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涛 | 民国视野中的另类北大：兼容并包，护短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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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所学校，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持续选拔汇聚着一个族群每一代人当中的智力秉赋最优异者，那么这所学校被万众生民寄予再高的期望，也都不算过分吧？

因此，北京大学建校120年来，对于任何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失望批评甚至无理苛责，多持容忍与接纳的态度。这一点，应该是完美践行了北大最著名校长蔡元培先生当年所倡导并确立的“兼容并包”原则。

当然，蔡元培先生主张兼容并包，首先是基于其先进的民主理念，但另一层因素，同样不容无视或遗忘，那就是1917年他接手北大时，这座以红楼为标志的全国最高学府，却也是鱼龙混杂，泥沙横道。

从左到右为：史沫特莱、萧伯纳、宋庆龄、蔡元培、鲁迅

新文化运动闯将、时任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作为风向标人物，一向爱逛八大胡同。文士浪行，红袖添香，倒也并不与彼时的法律、道德十分相悖。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与性工作者发生肢体冲突，而且还造成了人身伤害。

私德的瑕疵，经由治安案件放大，就会变成骇人的疮瘘。蔡元培先生“并包”的肚量再大，也是有极限的，不得不找个“取消各科学长”的借口，将陈独秀当马谡斩了。

陈氏风波，人所共知。但实际上，他这种癖好，在北大并非孤例。另有一位曾留学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海归教授徐佩铣，组织了一大群各色教授，结成团伙，时常深入扫荡八大胡同。

八大胡同里的性工作者们

身在北大，他们也明白什么叫斯文，所以给自己的团伙起名“探艳团”，以增加一点学术的光环。同时，毕竟是民国时代了，民主共和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探艳团的团长，也是由选举产生的，首任团长，即为徐佩铣。

由此，我们就可以理解了，蔡元培先生的“兼容并包”，含有多少无奈的成分。因此，我们也就可以理解了，在思想上领受过欧风美雨充分沐浴的蔡元培先生，何以会突兀地创办什么“进德会”，徒劳地企图用一种腐朽去清除另一种腐朽。

北京学者张耀杰曾指出，蔡元培先生任北大校长期间，最大的败笔，就是过分注重“进德会”式的以德治校，而没有切实完善相关的制度，从而为部分教师党同伐异提供了可乘之机，同时也为部分学生蔑视规则、破坏规则以得好处的习惯打下了终生的烙印。

说起来，蔡元培先生一生，先后七辞北大校长，几乎可以说创下了世界纪录。其中1922年10月的一次，导火索是因为学校经费紧张，校务评议会决定，取消原来的发放讲义免费，改为收费。

当然，学生交不交讲义费，是完全自愿的，想买者买，不想买者认真听课认真记笔记就好了。评议会此举的目的之一，也在于杜绝有些学生不上课不听课，逼近考试了才拿讲义临阵磨枪。

消息一出，部分北大学生冲向校长办公楼，肆意喧闹，围攻蔡元培先生。据时任北大总务长的蒋梦麟先生回忆，蔡先生起初颇有息事宁人之意，给学生们签了一纸保证书，建议评议会对收费一事重加检讨，因此开学三日内不收费；如果评议会仍坚持收费，那么这三日的讲义费，由蔡先生个人承担。

可是，学生们依然不依不饶，声声怒催，非逼蔡先生直接声言废止收费举措不可，全然不顾蔡先生作为校长并没有权力取消评议会的决定。蔡先生大怒，撕碎纸条，捋起袖子，向学生们发出了战斗的宣言：“来，我给你们决斗！”

随即，蔡先生痛感平日训导无方，良深惭愧，果断辞职。

实际上，被围困被攻击事小，令蔡先生最为难过的是，自1919年5月4日以来，他一直担心的一件事终于噩梦成真：学生们在校园之外的行动中，发现了自己的力量，有可能时时处处滥用自己的力量，就像宋美龄所言，“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蔡元培先生的后任校长蒋梦麟，对此有深刻反省。他认为，思想自由与兼容并包都是好的，造就了北大欣欣向荣的局面。但是，这两条原则在实际执行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两个缺点。其一，万事能容，往往带来人心涣散与纪律废弛；其二，强调自由，结果就是个性发达而群治无力。

在蒋梦麟校长任内，北大大力整饬纪律，健全制度，因为蒋梦麟相信，“好制度加上好人的监督与执行，终久可以使奸人无所施其伎俩”。

不过，蒋校长的雷霆手段，也是有边界的。他对北大“兼容并包”的根本性理解是：在校内，不受一种统一思想所压迫，故各种思想虽平时互相歧异，到了有某种思想受外部压迫时，就共同来御外侮。“引外力以排除异己，是本校所不为的。”（胡适《<政治概论>序言》）

至此，我们就可以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收了西南地方上百万的所谓课题费后被追缴，占地7000亩、师生总数达45000人的北大却一声不吭。看护自己人，北大有传统。

但在学者余世存看来，蒋梦麟校长发现并提出的问题，实际上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而且，余世存还把问题的产生，追到了根源上。他认为，北大首任校长严复，作为重要的启蒙思想家，起头就误解了现代文明的基本精神，引进“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学说，为百年来包括北大在内的这片土地上的斗争悲剧提供了理论支撑。

而说回蔡元培先生的“兼容并包”，其本意主要针对的是学术领域。蔡先生有这样的设计：无论何种学派学说，只要自己言之成理，还没有达到被自然淘汰的地步，那么就可以任其自由发展。

说起来，在文明社会，这不过是一个基本常识。可在我们这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提到“兼容并包”，依然会有一种振聋发聩可望而不可及之感，究其根本因由，似乎在于我们的底子太苦了。文明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论道义责任，已拥有120年光荣历史的北大，自然首当其冲。

“五四运动”策源地，北沙滩红楼

北京大学真正的诞生日，为12月17日。是1951年，经北大副校长汤用彤建议，校庆纪念日改成了著名的5月4日。相信所有为母校自豪的北大人，对于此中关节，应该都略有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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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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