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鹏 | 我们要去迪拜了,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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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树鹏的文字像他的电影一样干净利落,作为文字能力非常出色的导演,他喜欢写一些碎片式的故事,小巧又锐利,直切读者的心脏。这些碎片或者独立成篇,或者看上去属于一个更宏大、更精彩的故事。魏德圣当年为了《赛德克·巴莱》,试拍了一个几分钟的片段。杨树鹏的小短章也有类似的开放性,倘若补上些有趣的开头和结尾,故事的走向就会变得多样而繁复。
我爱你。
王耀对着陈梦的耳边呢喃道,他一边缓缓动作,一边说,我爱你。一般这种时候,女的是不是该回应一句我也爱你之类的,才比较合乎游戏规则?但是,陈梦没有回应,陈梦闭着眼睛,假装喘息,好像特别投入的样子,她的手稍微紧了紧,压迫在王耀的腰上。
我们要去迪拜了,陈梦。王耀又说了一句,我爱你。
他抬起身子,动作放缓,盯着对方的脸,他迫切地需要回应,这个表达爱意的人,潜意识里,希望对方也能回应他,好像对方回应了,爱情就具体了、可见了、被记录在案了,将来就可以嗷地一嗓子喊出来,你说过你爱我!你这个骗子!
陈梦依然没有回应,她把头稍微侧开了一点点,咬住嘴唇,她决心不回应,所以表情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坚定的,好像被敌人拷问的女战士,为了守住组织的秘密,咬住了下嘴唇。
我爱你,王耀不服输,又说了一次,这是第三次了。
王耀和陈梦在酒店商量去迪拜的事儿——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的关系并不苟且——俩人都是单身。但他们不是男女朋友,王耀不知道他们这算什么关系,陈梦也不知道,陈梦问过一次,王耀好像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被问得有点发愣,于是陈梦也就不再追问,王耀自信地以为,陈梦是爱他的,他觉得他可以把握一切,包括陈梦的爱情,不管他们是什么形式的关系。
但是现在,陈梦没有回应他的表白,他加大力气,试图形成某种肉体压力,迫使轻微呻吟的女孩说话,但是这能有什么压力呢,没有,你没有办法让一个人说我爱你,假如对方不想说,你使多大劲儿都没法办到。女战士眼睛里喷射出子弹般的怒火,她宁可牺牲也不会吐露组织的秘密,来吧,使出你那些卑鄙无耻的下流伎俩吧!老虎凳!辣椒水!皮鞭!镣铐!
台灯光照射着额发凌乱的王耀,他吭哧吭哧忙个不停,心里的怒火渐渐郁积,显得气急败坏,快要狗急跳墙,像老电影里的敌军情报处长。
陈梦爱不爱王耀?她自己也不知道。王耀在北京的时候,他们偶尔约会,吃饭,做爱,王耀不在北京的时候,她也跟别人偶尔约会,吃饭,做爱。陈梦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她害怕错失任何一次被宠爱的机会,那些机会填满她的时间,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虚度,没有虚耗,没有被抛弃。陈梦从小就被放在各个亲戚家寄养,最长的一年,最短的一星期,她无从得知自己的父母在忙些什么,她见不到他们,她拎着行李四处搬家,她察言观色、胁肩谄笑,努力适应每一个表情冷漠的亲戚,适应每一位叔叔姑姑舅舅姨妈堂哥堂姐表弟表妹,她对爱垂涎三尺,任何人的关心都让她浑身麻酥酥的感到幸福。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爱不爱王耀,她没有爱的能力,只有被爱的能力。
而王耀对此一无所知,他自负地宣示着爱情,像军舰在领海宣示主权,旗帜猎猎飘扬,甲板上站着骄傲的水兵,军帽飘带扑扑作响,胸膛里洋溢着自豪和光荣,王耀就是这个水兵,陈梦就是他的领海,现在,王耀猛地停止动作,撤出了他的领海。
陈梦茫然无知地看着王耀,怎么了?她问。
王耀坐在床沿上喘着气,没事,可能有点累了吧。
陈梦哦了一声,超出自我之外的世界,陈梦感知不到,在她的意识里,王耀如果说自己累了,那就是累了。
王耀被这一声“哦”激怒了,他猛地起身,抓起裤子,怒气冲冲地穿起来。人呐,穿裤子的时候最好不要怒气冲冲,不然特别容易踩住裤脚,乱蹬一气,还容易绊倒自己。王耀差点摔倒,顺势坐在床上,他拎了一下裤子发现忘记穿内裤,只好又猛地拽掉外裤,抓起内裤套上。
这段时间陈梦拉过被单裹住自己,她觉得困倦,她懵懂地问王耀,你怎么了呀?
王耀扭头看一眼陈梦,本来想大声喊一句铿锵有力的什么话,但是一时语塞,没能组织好语言,只好茫然不快地说,什么呀什么呀!
王耀不是那种机灵鬼儿,从来就不是,不擅长插科打诨磨牙打岔,只擅长埋头学习,埋头考试,埋头上班,埋头创业,埋头睡陈梦。他们商量了好几次,要去迪拜待几天,可不是王耀忙,就是陈梦忙,总算俩人对准了时间,王耀兴冲冲做了攻略,每天用微信给陈梦传公众号文章——“盘点奢华迪拜不容错过的十个之最”、“迪拜深度游完全攻略”、“带着最爱的人去迪拜”、“迪拜买买买”、“帆船酒店一场壕旅”——王耀的心已经去了迪拜,他打算在那里拍那种陈梦回头牵着一只手的照片,你看,他感觉不到土气,他只能感受到爱。
现在,穿好裤子和衬衣的王耀站在电梯里,电梯轰轰隆隆往下走,他还是气呼呼的,但是他有点忘记他为什么生气了,他只记得他不高兴,但是原因模糊,并不具体。他盯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还不错。脸上的气氛很好,严肃,咬肌有力。他走出电梯,穿过大堂,走到停车场,风很凉,远处有个路边摊,一群男女在吃着烤串嬉笑打闹。他站在自己的车旁边,摸出手机看看,陈梦没有跟他联络。对于做了一半的爱拔剑走人这件事,陈梦好像也没那么大的反应,她并不是骄傲,她只是不太擅长关心和爱另一个人,而王耀,却在将要去迪拜的前夜把事情弄得有点不好收场。
陈梦裹着被单起来,从茶几上拿起烟叼在嘴上点着,拿出手机翻了一下,没有王耀的微信或者电话,她的闺蜜微信问她明天什么时候走,她回了一条,走什么?
闺蜜回:你他妈不是要去迪拜么傻逼。
陈梦猛地想起来,回了一句:靠,我他妈差点忘记了。
她叼着烟,盯着手机屏幕想了一会儿,然后给王耀发了一个微信:明天还去迪拜么?
王耀的手机一响,他抄起电话看是陈梦的微信,心想,你可算想起我这么个大活人了,不料微信内容让他心里的火腾地燃烧起来,她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不追我出来,不问我在哪,就他妈问我明天还去不去迪拜!
王耀按住语音键,本来想大骂一通,但是话到嘴边又没说,他说,哦,要不算了吧,不去了。
语音发出去王耀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语气太生硬,他心想要是陈梦坚持去,那就去一下也没事。
一秒钟不到,陈梦就回了一个:好的。
王耀将手机塞进裤兜里,站在原地有点茫然,不知道该开车走,还是返回酒店房间打破僵局。他扭头看到街边笑闹的男女,他向他们走过去,笑闹男女们看着这个男人走过来,越来越近,就停止嬉闹,举着烤串和啤酒瓶看着王耀,王耀走到他们面前站定,看着他们说。
你妈死了?闹他妈什么闹?
男女们愣了一下,几个男拎着酒瓶冲过来。
你他妈说什么呢?
王耀说,我说,你妈死了?闹他妈什么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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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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