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童模事件，让人害怕的不是踢人的母亲，而是不躲闪的孩子 | 王元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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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小时候起，我妈就总说我脑后有反骨。例证之一，1984年，我刚上高中，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奥运会，各肤各色的男娃女娃在体操赛场上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动作，让围在电视机前伸长脖子的东邻西舍们啧啧称奇，我却大煞风景地来了一句：“这不是使用童工吗？”一屋子人缓缓扭头，白眼向我。我妈做势欲打，我只好抱头鼠窜。

因此，这样的我，在大家一致热烈怀疑浙江湖州织里有一位母亲存在暴力虐待童模女儿时，肯定要反其道而行之，愿意为那位身形矫健的母亲说几句辩白的话。我们并不能确凿认定她暴力虐童，不信你再仔细看看那个已经上了热搜榜的视频，她的大腿抡起来时很有劲道，但在即将抵达女儿屁股时，她的脚明显有一个收的动作。结果，就很难定性为“踢”，基本上接近“碰”或“贴近”。

童模妞妞在“工作期间”遭妈妈脚踢 来源：凤凰网风视频

而真正值得留意的，却是那个女儿的表现。在公共场合，在“工作”状态下，她遭受意外攻击，尽管力度不大，她体验到的疼痛感也不会太强烈，可是，其中批评意味十足，已经迹近侮辱，而她，居然像个小小木头人一样毫无反应。这个场景，太容易让我联想起不久前热传的另一个视频，事发深圳，也是一个幼童，被父母轮番殴打，她却全然无动于衷，被打倒就爬起来坐端正，再被打倒，再爬起来坐端正，好像一个会喘气的活体不倒翁。

为什么，遭受父母攻击的孩子，会不反抗，不闪避，甚至不反应？

因为他们首先知道，父母就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他们的食，他们的衣。离开了父母，他们根本活不下去。对于这一点，别说是人，就连其他哺乳动物的幼崽，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据相关商家知情人透露，在织里，童模及家长的工作强度相当大，就连踢孩子那位母亲，也经常陷入过度疲劳，那时她的表现就会和平时判若两人，动辄对工作人员大吼大叫。也就是说，母亲之所以踢孩子，很可能是她自己也累了，孩子的表现稍有不尽人意处，就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

可是，孩子并没有能力准确判断，母亲的情绪变化与她无关，她只能无条件地适应母亲，这样才能在母亲羽翼的阴影下求饱足，得温暖。即使孩子被踢后心里有委屈，也不可能像成年人一样去寻找权力部门的帮助，因为母亲就是孩子唯一的“权力部门”。

对此，著名心理咨询师张文生指出：这些孩子，毫无选择地会为自己所经历的虐待而谴责自己，认为自己才是问题的根源，自己是毫无价值、糟糕透顶的人，他们会为自己感到羞愧，并厌恶自己。他们宁愿相信自己坏，而不是父母坏。如果他选择相信父母坏，那么自己的将来就完全没有了指望。但如果他将自己变坏，将过错归到自己身上，那么至少，他还有机会拥有好的父母，还能对这个世界保留一点微茫的希望。

在这种潜意识支配下，面对来自父母的暴力虐待，孩子就可能表现为不躲闪、不求饶、不分辨，默默承受一切。这，是幼小孩童所能找到的最佳生存方式。

而孩子的不躲闪、不求饶、不分辨，在那位踢人母亲看来，很可能就是一种“听话”。因此，仔细分析她随后的道歉声明，可以从中发现一种不以为然：我亲生的孩子，我能不爱吗？你们这些无关的外人，瞎操什么心呢？她嘴上在说对不起，心里却可能在暗笑。

妞妞妈道歉声明

也就是说，对于孩子的爱，她相当自信，这不是坏事，但也未必全是好事。打是亲骂是爱，这种扭曲的亲子观，在她的认知系统里还残留多少？爱与控制之间的界线，“为你好”与盘剥之间的界线，她能够划分清楚吗？至少冲她那即兴的一脚，我们可以初步判定，她是不够清楚的。

童模算不算童工？这事自有法律操心。而父母爱与爱的表达出现了故障，则必将给幼童带来难为人知的灾难。这一次，如果不是视频偶然曝光，那个被踢童模不管日常承受了多少委屈，都很难获得及时的救济。其代价，就是孩子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将反复困于痛苦的生存模式之中，无力自拔。

长期遭受虐待的孩子，会产生基于恐惧与焦虑的强烈负罪感。为避免体验这种痛苦的情绪，他们一定会启动防御机制，表现之一，就是逐渐变得冷漠而麻木，他们会努力不去想一切可怕的事情，不去觉察恐慌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他们将自己的感受封闭起来，不再触碰任何痛苦，以确保自己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其结果，就是面对任何危险，他们都难以做出适宜的应对，难以采取有效的自我保护行为。极端情况下，他们还会对加害者产生强烈的依恋情感，自觉主动地舍身维护加害者的利益。如果这种状况出现在成年人身上，就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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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620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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