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千万不要和佛祖开玩笑 | 风行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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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五十了,还是单身。他把自己单身的原因归结为三十年前到峨嵋山之旅。
他当时刚从中专毕业,夏天在家等分配。闲着没事想到三峡去看看,他听人说三峡大坝建起来,以后许多景色就看不到了。正好他有一个漫长的假期,他准备坐船溯江而上一直玩到重庆。然后看看乐山大佛,再到峨嵋山去看看佛光。
那会儿有部电影叫《神秘的大佛》,刘晓庆主演的,影响很大。电影里面有个大反派没事攥个大钢蛋子,打人都是百发百中。
老杨,不,那时候应该叫小杨,在厂里实习的时候弄了几个大钢球,天天晚上跑到厂后面的山坡上练甩钢球,打得山上的榆树一身伤痕。据他本人说这棵榆树现在还在,长得曲里拐弯的,他说这都是他使钢球砸的。后来又把家里过年时祭祖的线香拿来练,打香火头子,差点砸到一对夜里在山上苟合的男女,把小杨同学吓得屁滚尿流,后来再也不敢到那里练武了。
他原打算到了峨嵋山就折返,从重庆朝天门码头坐上船,到家厂里通知也差不多到了。船从安庆港起锚,横着将船身推向江心。他找到自己铺位躺下来,可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把手枕在头底下想了一会儿心事。上中专的时候家里人问他:“同学中有女生吗?有没有喜欢你的女生?”小杨是学机械维修的,班上女生本来就少。第一个学期还没有结束,她们都名花有主了。
小杨对她们也没有兴趣,在他自己的心目中将来的女朋友怎么也得长得像《大众电影》中封面的女主角一样。歪戴着小红帽,手支着腮帮子,巧笑嫣然地看着他。绝不会像班上那些庸脂俗粉似的,吃个大白菜炒肉片还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也不会像刘芳芳似的飞脚踹他的屁股,或者见到他把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架说:“猴子——是不是去食堂打饭?啊,那正好你帮我们寝室的饭都打回来吧!”说完递给他六个饭盒。
班上他最瘦,男生和女生都喊他“猴子”。他把饭打回来,跟宿管大妈说了半天也不放他上去。宿管大妈叫他绕到楼前面去喊。他没有办法,只好把手拢在嘴上对着女生寝室喊:“刘芳芳——饭打回来了——下来拿。”“送上来。”“宿管不让上来。”“好——你等我一会儿,我下来拿。”然后他听到楼梯不咚不咚地响,刘芳芳下来从他手里接过饭盒说:“怎么搞到现在?都饿死了!”“人多,排队。”刘芳芳接过饭盒就走,走了几步回过头说:“那谢谢你!”
小杨同学自此之后看见班上几个女生都绕着走,生怕被她们抓差。他在班上女生的印象中就像马二先生逛西湖,他不看女的,女的也不看他。所以毕业“散伙饭”吃完,他与班上的女生联系也就断了。虽然她们在他的笔记本上都写了家庭住址,说请他去玩,但他一点都提不起来兴致。
他在船舱里躺了一会儿,觉得气闷。就到船尾的甲板上闲望,船的螺旋浆搅动着黄色的江水,有几只白色的水鸟跟在船后上下翻飞。有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在不远处也在向远处凝眸,船尾的风很大,她的裙子被风吹起来,露出精巧的脚踝。
这时一阵大风刮过来,把她头上的太阳帽刮到空中。那个姑娘连忙叫起来:“哎——哎——快帮我抓住帽子。”他跳起来像截击空中的棒球一样把帽子抓到手里,那个姑娘过来,他把帽子递给她。“那个是什么鸟?”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色的鸟当中混了几只灰色的鸟。“你是说白色的还是灰色的。”“白色的。”“那个是江鸥。”小杨同学说得很肯定,他不想在女生面前露怯。
那个姑娘听了,忽然笑起来。他问:“我说的不对?”那个姑娘说:“嗯,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这个鸟好有意思,怎么老是撵着我们的船跑。”“它们是等着吃浪花翻起的小鱼。”“哦——你到哪里去?”“我到重庆去玩,你呢?”“我也到重庆,我暑假回家。”“哦,你家重庆的?”“你听不出来?”姑娘飞快地看他一眼。“哎——哎,水牛。”那个姑娘指着江边柳树里“打汪”的水牛,这个情景小杨同学经常看到。但因为是这个姑娘指的,他就十分感兴趣地看过去。
那时上水船好慢,走五六天。现在人肯定不会选择坐这么慢的交通工具了。不过慢也有慢的好处,那几天在船上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小杨同学都和这个姑娘在一起。船过三峡的时候,两边悬岩峭壁像堵高墙似的在船旁边移动,那个姑娘问他:“你从峨嵋山回来,还回重庆吗?”小杨同学说:“回呀!”“那你到我家来找我玩。”“好——”“这是我家的地址。”那个姑娘递给他一个纸条。她指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说,这是我家附近的公用电话。你打这个电话,有人问你就说找我。然后我告诉你坐多少路车就能到我家那里了。
小杨同学很珍重地把纸条和他的钱夹在一起,然后放在上衣兜里,还用手按了按。远处悬崖上有个水文站,水文站里的人大概在煮中饭,烟囱里笔直冒出一股烟。这股烟在高空中遇到不稳定的气流,迅速消融得无形。船威严地鸣响气笛,“呜——呜——”
小杨同学在峨嵋山玩得很开心,他不仅和猴子玩了一场,还和洗象池的和尚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玩笑。
上山的路上不少人买食物喂猴子,小杨同学也买了一点,他在里面搀了一点捡到石头子。猴子接过去气得哇哇叫,然后他再给它一点吃的。猴子爪子比他想象的要嫩,红红的像小孩子手一样。
在洗象池他遇到一个穿灰色僧衣的僧人,这个僧人正挥动扫帚扫地。他过去对这个僧人深施一礼说:“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个是他从电影中看来的。这个僧人也回他一礼:“阿弥陀佛——施主从什么地方来?”他跟他说从什么地方来。那个僧人问他是旅游的吗?他本来是想说旅游,但是鬼使神差地撒了一个谎,说是想出家。
那个僧人就上下打量他。然后问他小小年纪怎么想出家?是不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他说没有,就是从小一心向佛,父母也是信佛之人。再加上他平常在学校胡看八看一些佛教入门的小册子,什么佛、法、僧三宝都能答出来。那个和尚沉吟了半天说:“我进去给你问问住持,也许你与佛有缘呢。你等我一会儿,你坐在那边树荫下去,那边没太阳。”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僧人出来对他深施一礼,说住持同意他出家。小杨同学快活得笑起来,甚至笑得呛起来。他说:“我跟你开玩笑的啦!呵呵,上当了吧!”那个僧人很悲悯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过头进去了,轻轻把门关上。
小杨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喝了几口水吃了一个面包。他想起那个姑娘给他纸条,打开钱夹。钱在,纸条也在。忽然他发现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汗水洇湿了,上面的字迹模糊得一塌糊涂。哎——哎——这是怎么回事!他把纸条拿出来吹,想看看它干了会不会清楚一点,但是纸条干了之后反而更模糊了。
回程的时候他住在重庆的一个旅馆里,找了一部公用电话,按照猜测的号码打过去,接电话的人说:“没这个人!”然后把电话挂了。每个数字他从一试到九,没有一个对的。他不甘心就这样回去,买了一份地图在重庆的大街小巷走,这样转了半个月始终没有遇到那个姑娘。
最后把身上的钱快要花光了,没有办法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问他爸爸能不能给他汇点钱过来,因为他晚上就没有钱吃饭了。他爸爸说自己认识重庆某厂供销科的一个科长,他爸让他找了一张纸,然后把这个人的电话号码报给他,让他记下来。然后又问他住在什么地方,说你不要动就呆在旅馆里,等傍晚的时候那个叔叔下班了会去找你。拿到钱别在外面瞎逛了,厂里上班的通知到了。赶紧回来准备去上班了!
小杨同学不甘心,又在重庆找了两天才怀着忧伤的心情回来。回到家里,他倒在床上蒙头睡了好几天,家里人只当他玩累了。除了喊他吃饭,谁也不来打扰他。这以后小杨同学也陆续遇到过几次机缘,但不知道怎么搞的,总是这里不对或者那里出了点岔子。
最近的一次是他四十九岁那一年从北京出差回来,在高铁上遇到一个离异的女的,是做服装的。两个人聊得火热,还加了微信,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那个女的很认真地对他说:“你回去以后就联系我,哪天我们找个时间去喝喝茶。”
老杨同学这回慎重了,他把手机拿出来把号码背得滚瓜烂熟。心想即使手机丢了,但号码存在我脑子里,谁也不可能把我的脑子偷走吧。回去以后第二天是星期六,他早上起来给这个女的打了电话,不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烟酒嗓子的男声,那个人问他:“你找谁?”老杨说找某某。“打错了!”电话咔的挂上了。他看了看拨出的号码,没错呀!他又试了一遍,电话那头那个人彻底愤怒了。他大叫:“你妈你有毛病啊!”
老杨放下电话楞了半天,后来他意识到也就从他声称要当和尚那天,他已经是洗象池边一个添香点灯的小沙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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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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