那你大概给我描述一下赶的全过程,以及微缩过程。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下一步来谈谈费用。”黄姑娘说:“说了半天,我都有点困了,叶师傅你露一手给我们提提神。”他仰天长叹道:“哎!你们这些小信的人啊。这是个不配见证奇迹的时代,闲着也是闲着。请上眼!”他说完之后摘下塑料手套就进入入定状态。嘴里还叽叽咕咕的。这时放在黄姑娘面前的筷子自动站了起来,它灵巧地在一碟老虎菜里挟了一筷子香菜和黄瓜,给她放在碗里。黄姑娘说:“我不吃香菜。”这双筷子又灵巧地将香菜择了出来。二锅头凌空升起来,在我的杯子里倒起了酒。快要满的时候瓶口点了两点,刹住流下的酒水,然后回到桌面上。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说:“真神哎!”他向我们说:“这个都是小道,不值一提。过去茅山道士就仗着这个混饭吃。因为你俩跟我有缘,现在签合同给你们打个八五折。明年北京房价一涨,我们赶房的费用也会水涨船高。到时候我的活儿多,你们想排都排不上了。”黄姑娘说:“你让我再想想,万一人缩小回不来就完了。我总不能像个蛐蛐一样在北京活着吧。”叶行一说:“你确定你现在不赶?”黄姑娘连连摇头说:“听着有点不靠谱。”“那好我跟风老师谈,黄小姐我们加个微信吧。万一你以后还想赶就在微信上通知我。”

这时老板娘过来说:“老板不早啦!要打烊啦。”我说好好我们马上就走。等出了“东北大棒骨”,那轮大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满天密密麻麻的星星。我们把黄姑娘送到胡同口,她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脸跟我说:“这不是在做梦吧!”这时她叫的车来了,她回头看了我和叶行一说:“那好我先走了,你们聊。风老师等你房子赶过来我去参观一下。”

车的尾灯在马路转角消失后,叶行一说:“风老师我可能坐不到地铁了,你的房间几张床?”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哟!快十二点了。我问他:“那你今晚不回八宝山采集阴气了?”他说:“不了,今天是星期天。明天早上我坐早班车到公司去。”我说:“我那个房间有两张床,你就住吧。回头你我们聊聊具体怎么操作。”他说:“那行。”

躺在床上,我问叶行一:“你赶房子是不是作完法之后要坐高铁到北京来?”他在床上把手枕在头后面说:“那怎么可以,要顺着明代的运河一步一步走过来。最快也要半年时间。去年我赶过一单,结果房子到了微山湖地面,再也赶不动了。”我欠起身问他:“那怎么了?”他说:“我那单活接得还可以,目的地在五棵松那边。我一个哥们在那边做旧相机生意,当时说好先预付二十万。等房子赶过来把尾款结清。他老家是江苏扬州那边的,古时候称广陵。我从那里赶到北京,等于顺着大运河从头走到尾就行了。这个价钱怎么说也不算高。”我说:“还行。”

我说:“为什么不能坐高铁呢?”他说:“像我们职业赶房人都要离带电的东西远远的,不然冲散了元气,房子就走不了。过去湘西那边赶尸人都要拎着一面小锣,一路走一路敲。那些居家住户听到锣响,知道赶尸匠来了。就把家里的狗拴起来,不然狗一冲去,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阴气就被冲散了。那尸体就再也赶不动了,变成一具僵尸。赶房子也是一样,白天睡觉,到了夜里过了子时才能动身。动身之前先焚黄裱,然后念道:‘云从龙风从虎,天灵地灵。爬山过岭见星光,点得周天亮光光,照见大地见针明,左叫左转,右叫右转,若还不转,九牛拖转,再叫不转,铁车拖转。’等念完咒把拴在树上的房子解下来,一边敲锣一边拖着房子往前走。下雨天就要歇下来,然后找草修草鞋。”

我说;“穿旅游鞋都不行?”“一切都须遵从古法。”“你想不想看我作法时的工作服?”我说:“拿过来看看——”我接过他的手机,他在大运河皇码头动身时照了一张照片。长身玉立,头上戴着一顶大作怪的帽子。帽子上写四个朱砂大字:“奉旨进京”。身上穿着一件民国时算卦先生常穿的白色熟罗纺长衫。左手牵着一根绳子,右手执着一柄拂尘。我问他:“这个你怎么拍的?”他说:“用自拍竿拍的。”“你不是说一切现代东西不能用吗?”他说:“手机除外。因为我每天要将路上的行程报告给客户,让他在网上转发点赞。现在做公号不得不花点心思。”他说你关注我公号能看到我每天的行程。

我说我扫一下。嘀——扫上了。只见公号上写道:“第一天从邵伯码头出发,风大。房子在天上摇摆得厉害,到了下半夜风定。计走了十五公里。”后面还有许多是每天吃早饭用了多少钱,住店用了多少钱。路上请一个锔锅的吃饭花了多少钱。都是很无聊的流水账。其中一则写道:

“鸡叫时到台儿庄,远近雾气沼沼。不小心差点掉到到河里,房子也差点被枣树挂住。一个早起遛鸟的老汉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跟他说是赶房子的。他叹息说有五十年没有见过,并且流下了热泪。后来他要请我喝糊辣汤,我因为要睡觉,婉拒了。我实在太困了……”


我问他:“你这个房子怎么像风筝一样在天上拖着。”他说:“念过咒以后,房屋所有的物质重量都被释放光了。然后就浮在天上,用赶龙草编的绳子拖着走就行了。这根草绳子还是我表舅留下的旧物,你看有些地方被磨得快要断了。我去年在老家找这种草修补了一下,但手艺比他们老辈人就差多了。这种草现在很不好找。只有在绝壁悬崖的阴湿处才会生长,叶脉有一线金黄直贯到根,比头发丝还细。就用这种草来搓。现在人都没有工匠精神,谁会耐烦来做这个?可我一路上什么都想到,但没想到在在女色上出了点问题。走到微山湖那边出事了!”

我说:“你不会路上嫖娼了?”“那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生平不二色。我踩滑了脚,跟一个女的凌空接了个吻。房子立刻僵在那里,拖不动了。现在被风吹得百孔千疮的。”我说:“怎么会遇到女的呢?”

他说:“我也是大意了。那天贪赶了几里路,快到早晨的时候我听到鸡叫,我心里也急。我这个房子说是赶,其实是我用法术拘着几百个鬼卒在往北方扛。这个中外鬼都一样怕鸡叫,《哈姆雷特》中他的父王贵为一国之君都怕鸡叫。我正在从天上一把一把往下收房子,镇上开小旅馆一个女老板出来倒洗脸水。我刚说老板娘有空房吗?就踩到这滩水上。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就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我一把就抱住了她,结果就吻到她脸上。冰冷带霜的嘴印在人家的热脸上,那人家可干?当场就叫起来:‘大清早就耍流氓啊!’然后就用脸盆往我头上招呼。我跟她解释,我说我是一个职业赶房人。你看拴在枣树上的就是我要赶到北京的房子。然后我安慰她说;‘大嫂你一大把岁数了,连腰都没有。我不可能这样重口的,这一点我敢对天发誓!’我越解释她火越大,她说;‘你一个放风筝的,还说什么赶房人。你再装神弄鬼我叫人把你送到派出所去。’结果我只好落荒逃走了,连那个房子的小模型都没敢从树上放下来。现在我那个朋友天天跟我闹,要我赔他房子。说原本想进京的,现在连老家也没有安身之地了。其实我真冤死掉了!你看这一天一天都记着呢,公里数,步数,消耗多少大卡,吃饭多少钱,住店多少钱。”

我安慰他:“干哪行都不容易。”他说:“如果那么好赶,我早把我老家房子赶过来了。我给你看我老家浙江的房子,四层八上八下。”我说:“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然后我熄了灯。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翻开景山公园的石块,下面竟然看到许多北漂的朋友,一窝一窝的。有的在画画,有的在写剧本,还有的在谈恋爱,有的弹着吉它唱歌,有的在吃卤煮火烧,有的在写小说。他们见到了光就像蟋蟀一样蹦了起来,转眼逃得无影无踪。然后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快早上九点了。叶行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床上是堆着空了的被窝卷,像一具蝉蜕下的壳。


-  推荐阅读  -

风行水上 | 富贵还乡

风行水上丨张家兄弟写春联

风行水上丨“月娥别这样,要犯错误的呀......”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这是第 288 篇文章

- END -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

作家#余华#首次网络平台发表原创文章,@洪峰 @阿乙 @阿丁 @黄孝阳 @蒋方舟 @李海鹏 @李西闽 @苗欣宇 @任晓雯 @孙一圣 @谭伯牛 @王小山 @王元涛 @杨树鹏 @张发财 @郑小驴 @周云蓬 等作家邀你共享文学盛宴, @易小荷 @董啸 主编《soul客文艺:聚响》此地没有东拼西凑的烂俗网文,它是一个品格和品位俱佳的原创平台,精心书写与安静阅读的所在,感受文学带来的灵魂的颤栗?当当、亚马逊、京东有售,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可直接前往当当购买。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