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说书人 | 姜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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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下午,说了一辈子“宿命”的单田芳也没能过去他自己的“坎儿”,年八十四,终。老辈人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叫自己去。单田芳是罕见的五十年代受过高等教育的民间艺人,在体制和江湖之间跌跌撞撞数十年,成就了评书的盛名,也眼看着这一传统艺术在新的时代逐渐式微,并不可逆转地走向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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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复制的声音魅力是单田芳评书吸引人的首要因素。评书这门艺术很怪,天分大于一切。旧时候,金门彩挂评调柳,评书本身就有着不可磨灭的江湖属性,属于黑话的发源地之一。
评书作为一门语言艺术,第一吸引人的其实是音色。这点和唱歌很像,很多人唱歌水平不错、不跑调,情感充沛,但为什么你就觉得不好听呢?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音色问题。蔡琴的低音,迪玛希的高音,黄小琥的烟嗓,帕尔哈提的哭腔,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动听音色,但是却能打动人心,这就叫天赋——英文叫Gift,天赐的礼物。
以听众最为熟知的几位评书艺人来说,他们的音色各具特点,基本上一开嗓就能听出来是谁说的,单田芳、刘兰芳、田连元、袁阔成莫不如是。这行有句话,前半句叫“祖师爷赏饭”,这是对艺人的认可,你可以凭这个本事吃饭了,但注意,你还不是角儿。那什么是角儿呢?就是得具备那后半句“老天爷赏饭”。单田芳无疑就是这样的存在,他虽出生曲艺世家,却并没有拜入正宗的评书门,能耐全是自己一点一点听来的。这不得不说是天分使然了,而在尤其讲究师承的评书圈里,单田芳多多少少异类了点,这一点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成全了他喜欢创新却也注重史实的风格——高学历和历史知识使他和传统评书艺人形成了创作能力上的巨大差异——最终自成机杼,成为一代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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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书这门行当从内容上细分,主要是短打、袍带、神怪三大类。短打指的是武侠传奇、奇人异士等等,代表作诸如《三侠五义》《童林传》之类,以刻画人物为主;袍带主要是指历史演义类,《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之类,以故事推演为主;神怪就更好理解了,《西游记》《聊斋志异》这些。
一位好的评书艺人要求这三类书都要会说,同时要有一类最能体现个人特色。一般人都知道单田芳说《三侠五义》,袁阔成说《三国演义》,刘兰芳说《杨家将》,其实这些书并不是哪个人的专利,大家都说过,只不过是各擅胜场,才形成了现在的印象。
这里面短打书是看似最好说,想说精却是最难的。因为评书不论哪类,核心是人物,行话叫书胆。有道是生书熟戏,听众就和听故事一样都想听点新鲜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一部长书按三百回算,如果都只是围绕一个人物为中心,你说这书是好说还是不好说?表面上看好说,容易塑造人物,然而你如果说得不精彩,别说三百回,有个十回八回听众就审美疲劳了。这是短打书真正难说的地方。
相反袍带书和神怪书的难处在于所讲的东西大多在民间有一定的基础,比如《三国演义》,三五岁的孩童都能说出几个借东风、舌战群儒之类的故事,如何把人尽皆知的东西说出新意,这是考验说书人的水平所在。
不过相较而言,想说好短打还是最难的,因为其他两类评书都有所本——或者是传统小说,或者是历史著作,而短打书的内容基本上都是老艺人们自己一点点整理创造的,因为没有条条框框,最能体现每一个说书人的个性。如单田芳的巅峰之作《白眉大侠》就是他自己整理创作的。在他的整个评书生涯中,最出色的几部书《白眉大侠》《乱世枭雄张作霖》《栾浦包与丰泽园》,都是短打书。
从我们熟知的几位大家的代表作品看,大部分是擅长袍带书的。刘兰芳的《杨家将》、袁阔成的《三国演义》……田连元的成名作《小八义》《水浒传》虽是短打书,但其驾驭人物的能力不强,只能以这种群像的书为主,一个人物最多露脸那么几回,然后就成为路人甲,还是靠故事往下铺,和单田芳比就显得略逊一筹了。
所以说单田芳守住自己最擅长的一门,一专多能但又不抢同行饭碗,这才走得远。
单田芳说《白眉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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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艺的各种形式——唱戏、评书、相声、杂技……其实最初都是跑江湖卖艺挣嚼裹的傍身技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作为从老时候流下来的评书更是江湖水深,规矩多多。
在江湖艺人里,评书叫“团柴”的也叫“使短家伙”的(醒木是一块小木板)。旧时候说书和相声差不多,能进茶园子的是少数,基本上以撂地儿为主,评书是先圈块场子,摆上十几条大长凳,边上竖个杆子,上面有个笸箩是用来让人听完书打钱的。基本上场子这就算支起来了,行话叫“粘圆子”。
而后说书人上场先来一段定场诗,也叫引子,基本上以说醒木的居多。员外记得大概是这么说的:“一块醒木七下分,上至君王下至臣。君王一块管文武,文武一块管黎民。圣人一块警儒教,天师一块警鬼神。僧家一块劝佛法,道家一块劝玄门。一块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劝世人。湖海朋友不供我,如要有艺论家门。”然后开始说书,这套词不光是说给听书的人也是说给同行的。
如果场子里有同行想挑事儿的话,就会过去把说书人桌上的醒木用手巾盖上,然后扇子横放在手巾上。你要是不懂这规矩怎么破,那对不起,你这园子别干了,那笸箩里的钱也全归我。如果懂行,这时候用左手拿起扇子,然后说道:“扇子一把抡枪刺棒,周庄王指点于侠,三臣五亮共一家,万朵桃花一树生下(这时候放下扇子,把手巾拿起来往左面一放),何必左携右搭。孔夫子周游列国,子路沿门教化。柳敬亭舌战群贼,苏季子说合天下。周姬佗传流后世,古今学演教化。”说完醒木一拍,识趣的就退下了,说书人继续说书。
单田芳的定场诗六句话:
人生在世天天天,日月如梭年年年。
富贵之家有有有,贫穷之家寒寒寒。
升官发财得得得,两腿一蹬完完完。
这种江湖属性,决定了曲艺行里面辈份、师承尤为重要。建国后我们在文化上曲艺系统一共就评了几位人民艺术家,梅兰芳、周信芳,侯宝林,评书行里面只有刘兰芳被评为表演艺术家,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京剧如马连良那么大能耐也只是著名演员。为啥?辈份不够。这也是评书圈里公认刘兰芳为尊的原因。单田芳就是明晓了这个江湖,守住自己的本份,做自己能做的,活得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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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艺术都有一个周期,发轫、发展、辉煌、消亡,评书也不例外。发轫于流民社会的评书,艺人以一套绝活傍身,走江湖求生计。但是信息社会的到来使得一位艺人一辈子方能练成的绝活,几分钟即可尽人皆知。而文化土壤和消费人群的改变,最终让传统曲艺不可避免地趋于衰败和死亡。有人说单田芳故去,以后再没有评书大师了。为什么?因为没了那片产生大师的土壤。放眼望去,还剩下的评书艺人比大熊猫还少,年轻的评书艺人,更是后继无人。“最后的说书人”,既是对单田芳成就的赞颂,也是对评书无奈的挽联。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450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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