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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骑士 | 风行水上

风行水上 骚客文艺 2018-12-22


本       文       约       25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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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劲松生前是“不老松”骑行团的团长。在殡仪馆告别的时候,“不老松”骑行团的团员都去了。老张的老婆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他的儿子、媳妇站在一边代为行礼。最后要推去火化的时候,老张的老婆忽然冲上去叫着:“老张你不能走啊!你混蛋啊!你丢下我,我可怎么活?”

从殡仪馆出来,骑行团的几个人站在雪松下等老郭,郭充衡是骑行团二当家的。他们问老郭说:“哎!老张的儿子中午在鸿运楼订的酒席是不是不去了,免得老张家里人看到我们伤心,你看本来好好的骑车出去玩。我们都全须全尾的,偏偏大当家不在了。以后我们这个‘不老松’骑行团还在不在一块玩了?”

老郭想了一会儿说:“去吧,去吧!老张生前就喜欢喝一杯,就当我们最后再陪他一程。骑行团我看还得接着办。但以后我们要改章程,路上不许喝,要喝回家喝去!骑行的时候要量力而行。”

老张退休以前在单位当工会主席,退休后在家闲着没事。他儿子大学毕业以后在上海找了工作,然后在那边成了家。老婆一年有半年在上海带孙子,另外半年与他亲家公、亲家母换班。老张去过几回,但是在那边住不惯,附近的人他又不认识。于是他吵着要回来,儿子想了想觉得他天天在家里除了看电视,自己摆个棋盘跟自己下棋之外,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去就回去吧!

老张回来后,以前工会的干事老郭来找他,说我们几个人组织了一个“不老松”骑行团,一个星期环湖骑行两次,你来不来?老张想想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下来。骑行团那时人少,只有五、六个人。老张去了之后人慢慢多起来,最高峰的时候有三、四十个团员。

因为老张当过工会的领导,有组织协调能力。大家推选他当骑行团的团长。虽说是一个小骑行团,可是事情也不少。比如组织活动的时候要看天气预报,要考虑好骑行路线。哪些人适合搞后勤,哪些人体力好适合在后面扫尾,帮助那些体力比较差的人。谁会修车手艺,沿路看见谁车胎扎通了,或者刹车坏了,帮着补补胎,调调刹车,换刹车线。最后还要租保障车,实在骑不动了,把车架在保障车顶上,人坐在车里跟着大部队一道回来。

老郭一般都是骑半程,早晨六点出门,中午骑到一个镇上。离市区有四、五十公里,他就一个劲儿打电话催问:“那个吃饭的地方找好了没有呀!上次我们吃的那家小馆子鱼烧得不错,要不还是那家吧?”老郭自行车后面挂着一个小包,每趟出来装一瓶酒。中午他和骑行团里几个酒虫喝了酒,车就骑不动了。老张就说他前半生毁在色上,后半生毁在酒上。

老郭年轻的时候搞腐化,曾被老婆捉奸在床闹到单位里去过。老郭见仕途无望了,就托关系调到工会来了,工会一年到头没有什么硬的任务。除了组织工人书画、象棋比赛,就是发发电影票。夏天的时候给生产一线职工送送汽水、冰棍什么的。

他们两个人都好下棋,但老郭是个臭棋篓子,想什么招也下不过老张。有时下着下着厂领导来电话找老张说个事,老张在棋盘上扫一眼说:“好!你慢慢想着,我办完事回来跟你下。”老郭看他走了,就开始偷偷挪棋子。挪到对自己较为有利的形势下,然后支着腮帮子等老张。老张办完事回来扫一眼棋盘,轻蔑地说:“又赖!”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恢复到他刚走时候的棋局,老郭感叹说:“你这个脑子怎么长的?当个省长我看都绰绰有余。”

老郭喝完酒就是想骑也不能给他骑了,这是骑行团的当初口头协定,要不出事故算谁的?老郭和团里几个酒友都倒在车上呼呼大睡,等回到市区天都快要黑了。老张拍拍“依维柯”的后门说:“有活着的下来几个,把车下下来。人家要回家了!”晚上老张接到最后一个团员回家报平安的电话,才能安心入睡。

他是这个团的主心骨,有时躺在床上睡不着了,想想远在上海的儿子和小孙女。老婆有时也打电话过来,让他把家里的被子和衣服拿出去晒。他们在电话里话不多,无非互相问一下最近身体怎么样?老张血压有点高,他老婆在电话里问他药是不是按时吃,血压测了没有?跟人骑车在外面自己要当心安全,不要逞强。因为他老婆知道老张的脾气一辈子好逞强,什么都不甘人后。

老张与老婆早就分床而眠了,他跟骑行团的人说:“这个人啊!一过六十就不男不女了。”儿子走了之后老张睡儿子房间,有时他晚上睡不着,摸进老婆房间。老张是有些想法的,可是摸着摸着就没了感觉。他感觉老婆皮肤松弛而且干燥,像一千二百目的细砂纸,眼角有细细的皱纹扩散开。“怎么样?”“你等我一会儿!”“算了,算了。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跟他们骑车吗?哎呀!你这样滚来滚去的,把被子那点热气都给放跑了。”“那我到隔壁睡了。”“去吧,把被子盖好别受凉了。”

老张躺在床上想那句老话“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确实说得不错呀!他这样想了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老张到底还是死在他这个逞强的毛病上。

七月某一天,老张一大早上和骑行团的人在湖边汇合,那天天气特别热。到了中午的时候老张已经骑了有七十多公里了。中午吃完饭老郭他们照例爬上车子,其他几个人建议休息一会儿再走。老张看老马已经骑上车走了,他说:“我去追老马,你们在后面骑慢一点。那个萧淑芳和李琼他们呢?”萧淑芳和李琼从树阴下走出来说:“我们在这里呢!团长你也休息一会儿吧,你别去撵老马,他身壮如牛。人家年轻的时候是体育老师,底子在那里呢。”老张嘴一撇说:“你听他吹,上次越野赛不照样是我手下败将。你们等着。我分分钟超他。”

老张感觉到身体里青春的灰烬又冒出一点小火苗子。在湖的转角处有一个大上坡,他把车调到最大档开始追老马,几乎是站在脚蹬上。远远的,他看见老马一歪一扭地上坡,远处的景物在热浪中开始晃动起来。他忽然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抓住,并且开始拼命地挤压他。这时一个念头闪过:“今天不会挂掉吧?”接着他重重摔倒在地上。

老马听到声音,回过头一看。他跳下车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哎——老张你怎么了?”老张像从水里钓出的鱼一样,脚蹬了几下,忽然一下子伸得笔直。老马带着哭腔喊道:“老张你别吓我呀!”等120急救车来了以后,车上下来一个医生。他听了一会儿老张的心跳又给他把了一下脉说:“人不行了。你们打殡仪馆电话吧,通知他的家属吧。”“不老松”骑行团的团员围着老张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远处湖边有只白鹭,它单脚立在水里。过了不知道多久,殡仪馆来了一辆车把老张抬了上去。骑行团的人感觉到没有一丝力气,大家都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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