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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云》:在别人的游戏里做自己的梦 | 廖伟棠

廖伟棠 骚客文艺 2019-06-04



本       文       约       15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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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时代都有一些人,不安于时代的陈规,拼命折腾自己,非如此磕碰疼痛或者摩擦快感不能证实自我存在似的。这样的人,在娄烨的青年时代为数众多,在八十年代沉醉过,到了九十年代像疯子一样为了摆脱虚无拼命赚钱,本质上都是对自身价值丧失确信的表现。

这样的人,在娄烨的某部旧作里由郝蕾演的余虹演绎得淋漓尽致,在时代的吞噬中,她也尽了全力维持自己不堕入修罗之道;而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下面简称《风雨云》)里,我们看到这种挣扎的低阶版本。作为余虹的同代人,姜紫成(秦昊饰)和林慧(宋佳饰)是不甘心被时代埋没但选择了迎合时代之恶以求存的。但虽然低阶,他们跟余虹一样,与自己的命运闹别扭,不疯魔不成活。给我们带来同样的悲剧感。

余虹,郝蕾 饰

离开那个时代二、三十年,当代观众和电影里的小刑警杨家栋(井柏然饰)一样,注定难以理解那样的人——那些把一手“好牌”打烂的人,而把很多剧情的“不合常理”理解为Bug,殊不知那些人的行事方式中,不合常理才是正常。

林慧很可能是一位“失业生”,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她那一届大学生未必能顺利毕业和分配就业,就跟导演娄烨一样。她自以为依然是舞场的焦点,实际上只有姜紫成还在乎她,我甚至相信她潜意识的确想诱惑杨家栋,但不是为了嫁祸、不是为了欲望、更不是因为爱,纯粹是想确证自己仍然能折腾、能疯魔。

然而她毕竟已成为一个等待拆迁的城中村了,唐奕杰(张颂文饰)对她的爱就像他劝说村民时自己都不相信的那点童年记忆,实际上只是把她留作和权贵继续交易的筹码。千疮百孔的身体上以张扬的纹身掩饰,也仅仅能给未经历过那些惊心动魄岁月的小男生惊鸿一瞥而已,斗争形同挣扎,沉沦才是它的宿命。时代事件与女性,再一次互为隐喻。

林慧,宋佳 饰

这就是修罗道, 据《楞严经》说,阿修罗在五道里面,除地狱道之外,其他的四道都有,天上有阿修罗,人间有阿修罗,畜生有阿修罗,鬼道也有阿修罗,只有地狱道里头没有,阿修罗在哪一道就算是哪一道众生。修罗分男女,男修罗在各道中常常兴风作浪,好勇斗狠;女修罗貌美,则时常迷惑众生,使难修行。

《风雨云》里的女性,迷惑不了众生,仅仅迷惑了自己,是大悲哀。

从台湾来的连阿云(陈妍希饰),当然是云,是最没根基的欲望附着物,狂风驾至,她是第一个被撕碎的。而她孕育了雨吗——还是相反,她因为雨的需要而凝聚?小诺是雨吗?她的母亲林慧是雨吗?她们在各自的时代里寻求宣泄,最终也只成了暴雨泻尽之后的云,在下一场暴雨来临之前烟消云散,变成被遗忘的nothing。风推动她们,造就她们千变万化的形态,最后风卷残云。风就是那个由男人的权钱欲望组成的修罗场,甚至看似正义拯救者的杨家栋,也是其中组成的一环。

连阿云,陈妍希 饰

业就这样牵连衍生,你可以用你的时代流行语笑她们一句“不作死不会死”,实际上她们都在一个自己无法操纵的游戏中做梦,被失控的游戏之轮倾轧而死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可以说,在《风雨云》里,娄烨延续旧作的暗黑,去继续演绎一部扩大的“五四遗事”,就像张爱玲的《五四遗事》是鲁迅《伤逝》的扩大化一样,运动失败的后果不只限于知识分子的创伤,而是整个中国社会的虚无化——俗称“礼崩乐坏”,即便八十年代那点可怜的理想主义复苏也谈不上什么“礼乐”。随之而来这些年资本与权力赤裸勾结的狂舞,《风雨云》已经以最强烈的厌恶感给我们呈现出来了。

林慧和情人姜紫成(左一,秦昊饰)、丈夫唐奕杰(左三,张颂文饰)

这样一个乌云压顶怪风四起的修罗场啊,电影中反复盘旋其上的航拍镜头,不知道是在各种“开发”中牺牲的鬼魂的视角,还是左右这一切的宿命之神的视角?唯一感激的是,娄烨依旧以镜头惊悸似的颤抖晃动,给予了这个本该无情的视角些许的悲悯——就像另一个镜头,爱抚着林慧裸背上的伤痕与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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