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雕英雄传 | 余一
本 文 约 2800 字
阅 读 需 要
6 min
1983年，黄日华、翁美玲版射雕在香港播出那一年，广东潮汕，一个十四岁少年，也跟郭靖一样，秘密练成了一门神功。
不好意思，那少年就是在下。那神功，叫“十二路精武谭腿”，拳谱，则来自《武林》杂志。
《武林》杂志
《武林》创刊于1981年，是49年后第一本刊登武侠小说的杂志，主办方广州体委，开风气之先，最早连载港台武侠小说，第一部，就是金庸的《射雕英雄传》。
当年武风所及，练武的比现在炒股的还多，《武林》一面世就风行全国，曾创下350万本的单期纪录。
《武林》的读者，不外两种：看小说的，扒拳谱的。我是属于两样都要的，就想着学会一招半式，将来行走江湖，也能有一技傍身。
《武林》每一期都会登几套拳法，有详细文字说明、图解等，都是一些挖掘整理出来的传统套路，或者民间大师贡献出来的家传秘笈。虽然没有《九阴真经》和《葵花宝典》，但少林派的《易筋经》是有的，记得还有一句忠告：“练成之后，切莫轻易出手伤人。”
后来看武侠小说，几乎每一代江湖，都曾为了一本秘笈闹出血雨腥风，要是当时有《武林》杂志，大部分的江湖恩怨应该都可以歇菜吧。
那么多的秘笈，随便练哪种都能独步江湖，为什么挑精武谭腿？
首先，杂志上说了，这是霍元甲精武体育会的传统功法。
1983年，潮汕农村私人电视尚未普及，但每村的老人组都会有一台17吋黑白电视给村民看，还有专人管理。那一年，黄日华版的射雕尚未进大陆，黄元申版的霍元甲引发万人空巷，每到播出时间，每一台17吋黑白电视机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村民，后排的都挤站在条凳上。
黄元申版《大侠霍元甲》
那时候，霍霍霍霍霍元甲的名头，比后来的黄飞鸿、叶问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剧集大热，全国报刊杂志扎堆介绍霍元甲，除了吹他怎么打败俄国大力士（其实根本没打过），就是介绍他创立的精武体育会，重点不忘加一句，国父孙中山都题过词的，这就等于有国家认证了。
所以，能学到冠有“精武”二字的拳法，人不在江湖，江湖上也会有我的传说。
《大侠霍元甲》
第二，比精武谭腿厉害的武功很多，但大部分都需要内功配合。从武侠小说里得知，内功这东西，没有师父教可不能随便练，走火入魔，整个人就废了。
最重要的是，经对比发现，这十二路谭腿，跟北派腿法的大开大合风格不同，出腿高度低，主要攻击对手下盘，没有飞踢，没有前后空翻、鹞子翻身、乌龙绞柱等高难度花招，练起来没那么费劲。
没有师父怎么学？这话问的，有了秘笈还要师父干嘛，练就完了呗，拳不离手听过吧。
问题是，总不能时刻把杂志搁身上吧？要是让江湖好汉发现了，为防患未然，趁你神功未成，先你全身筋脉废了咋办？那时虽然还没有“黑暗森林”这说法，但江湖就是人心，跟宇宙生存法则一样一样的。
十二路谭腿
这也难不倒我。买一本透明纸做成的练习簿，蒙杂志上，一笔一线，把全套拳谱描下，携带方便，随时随地可开练。
练武场地呢？老厝窄，使不开，院子里练会影响邻居，家长肯定也不允许；上山下海，太远；学校操场倒是大，但容易被偷拳……想来想去，只有教室了。我们那时候一班才四十人左右，后排座位跟黑板报之间，足够我矮小的身躯腾挪。家离学校近，我是班干部，有教室钥匙，每天上午和中午，早点到校，趁其他同学还没来，争分夺秒，在教室后面就可靠谱操练。
当然，练的时候，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发现有同学远远向教室走来，赶紧化拳为掌，变招为广播操——忘了介绍，初中三年，我都是全校领操员。
条件艰苦，但叱咤江湖的梦想，是练武的最大动力。就这样，在老师和同学眼皮底下，大概花了一学期时间，我终于秘密练成了十二路精武谭腿。
拳法一成，就觉得自己变了一个人，再看芸芸众生，顿时便觉得跟他们不在一个维度上。学习成绩好，又身怀绝技，文武两开花，如果班里女同学知道了，那还得了……想想也真是醉了。
很快，亮剑的机会来了。
1980年代初，潮汕乡镇的痞仔像雨后春笋一样冒起。痞仔，是潮汕话对流氓地痞、帮会成员的称呼，相当于粤港的古惑仔，痞字发圆周率π那个音。
长头发、花衬衫、喇叭裤，是改开后第一代痞仔的标配，如果再留一撮小胡子，那就是痞仔Plus，分分钟吓哭小朋友。
凡痞仔，出来混江湖，都得先找弱小者开练，中小学校，就是他们的首选目标。
当年我就读的中学，开放式的，正门、旁门、后门加起来至少五个，村民可自由出入。痞仔到学校来捣乱，欺负人，学生忍气吞声，只要不搞出大事，学校老师也不敢赶他们走。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孔子收子路一样，能把骚扰教学秩序的混混变成自己的学生。
痞仔进学校，活动场所主要集中在操场，特别是单双杠以及沙坑一带。单双杠可用来劈腿、引体向上什么的，适合展示武力；沙坑，主要练前后空翻。要是有女生经过甚至驻足观看，他们就会练得更欢。
只耀武扬威也就算了，看到学生在踢毽子或打羽毛球，痞仔总会强行插入，抢夺球拍，这样的事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我的第一次出招，就发生在操场的沙坑边上。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万里无云的天空飘着朵朵白云，我到校早，离上课还有半个多钟，就跟班里同学到操场上打羽毛球。
没几下，同学眼里突然现出恐惧的神色，不时看我后面。下意识回头，两个痞仔就站我们身后，小胡子、长头发、花衬衫、牛仔裤，正是常来学校骚扰的那两个。
“看什么看！看乃父啊！”
潮汕痞仔跟全国流氓一样喜欢当爹。这话翻成东北话，就是：“瞅啥瞅，瞅你爹啊！”
见我们不说话，两人走过来，一前一后抢过羽毛球拍，“打这么烂也好意思打，乃父打给你看”。
同学眼睛红了，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委屈和恐惧。球拍是他的，如果就此走开，那副球拍就没了。那年代，对于学生来说，买副球拍，至少得攒一年。
这时，我们班俩女生经过，看到这个定格镜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低着头，加速跑了过去。
那一瞬间，我的世界里，空气凝结了，一片木棉花从树上掉下来，慢镜，我清晰地听到它落地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个声音告诉我：别忘了，你已身怀绝技，再也不是那个随便让人欺负的初中生了。
不知不觉中，我双拳握紧，内力暗贯，双腿暗使一个千斤坠，咬紧大地。
可这时候问题来了：十二路精武谭腿，从头到尾，运动轨迹都在一条直线上，相当于二维空间的拳法，怎么打三维空间的人？要打到他，他必须是站在我的左侧或右侧跟我成一直线才行。
大敌当前，管不了那么多了，也许我一出招，就能把他吓跑。
从木棉花落下到我出招，也就几秒工夫。我猛吸一口气，慢动作转身，将身子左侧对准那痞仔，使出精武谭腿第一招：右拳向右平肩击出，左手变掌护住右肩——这一招不攻不守，是为了下一步变招：左腿弓步向左迈出，左手掌变拳向左击出……
只是，我没机会使第二招了。因为，第一招刚使出，站我左侧的痞仔发现，笑得弯下腰：“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那个领操员啊！”
笑声中，他飞起脚，一个旋风腿扫在我后背上，只觉得一阵窒息，整个人向前扑倒在沙坑里。
那一瞬间便觉得，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应该是被我强行从记忆中删除了。只记得，回到家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地方，含着眼泪，把那期《武林》杂志和手描拳谱全烧了。
▼
点击小程序
进入骚客们的大本营
和才子佳人
谈古论今吃吃瓜
感受一下灵魂震荡的力量
- 推荐阅读 -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596 篇文章
- END-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
寄生这世上，就是在茫茫黑夜辟出黑暗的一角，而只有爱，才有可能阻挡人的下坠堕落，生而为人，也就是四处寻找被黑暗遗忘的那点光——你想要的光和盐，都在这本书里面了️。长按上方二维码或点击阅读原文，直达骚客文艺三部曲（聚响、易见、生而为人）限时拼团购书页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