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华 | 奸臣洗白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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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做一个中国历史奸臣榜,北宋宰相蔡京一定在列,而且必须排在前十名。其实,所谓奸臣并非总是同样的风评,譬如像魏忠贤、严嵩、和珅、秦桧等,大多被后人翻过案。学者们查找资料,结合时代背景,站在主人公的角度设身处地打量他们的处境,往往认为他们并非定论中那么不堪,亦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而对蔡京,却鲜有翻案者。蔡京为相20余载,差不多是中国历史上执政最久的。要知道,历代王朝宰相在位的平均时间还不到两年。如果蔡京执政二十年间,凡事倒行逆施,流恶难尽,倒也不可能。
蔡京的儿子蔡绦著有《铁围山丛谈》一书,其中大量提到父亲蔡京其人其事,既有生活趣闻,又有大是大非问题,有助于我们了解到蔡京的另一面。
蔡京
蔡绦,字约之,别号无为子,《铁围山丛谈》是蔡京被贬,蔡绦受牵连流放白州时所作笔记。白州境内有山名铁围山,位于今广西玉林西。
《宋史·奸臣传·蔡京》中记载:宣和六年(1124年)蔡京七十八岁,“目昏眊不能视事,悉决于季子绦。凡京所判,皆绦为之,且代京入奏。”
也就是说在蔡京执政的最后几年,蔡绦事实上是真正的决策者,蔡京所为,蔡绦肯定也有份,所以为父亲辩护,也就是为自己辩护。
对于蔡绦的身份,史书上记载说法不一,有说他是蔡京的次子,有的说是季子(幼子)。但可以确认的是,他跟父亲蔡京关系不错。蔡京的大儿子蔡攸则相反。宋徽宗时,蔡氏父子争权夺利,蔡攸探望蔡京,摸其脉搏,马上跑到皇帝那里打小报告:我爹身体不行了,赶紧让他下岗吧!
对于蔡京来说,蔡攸是逆子,蔡绦是孝子。
孝子眼中的父亲是个什么样子呢?来看看《铁围山丛谈》中的记载。
从进士到地方官,再升至宰执,蔡京的见识办事能力自不待言。蔡绦云:鲁公(书中尊称其为“鲁公”,蔡京曾被封为鲁国公,故有此称)机智,有办事能力。
崇宁年间,皇宫进了小偷,其足迹从寝殿北开始,过后殿往西南,经过诸嫔妃的寝宫,由崇恩太后宫出去,如入无人之境。次日清晨,当值者才发觉。皇帝大怒,产生极度的不安全感。时蔡京当国,说:“赶紧控制住所有善于搭桥建梯的人,仪鸾司可有逃逸者?”当值者答:“仪鸾司只有一个叫单和的不见了。”蔡京命令:“马上将单和捉来。”三天后,单和被擒,浑身上下搜出无数金银。经查,单和是仪鸾司首席搭梯师,善造飞梯,经常出入禁地,颇知其中曲折。当夜,单和用绳子搭成软梯,进到内宫大肆偷盗。
说实话,由小偷足迹联想到梯子和内鬼,放在今天这就是推理之常识,但在宋朝绝对就算是神乎其技的福尔摩斯了。
中国历史上的怪力乱神崇拜,北宋末年达到一个新的高度,徽宗皇帝带头,群臣百姓效仿,主流社会的语境中充满神仙佛道。蔡绦也描述了一些与蔡京有关的神叨叨故事。
自古扬州芍药甲天下,有一品种名为“金腰带”,极为难得。扬州人认为“金腰带”是祥瑞,将其插在身上的人可以当宰相。昔日韩琦以枢密副使官衔出镇维扬。一日,“金腰带”忽然绽开,韩琦找来最相好的三个人共赏。其一为王禹玉,时为监郡;其一为王安石,时为韩琦幕僚;还有一人,因病未到。正好司空吕公著来拜,请其一同入席赏花,并采下来插于腰带。此四人,后来皆为宰相。蔡京镇守扬州时,“金腰带”又开,蔡京采之,插在头上。不久,蔡京的弟弟蔡卞出镇维扬正好也赶上“金腰带”开花,维扬人折而献之。因为采摘太急,花开未全。后来,蔡京当了宰相,蔡卞只当到枢密使。
扬州文景阁
蔡绦似乎想说,老天都在帮蔡京,老爹蔡京的荣华富贵,乃是天之所降。
其实,蔡京父子对这种怪力乱神也看得很透。徽宗时,南昌有个叫王仔昔的方士,据传见过东晋的许逊真君,得授大洞隐书,能知人祸福。皇帝很喜欢他,让他住到蔡京家中,蔡京说:“微臣位列当朝宰相,而家中养着稀奇古怪的方士,好像不太合适。”徽宗认为蔡京说的有理,迁其住进上清宝箓宫。
蔡绦说,阴阳家很多都是蒙事的,看人下菜碟儿。他举例说,蔡京出生于“庆历之丁亥”,“月当壬寅,日当壬辰,时为辛亥”。他小时候,没人认为这个生日有特殊之处,及至成为宰相,方士们争说该时辰出生的人格局甚高。京城顺天门附近有个姓郑的,以卖粉为业,十分有钱,俗号“郑粉家”。郑家生一子,生日时辰与蔡京相同,其家大喜,认为孩子长大后一定大富大贵。郑氏子亦以之自豪,吃喝玩乐,放荡不羁,一日与歌姬浪子们骑马逛街,骏马受惊失控,郑氏子坠入水中淹死,年仅十八岁。
蔡氏父子对怪力乱神的态度,恰恰映射了当政者的矛盾心理。即想利用之,又怕万一控制不住,成为老百姓推翻当局的武器。
下面,该提到蔡京的人品了。即便在外人眼中,蔡是大奸大恶之徒,儿子蔡绦也要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并且提供例证。古语中有“生子当如孙仲谋”,我看这句话可改为“生子当如蔡绦”——以蔡京为正面人物进行记述,蔡绦做到了。
首先,蔡京是个大度的人。“鲁公宇量迈古人,世所共悉也”。元符年间的某天,贵族大臣们约在一起游湖看景。凑齐以后大家次第登舟。结果蔡京刚靠近龙舟,一阵风来,龙舟忽然自行离岸。蔡京收足不及,一头栽进水中。众人一看太师落水,疾呼救人。救生员刚游过来,蔡京已经抱着木块浮至岸边。看着仿佛落汤鸡的蔡京,同僚蒋颖叔打趣:“蔡兄幸免潇湘之役。”蔡京既不责怪别人,也不认为这个玩笑无聊,化身段子手答道:“几同洛浦之游。”众人于是都佩服蔡京的气度。
再者,蔡京的另一个优良品质是“恭谨”。蔡京升为太师,亲友来贺。蔡京毫无得意之色,神态与平常无异。他说:“我当官这么多年,那是风也过,雨也过,一切都看明白了。今日位极人臣,不过像掷骰子一样,掷到了我头上。人间荣辱皆如此。”
大观初年,蔡京守边有功,宋徽宗准备论功封赏。但蔡京此时已经无官可迁,皇帝遂赐以排方玉带。这排方玉带可大有讲究,佩戴者可以随时靠近皇帝的驾辇。
蔡京上书竭力推辞,并引用唐朝韩愈的诗:“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称唐人早有先例,玉带上悬挂金鱼的人才能靠近皇帝驾辇,其他人无权接近,后人也应照此施行。这样,蔡京就把自己排除在外了。皇帝同意了蔡京的建议,此规遂成惯例。
所以,在当时,蔡京的风评乃是“品质高尚,才华横溢”,绝对的正能量好人。神宗熙宁末,王安石常常对蔡京的弟弟蔡卞说:“天下没有可用之才啊!不知将来谁能继承我,执掌国柄?”然后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我儿王元泽算一个!”回头对蔡卞说:“贤兄(指蔡京)如何?”又掰下一指;沉吟良久,才说:“吉甫(指吕惠卿)如何?且算一个吧。”然后颓然道,没了!
在王安石眼中,能接替自己治国安邦之人,仅此三人而已。
提到蔡京,就不能不提到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和李邦彦这几个人。这六个人被称为徽宗朝的“六贼”。蔡京和他们的关系,错综复杂,怎么摘也摘不清。对此,蔡绦也是回避不了的。在《铁围山丛谈》中,蔡绦也提到了这些人,而且态度鲜明,非常高调,绝不闪烁其词。他的定位是,除蔡京外,其他人都是奸臣,父亲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蔡太师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奸臣本质,与之进行过针锋相对的斗争。
宋朝宦者之盛,莫过于宣和年间。宦官童贯和梁师成分别执掌军权和政务,一武一文,各自扶植自己的党羽。朝中大臣,皆拜到宦官门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蔡绦说,蔡京对此很是不满,在家中常自叹息,每每潸然泪下。
蔡京的书法
蔡京与其他“奸臣”最大的分歧在于北伐。童贯和王黼主张“联金灭辽”,以成不世之功。而蔡京认为宋辽百年不启兵衅,应为唇齿,万一灭辽之后,金人南侵,就后果大大不妙了。后来,金国果然撕毁与宋朝的合约,进犯宋地。梁师成抱着宋辽金前前后后缔结的各种文牍给徽宗过目。徽宗说:“北伐一事,他人皆误我,惟独蔡太师自始至终反对。事已至此,是否该请教请教他?”梁师成凑到皇帝身边“耳密奏久之”,徽宗遂默然。看来梁师成没说什么好话。蔡绦感叹道,假如不是小人阿谀罔上,国家不至糜烂若此。
蔡绦的褒奖和贬抑,与当时社会的主流声音几乎一致。大家都说童贯、梁师成、王黼是奸臣,好,我也这么认为;大家都说当时不该北伐,好,我父亲就是这么想的,这么干的。怎么样,我父亲还是坏人吗?蔡绦采取了坏人洗白自己的常用手段,即:顺应潮流,不逆流而上,通过抨击大家公认的坏人,把自己和好人划上等号。
蔡绦记述的这些蔡京的故事很难说是随便编造的。起码,应该有真实的影子。单从以上片段来看,蔡京绝非十恶不赦。但他为何口碑这么差呢?我想,概因他当政时老百姓过得太苦了。
所谓奸臣当道,祸国殃民,但在专制社会中,祸国是祸害当届政府,若只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朋党残杀,在老百姓口碑中尚有回旋余地。但殃民这事儿就大了。百姓的利益乃社会核心利益。蔡京为了取悦皇帝,把老百姓折腾得太凶,他派朱勔在江南一带搜刮珍奇异宝、名花古木,朱勔及其爪牙们横行霸道,拆墙破屋,弄得民不聊生。你怎么让人说出一个“好”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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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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