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 | 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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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七十一岁时对我讲,她年轻时,一次遇到沈阳国营工厂招工,辛辛苦苦排了一天队,检查都合格了,后来因为脖子上有个小疤痕,被刷下来了,我妈气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国营去不了,她被分配到街道办的大集体工厂,跟国营比差了好几档。我爸在这个大集体里做个小队长,我妈一赌气就嫁给我爸了,后来才有了我波澜壮阔的人生。
七岁时我妈带我去上海治眼病,越治越坏,最终俩眼都看不见了。她觉得我这辈子咋过啊,就带我到黄浦江边,说,儿子,咱娘俩一起跳黄浦江吧!我说,要跳你自己跳吧,我想回家。我妈一听,这啥儿子呀,没心没肺,自己也没了跳江的心情。我妈把这故事告诉给我,我像听陌生人的故事一样。
1978年母亲带我在上海治病期间
我妈退休了,在沈阳的街头摆摊卖衣服,先收旧衣服,洗干净了,按照新旧程度衣服质量款式整理好,重新标价,卖得还挺好。我爸退休了,整天坐在电视机前抽闷烟,有时我妈就带他去街上看摊,主要让他散散心。顾客来挑衣服,要求便宜点,我爸火了,不买滚!这哪是做买卖,分明是找打架。我妈再不敢让我爸去看摊了。我爸在家坐出病来了,跟我妈说,想跳楼,每天回来,我妈都能看到他站在六楼阳台上。我妈干脆把房子租出去,又租了个一楼,每天回家我爸站在一楼的阳台上,平平安安的。
我妈七十岁时,我给她换了大房子,八十平米,十一楼,窗外是个公园,一眼能看出好几站地。她可喜欢了。过春节,八辈子不联系的亲戚,她都想尽办法把人请来,带人家参观客厅卧室厕所,还要解释不是租的,儿子给我买的。亲戚们都说,全沈阳亲戚中,我家房子最敞亮。
我爸去世,我把我妈接到大理来了。她说喜欢。她迅速在小区里寻到了同道:开书店的女贼的妈、女编剧小Q的妈,三个文艺工作者的妈相约着一起买菜,一个东北老太太、一个河南老太太、一个安徽老太太,背着竹篓,在大理菜市场中老眼昏花地辨别着奇形怪状的蔬菜,努力听懂摊主的方言,还要与之讨价还价。
我与母亲在大理
我妈在客厅里看电视,我在楼上写歌,几个频道下来,我的歌就成烂尾工程,这时真有种遥远的冲动:背起吉他离家出走。那是三十年前了。现在下楼跟她说小一点声,说完有点后悔,我发现她耳朵有点背,妈比我们提前一小步老了,我们紧随其后。
2015年,大理,我带母亲参加“天问诗歌艺术节”,母亲与钟立风聊天
我妈私下跟我说,她年轻时算命,说将来你老了,要享你儿子的福,啥也不用愁。估计是她杜撰的。曾经有一回她带我相亲,跟女方妈妈说,我年轻时算命的说,你儿子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姑娘,跟你女儿一模一样。当时我还信以为真:天作之合啊!没多久,我跟那姑娘就分了。
我又想起那个跳黄浦江的故事,也许是她杜撰的,也许是真的,但如果跳了,那将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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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图3by 大方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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