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岗,最让中国人恐慌的词 | 易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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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个微博热搜讲诉了东北一位下岗职工的命运,引来无数的唏嘘。我们讨论选题的时候,几个90后的小伙伴异口同声地问:
“什么叫下岗?”
我说,你们去看一部纪录片:《铁西区》。
《铁西区》海报
这部长达九小时的纪录片导演是沈阳人王兵,完整地还原了当年“下岗潮”的一段惨淡的历史。
氤氲的雾气中,一个长镜头带我们回到了东北一家大型工厂,全程见证了某家工厂的工人们被下岗的全过程,没有旁白和字幕,被下岗的工人们连控诉都没有,全程却看得无比绝望。
70后乃至80后应该对“下岗潮”都有印象。
我的脑海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初中毕业之前,老师做调研:谁要考技校,班上呼啦啦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包括我们的学习委员——那时候,考技校进工厂,是我们那个四川小城市非常好的出路之一。
偶尔也会经过那些厂区,高大的烟囱,宽敞无比的空间,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大门,这是我对它们的印象,也是我对那时候一切国营企业的印象。
可是没有过多久,有一天放学,看见妈妈在爸爸面前哭,伤心得几天都吃不下一口东西,后来得知,妈妈工作的新华书店搞“优化组合”——这是另一个关于下岗的词语,意思是清除冗员——组合的是身强力壮能干活的年轻人,年过四旬的妈妈被优化掉,只能提前病退。
病退回来的那一天至今,整整20年,妈妈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褪黑素、鱼肝油、失眠药、安眠枕,用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药方都睡不着。
被优化病退的妈妈居然还算是因祸得福,组合留下的员工,没有多久就全部下岗了,一笔几万到十几万不等,名曰“买断工龄”。
所谓下岗,就是失业。
1998年至2000年,全国国有企业共发生下岗职工2137万人,其中,1998年,年初为691.8万人,当年新增562.2万人;1999年,上年结转610万人,当年新增618.6万人;2000年,上年结转652万人,当年新增444.6万人。
当时很多国企为裁员瘦身,纷纷采取这种手段:依据职工的工作时间长短,发放数万元左右的一次性安置补偿费,该职工从此与企业脱离任何关系,不再享有任何该企业的工资及福利待遇。
《铁西区》剧照
我那时还不够懂事,从来没有安抚过妈妈,没有问过她的心情。我不敢想象,养着两个孩子的父母当时承受了怎样的生活压力。值得安慰的是爸爸学校给分了一个不到30平的职工宿舍,我和姐姐因为是教师子女还能省下一些学费,生活虽然清贫但还算无虞。
回过头,除了被病退的那一天,我不记得爸爸妈妈有过什么其它明显的忧伤时刻,同样,在《铁西区》的纪录片里面,我也没有读到过工人们的情绪变化。纪录片里数月过去,有工人返回工厂找寻还可以卖钱的玩意,还是在闲聊中说到下岗的事,他们也是语调平淡,表情木然。
其中有一个细节:简陋的疗养院,这里躺着在工作时被污染了的那间工厂的工人,他们一个个百无聊赖,对着唯一的一台电视机唱歌或看电视台放的歌舞晚会,还有的人在看毛片,他们都是同样的表情,好像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令他们激动,他们基本上不再对生活有要求,关心的只是“公家”可以给多少抚恤金。甚至一个工友淹死了,人们讨论最多的还是他家属能拿多少赔偿金。空气中满是轻描淡写的味道。生命没有意义,它只是需要把时间用各种乏味的细节去杀掉。
工人们靠着一台电视机打发时间,《铁西区》剧照
“我们想创造一个世界,但最终这个世界崩溃了。”这句话出自于王兵,也是很多文章引用这部纪录片时候的必用语句。
我有一位好友,他是黑龙江人,家住在一个盛产煤炭的小城市七台河。如今他的亲友还有很多居住在那里。上世纪90年代初,这个因为煤炭而生的城市因为煤价暴跌限于困顿,矿井停工,工厂关闭,没有了经济来源的人们每天都以白菜土豆果腹,年轻人纷纷外逃,去南方打架——他们不热爱打工,而是喜欢用暴力去赚钱。留在本地的年轻人就成群结队,以抢劫盗窃为生。他的邻居一次上夜班的路上,一公里内被抢了6次。
一个绰号二赖子的年轻人,父亲是某煤矿的总工程师。有一天傍晚,二赖子拦路抢劫,一拳打倒了一位下班的中年人,大喊一声:“操你妈,把钱拿出来!”揪住脖领子一看,正是自家老爹。被他爹吊打两天的二赖子最终还是做了大案,杀了矿长的司机抢了一辆奥迪车,至今不知所终。
我的这位朋友仔细数了一下,他的初中同班男同学一共15人,已经所剩无几,基本都是犯了命案被枪毙了,或者在黑帮火拼中丧命。如果不是早早离开了那个城市,他的命运也会如此。
导演耿军拍过一部短片,叫《锤子镰刀都休息》,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短片。故事的发生地就是导演的老家——另一个黑龙江的媒城——鹤岗。煤烟遮蔽的冬天里,下岗职工们或者在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裹着一层又一层的棉被看电视,或者拎着锤子去抢劫一塑料袋橘子。
《锤子镰刀都休息》剧照
《肖申克的救赎》中,瑞德说,监狱让所有处身其中的人“体制化了”。在计划经济的年代,职工和企业是生死相依的,企业如同大家庭,管理着职工的生老病死。经济危机到来,经济体制改革和企业破产潮,把大量已经体制化了的职工抛向了市场,旱涝保收的人们开始学习着挣扎求生。
我又想起我的一位阿姨,也是四十岁出头被下了岗,没有买断工龄,没有补偿,留给她的只有伴随终生的耳背——因为工厂机器噪音造成的职业伤痛。
许多年,我每次回去都能见到阿姨,年轻时候时髦漂亮的她老了不少,我零碎地从亲戚那里听说她最后甚至去了幼儿园教小孩子跳舞,尽管只能拿到特别微薄的一点钱。
除了纪录片和电影,那批下岗的人也被写进了音乐中,万能青年旅店最著名的那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写的就是他们:
傍晚6点下班
换掉药厂的衣裳
妻子在熬粥
我去喝几瓶啤酒
如此生活30年
直到大厦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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