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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像你爱我那般爱过你 | 易小荷

易小荷 骚客文艺 2019-03-24


本       文       约       39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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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搬进北京新房子,当时的男朋友希望我能够有一个陪伴。所以就带我去官园市场,不仅带回了两只手掌大的猫,在我妈还来不及反对的时候又买了一只三个月左右的狗回来。

然后他就把猫猫狗狗们撒开去,于是客厅里、院子里,各种毛绒绒的球自由奔放、肆意生长。

我晚上也悄悄推开过门,大一点的猫咪(花咪)和狗(白球)各自选好了专门的窝,那只个头最小的黄猫在花咪纸箱子顶上盘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球,默默地守着个头比她大出二分之一的花猫,花姐姐和白球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我,她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花姐姐。

我的整个童年都在大杂院儿度过,院子里人手一猫,我和姐姐羡慕得抓耳挠腮,可是有洁癖的妈妈就是不让我们养。溺爱我们的爸爸,在养猫这件事情上面却坚决服从妈妈。爸爸说,猫不如狗,猫都养不熟。

多年养猫的心愿未遂,遂了之后就会加倍反弹。以至于相当长的时间里,白球会郁闷地趴在卧室门口,用白眼盯着大摇大摆进入我卧室的猫……养猫之后我才明白,不是所有猫的都喜欢依赖人类,尤其是那只小黄猫(我们开始叫她黄咪),它颠颠地跟在花咪身后,小乳牙还没长起来,吃不了猫粮,却学会了小耗子那样唧唧的叫声,她用来呼唤她的花姐姐,花姐姐在厨房、在楼下,那种声音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于是她们的世界就迅速链接在了一起……

那个时候我经常出差,有一次等我出了一个长差,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只剩下一只猫和一只狗,他们说那只花猫已经送走了。

我倒没有看到她们离别的场面,也想象不出来小黄猫的情绪变化,她的性格实在太恬淡了。从一只金黄色的悟空,变成了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原来她的毛色是被猫贩子染过的。大部分的朋友到家里来,门一开,一道闪电隐入虚空,她变成了“传说中的猫”。很长一段时间我轻车熟路地把客厅那个布艺沙发底朝天翻过来——下面被掏了一个洞,总有一坨温暖的凸起物藏匿在那里。

想起来我那个时候还很年轻,正在学习如何爱一个人。我以为爱就算会是一边比另一边付出更多,但必须是双向的。

但是猫不是啊,她一生中似乎只忠于自己,看上去根本不在乎我这个主人,或者任何人。我无论用什么频率叫她,都会被直接漠视。我试图抓她,根本跟不上闪电的步伐,我试图用逗猫棒、猫粮、妙鲜包吸引,她依然趴在床下,沉默不语,却又保持一触即发的警惕感。

她总是这样,和我保持着几步之遥的微妙距离。

那也是她叛逆期的高峰,一不小心开门窗,她都有可能迅速消失在无知的黑暗中,没完没了地追捕,没完没了的逃逸,有一天我厌倦了这种猫鼠游戏,恶狠狠对着高天白云说:还你自由吧!

那天晚上到深夜,万籁俱寂,我却听到一丝纤细弱小的猫叫声打破静默,余音缭绕地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于是还是继续寻找,有次我看见她在草丛里和一只小花猫在嬉戏,怎么叫都不回应,晚上遛狗的时候,她看见白球了,却一下扑了出来——或许在她的猫生之中,白球比人类要重要,虽然白球对她一直都是凶巴巴的——偶尔她犯错,只要把手指向她,白球就开始呲出白牙,把她摁在那里各种恶狠狠的低嚎,咬着她的后颈把她拽到我脚边。但是黄咪对白球却是真爱:第二天,我外出的时候把白球放进笼子里,回来的时候却发现黄咪用小爪子扒拉笼门,一勾一扒,咔哒门就开了,白球哈哈哈地走出来,她若无其事地走开,低头舔舔自己的毛。

总之,人猫沟通完全无效,在同一屋檐下,我们是来自两个星球和文明的陌生人。

有一次我喝醉了酒回家,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家里人笑我头天晚上满屋子找猫,把她的头当作话筒,不管不顾地朗诵:to be or not to be,她屡次想要逃之夭夭,我都抓住她的后腿,结果她发出了高亢嘹亮的不满之声,一通乱蹬,把我打得节节后退。

也许吧,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真正学会如何相处。北京的冬天很冷,室内暖气需要开到最大,我有段时间爱上了烘焙,经常围起围裙,小心翼翼把烤箱里的香蕉蛋糕端出来。黄咪会坐在我隔壁的沙发,浑圆的脑袋搁在小白爪子上,缓慢地睁开眼睛,半咪着望向蛋糕,小鼻子吸一口气,又缓慢地闭上。

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男朋友已经很久没有来见我了,很久没有用他敦厚的大手抚摸黄咪的头了,我出差太多,好多次我想黄咪都快忘记我了……那天我颓然地放下行李箱,感觉随时能跌入梦乡。猫无声无息走过来,爬上楼梯,穿过餐桌,踩碎了滴水观音的重影,一路顺风而来,靠近我,却还是那个微妙的距离,蹲下,抄起小爪,凝视着我。在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天真和好奇,甚而,是关切。

这仿佛是从花咪离开之后,在那么长的时间沉淀之后,她第一次认真看我,也是我第一次认真看她,然后我就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感觉腿上一顿,一个小小的体重压了上来,那么温暖却又不真切。

我和前男友已经分手很久了之后,才得知,黄咪小时候一心依赖的那只小花猫并不是跑丢了——有天她和黄咪一前一后去院子里玩,结果被一辆车给辗死了,前男友的妈妈找了个塑料袋装上,就丢进了垃圾桶。——所谓的离别不过是场善意的谎言。

以上大概就是真相,胆小到连兔子都害怕的黄咪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叛逆期,为什么会经常躲到人看不见的地方,为什么她要一次次地跑出去,为什么这一生她都怯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几乎不愿意求助于人。

可惜我了解她这些心思太晚了。除了或长或短的喵叫,此后我们相依为命那些凝望我的时刻,我并不懂她,并不懂。

大概,她就是需要一个伴吧,我这样判断。于是我又收养了一只三花猫,作为流浪猫的花胖子,自然是有一套讨好人类、揣摩眼色的机灵,无论我坐在哪里,都会千山万水过来靠在我身上,我一声令下,她就会立即甩动那灵活的胖身躯。

依然还是经常出差,我并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两只猫相处得怎么样,有一次朋友告诉我,我转身去倒垃圾的时候,两只猫在客厅里互相呲牙咧嘴……回到我面前,黄咪还是那样恬淡,不争不抢,我开门的时候,地上是尾巴快摇断了的白球,鞋柜上是喵喵叫的花胖子——她清高到连这个的权利都让渡出去了……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不谈恋爱之后的人生,其实每天都差不多。我也变得如同黄咪一样佛系,不动声色看窗外的景色变化。

两年后花胖子走失于茫茫猫海,白球也被我送到重庆老爸那里吃川味儿狗粮之后,家里又剩下黄咪一个喵了。

我还是一如继往地忙,给她放上充足的猫粮和水之后,就上班去了。那一年的春节,我走了大概七八天,半夜开车回家,发现厨房窗户那里有盏亮闪闪的东西——走近才发现,黄咪蹲守在那里,很逼仄的一个角落,但也只有那里瞭望外面最方便,半梦半醒的样子,好像在那里守了很久。

我冲进屋子里,叫了她一声,黄咪像是有些懵,还是钝钝地蹲在那里,她不相信似地对着我张开嘴好几次,然后喉咙里发出了那种只有小猫和母猫在一起的时候的那种撒娇似的情意绵绵的颤音。

那似有似无的声音里,世界纷纷下坠,是不是因为她梦到了什么呢?梦到了和猫妈妈在一起,还没被人强行染色的时光,也许梦到了依赖花咪,她一叫姐姐就来到面前舔毛的时光,还有和白球相依为命守在家里的时光……

2016年,当我决定迁往上海,她成了我惟一不能卸下的包袱。我不确定搬了一个家这件事对她的冲击有多大,只是从前家里那些规矩想当然地改变了,至少我们从之前的三房二厅变成了现在的老式石库门公寓,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分享一张大床。

没想到的是,从未出过家门的黄咪竟然很快就适应了上海,每天早上和晚上临睡前,她会趴在我身边睡一会,打几个心满意足的呼噜,再走开。

她的最后一年,陪伴在上海的日子里份外粘人,偶尔做噩梦了,我去安慰,就会发出这种小猫全心全意依赖老猫的声音。

而从医院第一次抢救回来的那些日子,她有一些我不曾预料的举动,比如有些她特别喜欢的朋友,只要到我家来小坐,她就会千山万水赶过来,坐在我们中间,躺下,轻快地摇曳着尾巴。

来到上海之后,黄咪确诊患有糖尿。我每天给她注射胰岛素,她会默默地弓起背部,打得痛了也只是回过头来温柔地凝视一眼,轻轻哼一声;我有时候晚归,刚刚打开大门的锁,就能听见房间传来她的声音,隔着玻璃门就能看到她翘起来的黑尾巴,昂扬起来,像是一个感叹号。

我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的她,已经12岁了,目睹过花咪的离开,送走过好友白球,她可能已经累了。

2017年3月,黄咪第一次病危,我用浴巾裹住她,狂奔着送她去医院。那个时候我猜她就放下了,放下了一只猫的傲娇。在医院的诊疗桌上,她在失去意识之前,微弱地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只为了把头搁在我的手上,才放心地沉沉昏去。

仔细想想,这些年不管走到那里,想着那团温暖的小毛球,就真的有了家的概念。睡不好的时候,夜里忍不住伸出手去,像这一年以来那样摸摸看她的皮毛冷不冷,所有的阴影都会看成是她,寂静里面总能感应到她在某处的呼唤,手指尖也残留着那柔软温暖的触感。

她走的那天,是2017年6月17日,上海没完没了地下着雨。

黄咪走后的一年,我慢慢平复了心情。这当中也有很多朋友想要送猫给我,我也时常打开那些写猫的文章,看人们描述自己的猫如何聪明伶俐,如何与人心意相通,如何会与人互动交际,好些细节从未发生在我那黄咪身上,但是,它们不是我的“这一只猫”。

敲下这些字的时候,新收养的两只小猫胖梨和黄绒绒都快成年了,他俩是男孩子,和黄咪性格大不相同,生动活泼,开心快乐,随时都能推倒揉搓。然而我还是会时而想起她,我生命中的第一只猫,黄咪。她小小的骨灰盅放在我的书架上,我至今依然记得触摸她皮毛的感觉,那种柔软的足以让人感受到爱意的皮毛,仿佛是一种与更广阔的世界细微的连接,心总是能够随之就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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