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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亚.伍尔芙说,女人要想写小说,必须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而骚客文艺的“文学周”就是这样一间“房间”,它构建着女性自己的表述方式,从这里看爱情、都市、男人和周遭的世界。而真正的女性主义不仅仅是强调性别,更多的是女性掌握自己的舌头,发出声音。
1.小卡
十年前的北京还没有如今这样无聊,正式成为待业青年的那段时间,我整天和一个姑娘泡在工体北路。
有天晚上我们正倚在一棵树上闲聊,就听见叭嗒一声,有个东倒西歪的女人突然像个沉重的麻袋砸在街道上。心急的同伴伸手去拉,缺乏耐心的出租车长按喇叭。喝醉的女人瘫在地上,撕裂的哭喊声点缀着汽车的噪音,一短一长。
小卡在我旁边放声大笑。
一个爱过小卡的男人形容,小卡的笑声能够荡起整面湖水。
“小卡,卡夫卡的卡,不是卡车的卡。”小卡永远这样自我介绍。不过很快我就发现这个姑娘根本就不爱读书,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足以用来遮蔽本名张惠的所有普通性意义。
小卡对待这个世界的方法简单直接,在她的词典里面,人类只划分为男人和女人,对待前者她游刃有余,对待后者她客气有加,能躲就躲。能够成为她的朋友,纯粹就是个意外。
在捕猎男人这一点上,小卡绝对是个天才。无论我们去往任何地方,不到五分钟,她就能像只优秀的猎犬一样将全场的男士都嗅一遍,然后准确地分析出他们各自的潜力和优缺点。
有时候当我全力以赴地对付碟中的一角提拉米苏时,小卡能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完成寻味、设伏、捕猎、征服等一系列的行动。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自然又洒脱,在旁边观察有时候极有意思——她和陌生男人之间那种微妙的眼神飘移,电影范儿地拔弄头发,有意无意却又恰到好处地展示自己最美丽的左侧45度角,微笑、蹙眉、叹息,甚至站起身来以对方所在地为背景的照相……直至对方终于忍无可忍地上前咬住诱饵……
有的时候,看着小卡这一系列的动作,简直就像观看世界冠军在十米跳台上面完成的向后翻腾二周半转体三周半屈体的动作之后,像条海豚一样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连个水花都没有。
2.大路
认识大路那天,是我一个月内的第13次面试。
在上千份简历当中,大路一眼就相中了我,面试当天,我们只聊了不到十分钟,当我还在艰难地搜肠刮肚寻找词语丰富自己履历的时候,他突然打断我:“明天可以来上班吗?我让HR马上给你办入职手续。”
面试结束后走出房间,隔着透明的玻璃门,我才仔细打量这个面试官——圆乎乎的脸,圆乎乎的手指头,圆乎乎的身材,也不是胖,但看着就是那种像尊弥勒佛一样亲切的圆形,恰到好处,即使不笑的时候,你也会觉得这种人对你毫无杀伤力。
大路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永远响个没完。晚饭不是在三里屯就是在工体,他十分乐意把压根不搭界的朋友集在一起,屁颠屁颠地买单。偶尔他也会叫上我,和几个什么新华社的、央视的、金融公司的朋友吃个饭,那几个人在一顿饭的工夫就轻易地解决掉了国际争端、军事纠纷,以及遗留多年的领土问题等等,当他们心满意足吞云吐雾的时候,大路会不失时机地把啤酒一次次添满,每次都能倒得泡沫高耸却一点都不洒出来,他说这叫“热情洋溢”。
小卡特别不以为然地说,我的话题之中,十个之中有十个都是办公室,和我那个完美的上司“大路”。我告诉过小卡,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公司的领导可以不仅仅把下属当作员工,而且是朋友。他是第一个鼓励我的人,无论我做什么,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再寻常不过的企划案,他也会两眼放光,用喜悦的语调大声夸赞:“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行的!”
她说在一个公司永远不要尝试和你的上司交朋友。可是对于一个刚刚在北京立足的女孩来说,这些细节如此温暖,难免意义重大。
大路有老婆,某天我在公司电梯间遇到过大路夫妻俩。他老婆看上去低眉顺眼,和办公室桌子上的照片一样笑容甜美。我停下脚步,和他们打招呼,然后开始聊起了工作上的事情,他也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我没注意到他老婆独自先行离开,也没留意到他的手机响了四五次,直到他对着电话赔着笑脸说:“好了好了,马上马上。”我才意识到,我们的寒暄或许确实有些过于漫长。
三个月之后,在大路的鼓励和介绍下,我换了公司和职位,薪水也大幅度提高。辞职那天,他站在电梯口,一直对我挥手。电梯合上门的瞬间,在那道狭小的缝隙里,我还能看到他的手在挥动。
3.还是大路
我搬到了新公司配备的宿舍,穿着紧身A字裙穿行在配备五部电梯的写字楼,偶尔也会跟着小卡屁股后面去某家新开的酒吧劈酒。更多的时候,为忙不完的工作奔波忙碌。和大路约定的那顿告别饭变得遥遥无期。
两年后,我又跳槽到了一家新单位。周围的人忙着赚钱,忙着谈恋爱,忙着结婚生子。那天我买了本《城市画报》,随意翻开一页,上面有篇香港十大杰出青年黄真真的采访。黄真真说:我感到最最寂寞的时候,就是在我最快乐的时候,竟找不到一个人与我分享。
这些文字像电锤一样击中了我胸口,或许应该给大路打个电话吧。却又觉得如果真打通了,应该和他说什么呢?过了一会儿,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炸响。
是大路。
干吗呢,这么久不给我电话?你还欠我一顿告别饭呐。
在这座城市,我和大路平均一周通一次电话,和小卡平均一个月见一面,很多时候我也会觉得庆幸,如果不是大路的电话和小卡的饭局,没有人可以证明我在这座城市里面生活。
天气开始凉起来的一天,我去工体附近办事,刚走到某个街口,正好遇到了大路。他远远地就小跑着过来,满脸兴奋的样子,并且还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动作——双手抱住我,拍了拍我的后背,像个久别重逢的哥们儿。
“我们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大路一边问,一边给我满上一杯啤酒。他的手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从头至尾都倒得气势十足,咕咚咕咚地响,但是一滴泡沫都不会溢出来。嗯,“热情洋溢”,我一直记得。
“两年前。”
大路开始滔滔不绝,他尤其擅长掌握聊天的这种局面。又跟从前一样,他说起了自己的赚钱大计,安身之本,男人的成就感……
那个晚上我们俩差不多喝了有两打啤酒,酒瓶子在桌子上列着队,壮观而充满仪式感。到后来我感觉大路和酒瓶子一起晃晃悠悠飞了起来,我仿佛听见有个缥缈的声音,絮絮叨叨说起什么和老婆离婚了,和另一个女人谈了场婚外恋,最后还是没能修成正果……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即使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悲伤的意思。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要是小卡在就好了。
这次重逢似乎使得我和大路的关系近了一步,我们开始零星地见面,频率和我见小卡差不多,每月一次。有时候大路会告诉我他又和这个女孩相亲了,又和那个女孩相亲了——但是我觉得他的心思根本就没有那个上面,因为他有那么多的朋友要见,那么多的赚钱计划要实现。
一天晚上窝在家里看碟,电话响了,是大路。
“这么晚打电话,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看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电话里的声音忽高忽低,很明显他又喝大了。
“那你好好地跟你的朋友们喝酒吧,自己能不能回家啊?”
“朋友?他们他妈早就自己回家了……都要陪媳妇。”
“说得很不满似的,你不是自己选择不要的嘛!”
“是啦,我是挺享受现在这种单身的生活的。想什么时候喝酒就什么时候喝酒,自由自在,就是有时候半夜突然醒过来,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沙发上,他妈的有点不是滋味……”
“你可以去睡床啊!”
“可那张是双人床……”
我们的对话被长久地截断在尴尬的“双人床”这里,后来他嘻嘻哈哈又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第二天醒来我在想,大路竟然半夜三更打来电话,难道连他也会觉得孤独吗?
后来那段时间我们见得很密,有天大路经过我们公司附近,就约着在西单吃个简餐,俩人坐在咖啡馆里望了半晌窗外,大路没头没脑冒出来一句:“你想过自己的将来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问题?”我略有些诧异。
“你知道吗,我在北京已经买了三套房。但这对于我来说压根就不算什么,连起点都算不上。我有个朋友,房子多得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套;还有个朋友,现在身家至少几千万。将来啊,我一定要挣他一个亿。”
“我没那么大野心,我给《收获》《人民文学》《十月》投过无数次稿,可我连退稿信都没有收到过,我希望将来我的名字可以出现在这些文学期刊上面。正文部分啊,而不是读者来信。”
“不要放弃,不管你是想赚钱也好,想写字也好。”大路盯着我,声调高了不少。
咖啡馆里的音乐又变了,旋律很熟悉。
“这是什么歌——”我乘机转移了话题。
“Secret Garden的《莲花》。”大路脱口而出。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俗人,居然还知道神秘园?其实以前我读大学的时候,崇拜披头士和崔健,留过长发组织过乐队,学过吉他写过歌,那个时候我们在学校的舞台上一出现,下面全是女生的尖叫……”
“哈哈哈哈哈——”我实在无法把长发飘飘的白衣少年和眼前的大路画上等号。看他有些尴尬,我有些后悔,连忙补上一句:“不过看得出来,你身上还有艺术家的残存气质呢。”
“别取笑我了,我现在全身就剩下钱味儿了。”
“我知道钱好,但钱真有那么好吗?”
“以前你跟我说过有一个小说,讲的是有个人一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
“卡夫卡的《变形记》。”
“对,《变形记》。有时候我就在想,按这样的生活状态,有天我会不会也变异了?”
“那你觉得自己会变成什么?”
“我不知道。”大路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无物。
“应该不会的,”我感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除非卡夫卡降临……”
大路眼神迷惘地望着我,我抿着嘴笑了起来。
这句话其实是我和小卡之间的玩笑,模仿某个虔诚信奉基督教的男孩的口头禅“除非上帝降临”。作为女孩之间的一个秘密词汇,通常在不知道表达什么的时候脱口而出。
4.小卡
小卡对我说过的话基本都是围绕着男人。有时候她也给我展示一些撩拨异性的技巧,比如把家里的水龙头拧下来,看着男人装上去,一脸崇拜的样子说“你力气好大哦”;再比如说把脚支在台阶上让男人系散开的鞋带……
当然,小卡在我面前展示的并不永远是光鲜的、生气勃勃的一面。有天几近下班的时候,小卡破天荒来找我。脸色发青,眼袋肿成小沙袋。
“太受打击了。”这是小卡当时唯一愿意说的一句话。
一起吃饭的时候,小卡把力气都用在了和饭菜的搏斗上,她很少扮演我平时的那种角色,不观察周围的环境,也不在意食物的热量,吭哧吭哧吃了三碗米饭。
吃完饭接近七点,小卡拉我去了工体北的Complex。酒吧里面挤满了各种年轻人,或明或暗的灯光之下,他们的荷尔蒙渗入周遭,一切都暧昧起来,仿佛鬼魅。
我们靠着吧台坐了下来,邻座的女孩斜了我们一眼,女孩长相普通,穿件低胸的黑色毛衣,事业线深得可以夹住一枚硬币,我有些瞠目结舌,低头看看自己保守的吊带裙——为了遮住手臂,我还特地加了条披巾。
一杯酒下肚,小卡终于愿意解除缄默状态,但她随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我震惊。
“我失恋了。”小卡脸上显露出一种沮丧的神情,这种表情就像北京的蓝天一样稀少。“是真的,你记得我们隔壁公司那个市场总监吗?”
“就是那个你以前一直没看上眼的小屁孩?”我很惊讶,“你不是说白送你都不要吗?”
“情况发生了变化——”她的声音软下去,显然并不想表明是什么样的变化,我更加诧异了,“他们公司的总经理追你都没追上,而且,你不是说看不上个头在175以下的男人吗?”
小卡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拿不准该不该告诉我:“他和我们公司的前台好上了……”
突然,她开始哭起来,如此突然,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看到这个在情场上战无不胜的姑娘哭得像个小孩,明显就是因为没有抢到个原本就不喜欢的玩具,真是让人觉得又好笑,又莫名的心疼。
“别忘了,你说过公司前台平均每三个月换一次,到时候她一走,谁还会记得他们这点儿露水姻缘?”
“是哦,估计他们也就是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听到我的话,小卡仿佛溺水者抓住一个救生圈,迅速破涕而笑。
一个男孩凑上来和她套磁,小卡扭过头来冲我眨了眨眼睛,贴在我耳边说:“青瓜的味道”。随后的小卡迅速恢复了她的战斗力,一双媚眼左顾右盼,仿佛连吧台的高脚凳,都是一个她需要与之亲热交谈的熟人。
男孩请喝酒,那是一种蓝色液体,盛在试管里,让我回想起中学时候的化学课。他说酒的名字叫“敢死队”,合起来有硬度和钢铁味儿。
色子输了再输,酒吧开始慢慢倾斜,男孩的笑脸在我眼前分裂成两个,眼前的“敢死队”也由一支分裂成两支、四支、八支乃至无数支,我看见这个世界的欢歌笑语像子弹一样从我的身体中穿越过去,不做任何停留。
5.小卡、大路和我
我在一个陌生的床上醒来,有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的窗前,右边是小卡,左边是大路。桌子上的豆浆机咕嘟嘟冒着热气,他俩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是从背影上看过去,他们俩是那么的般配。
头天晚上的所有事情完全无从查证,我压根不记得自己在出租车上掏出手机打给了大路,更不记得大路和小卡在北京的某个路口碰头,一个背一个扶把我扛去了大路家。
醒了半个小时,我躺在床上一直没说话,我很奇怪为什么之前没有想过介绍他们认识?10秒之后我回答自己说,也许我的潜意识当中,我并没有那么想去欣赏面前这对郎才女貌在一起的情景。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三个人一起约会——闲逛,看电影,吃饭喝酒。私底下我问他们对对方的看法,小卡说大路是“无公害白菜味”;大路说和小卡“太像了不合适”。不过我却总觉得他俩之间,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
无论如何,大路也保持着对一个漂亮女人正常的审美。在街上遇到有男人盯着小卡看,他也会得意地抬起下巴,故意靠得离小卡更近些。还有的时候,他并不那么安分的眼神,会在小卡超短裙下面的大腿上滑来滑去。
在这个铁三角中,我最喜欢扮演的角色,是大家都不愿意说话或者无话可说的时候讲故事,这个时候,能说会道的大路通常会停下来看着我,好像我洞悉了世界的全部隐秘。
2009年前后,那一年天天都过得慢,喝来喝去也喝不到天亮。
那是我一生中酒喝得最凶的时候。
每隔一两天,我就会和大路还有小卡一起杀向工体,他们俩有个特别奇怪的习惯,每次要约着出来玩,都会把电话打到我这里,然后用相同的表达:“把那个谁也叫着一起吧。”
后来的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喝到酒吧打烊,我们只差不多喝了一轮,小卡就吵着要走,出来了以后又不知道去哪里,只好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我们像酒疯子一样开始唱着各种各样的歌,从《雪绒花》到《发如雪》,从《将爱》到《那些花儿》,逮到什么唱什么。我们跑着唱,走着唱,大声唱,喘着气唱,累了就停下来对着街道上的每辆汽车高喊:“我爱你!”却不料被半夜洒水的车洒了个正着。
那天晚上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冲进洗手间呕吐的时候,我听到短信的提示音。多半是小卡告诉我平安到达之类的,躺上床拿起一看,果然是小卡的,但是显然收件人有误:
大路,一会儿是去你那里还是你来我这?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就把它删掉睡觉了。那一夜,我睡得出奇的安稳。
6.大路
一个月以后大路发来短信:“我爸昨天晚上走了。”
我曾经听大路说过,他是单亲爸爸养大的,他一心赚钱就是为了让他爸有个安乐的晚年。
我和小卡商量着去看看他,打他的电话根本就打不通,到最后索性就是停机,去他的住处,原来那间公寓早就卖给了别人。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对大路是一无所知。除了躺在我手机上的那11个数字组成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他走过什么路,不知道他爱过什么人,不知道他受过什么伤,也不知道喝过多少酒。不知道他在哪儿。
春去冬来,一年很快过去了,除了一两场印象不清的一夜情,我的生活乏善可陈。小卡倒是谈了一场又一场的恋爱,每一场都有声有色。我俩开玩笑说大概谈恋爱这种事情是有配额的,而她把我的限额全都挪为己用。
2010年快结束的时候,小卡遇到个美国帅哥,闪电般把自己嫁去了旧金山。大概是嫁得匆忙,小卡居然没有与我道别,她走了一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她在丽思·卡尔顿办了场小型婚礼,请的全是高端人士。
北京城越发的无聊,我开始去东单游泳,戴上游泳帽和游泳镜,钻进水里,这里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也没有一个人需要应酬打招呼,我有时候在水池底睁开眼睛,这是另外一个空荡荡的世界。
有一天我一个人喝完酒,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酒店门口,居然遇到了大路。
没错,那就是大路,他穿着西服,没系领带,圆乎乎的样子像个吉祥物,他站在那里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像有时候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又来找我时候的表情,只是他不说话,似乎要等着我先跟他打招呼。
“你个王八蛋,你去哪里了消失了这么久?”我不由分说一拳捶在了他胸口,大路笑了笑,居然没接话。
“大路,我必须得告诉你,这辈子我只和一个人在北京偶遇两次,就是你。你说这是不是缘分?”我摇着他的肩膀,声音响亮到我自己都听见了回音。
大路扶着我,我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他胳膊的强有力,就像棵可以倚靠上去的大树,我把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那棵大树身上,我没完没了翻来覆去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他什么也不说。
走了两步才发现下雨了,大路挡在我的面前,我的酒有一点醒了,站得这样近,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仿佛是一些小昆虫在我的脸颊上扑打着小翅膀。我们认识的这些年头里,还是第一次如此贴近。
这一次我醒来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大路消失不见,想起昨天晚上的所有哭泣和疯狂,不知道是酒后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场景。
7.小卡
2016年夏天,我接到小卡的电话,说她回国办事,我们匆忙见了一面。她丰腴了些,还是那样美艳动人,而说话的时候眼神左顾右盼,手指无意识地撩动发梢这些小动作完全消失不见。
我们先是扯东扯西,像所有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样说起彼此的近况,公司呀生活呀,然后两个人突然停了下来。不可避免的,我们聊到了大路。
“他最近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消失了那么久。”
“什么,还没找到?”
“也不是没有找到,是又丢了。他那个人你也了解,之前也玩过两次这种人间蒸发的游戏……”
然后我问小卡:“说实话,你们最后为什么没有在一起?我那样地撮合你们……”
小卡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瞪得很大,她看了我一会儿,仿佛是为了研究我的表情,然后她掏出一根烟,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
“缘分的事情,不好说……”她的思绪好像随着烟雾一起飘远了,然后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知道吗?上个月有个女人打电话给我,让我明天去和她见面,说是怀了Mike的孩子,都五六个月了……”
“Mike是你老公?”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问得那么多余,纯属没话找话。
她点点头,把吸了一半的烟头粗暴地摁死在了烟灰缸里面。
我又让服务员上了一瓶啤酒,小卡笑了:“还是纯生啊?我们当年总喝这个来着。”她的眼角堆着细细的纹,“我现在很久不喝了,酒量奇差,不过说起来,我们都已经三十几岁的人了,哪还有年轻时候喝酒的疯狂和不要命啊。”
感叹人生的话从小卡嘴里说出来真是怪怪的,我们也就没有再聊起什么实质的内容,小卡只是隐隐约约地提起,就算婚姻破裂,也要拖死Mike,房子、钱,她什么都要,而且这辈子应该不会再回到中国了。
分别时小卡用力地抱了抱我:“想起来,还是当年和你们在一起混的时候最开心。”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酒精让我的反应有些迟钝,说起来,我也很多年没有找到可以和我一起喝酒的朋友了。小卡一阵风似的上了出租车,迅速消失在茫茫的车海之中。凝视着她的背影,我突然想起小卡穿的并不是高跟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看上去舒适却毫无设计感的平跟鞋。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封没头没尾的邮件,来自小卡,她说:“对不起,是我搞砸了这一切,去找他吧,哪怕你会继续让我妒忌。”
那天下班之后,我又去了一趟工体北路。这条路却从未变样,我和小卡在这里认识,和大路在这里遇上,我也和大路、小卡最后一次共同走过这里,那个时候,我和大路、小卡曾经自封为“夜行教”,不管我们在白天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痛苦,它仿佛都能在这里被全部消融……
现在这条路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想大路应该还呆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倒不一定是为了躲我,有可能躲的是那段像汽车一样碾过的时光,我在那里伸出了手臂,不是向着坐标似的路灯,而是为了要挡在这辆汽车面前大喝一声:停下吧!我想要它停下来,我想要再仔细地看看大路,看看一再错过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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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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