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男人都被狐狸精剃了头 | 风行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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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大市周长八里。市南有座皇女台,为汉代大将军梁冀所建造。有五丈多高,站在城里就能看得到。市东南有通商、达货二里。洛阳城里男女老幼要买东西就上这个地方。相当于今天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
市西多的是酒家、妓馆。喜欢喝酒玩乐的人都喜欢到市西去。市西的酒家中以刘白堕家酿的“春酒”最有名。有一年,青州刺史毛鸿宾买了春酒送人,半路上遇到一伙土匪。土匪抢了钱财马匹后一看还有“春酒”,就喊:“哥几个快来瞧瞧,刘白堕家的春酒哎!”一尝就放不下来,最后醉了一地。来拿贼的官兵屁事没费,拴了一串跟蚂蚱似的走了。后来江湖劫道的土匪就口口相传说:“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市北的慈孝、奉终二里都是开棺材铺、车行的。洛阳城死了人的最先想到的地方就是市北,到了市北什么白事就算置办齐了。去的时候一个人,回来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有响器班子,打灵幡的,冒牌的孝子贤孙,专门唱挽歌的,牵绋的。后面七八人抬着一口大棺材。
在市北有个唱挽歌的专业歌手叫孙岩,每天一大早就到牌楼下面跟几个同行在那里等生意。汉魏的时候朝廷规定:家里死了人必须请歌手来唱挽歌,否则就不算是一场完完整整的葬礼。死者的后人就会被当地人视为“不孝子孙”,所以唱挽歌的生意都还不错,竞争也很激烈。想做一个专业唱挽歌的要从小就训练,有的歌手被现场气氛所感染。老是哽咽不能成声也不行,完全没有现场感也不行。孙岩这个人长得不错,嗓子也好。他们家干挽歌这行已经干了好几代了,可称为业内翘楚。丧家到了市北第一件事去找孙岩,孙岩走了,才轮到别人家做生意。
春三月一个早上,洛阳城里的柳树冒出金色的嫩芽。晨鼓敲完,孙岩从坊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胡辣汤喝着。他看见另外几个唱挽歌的在牌坊底下等生意。他回过头对卖胡辣汤的唐掌柜喊了一声:“等会儿叫个伙计过来收碗,钱明天给你。”卖胡辣汤的唐掌柜说:“孙大郎,我还怕你跑了不成?有空尽管来喝汤吃饼。”
唐掌柜转过头跟其他几个喝汤食客说:“我们这条街的孩子起小我就看他有出息。别人还不信,现在可知道我的话准不准了?听说最近孙大郎跟身毒国来洛阳贩香的瓦拉迪合伙做生意。今后丧家到北市只要跑他们一家都齐活了。”
孙岩刚到牌楼底下,其他几个唱挽歌的同行都围拢过来。有的喊:“孙哥早啊!”有的问:“你跟瓦拉迪的白事行啥时开张?要雇人吗?”其中一个叫张元修的说:“这个天不冷不热,城里的老货好几天都没人死了。我都三天没开张了。孙哥我要像你趁那么大家业,我早就不干这一行了。我把家里的本钱拢拢,跟那些胡人到波斯国贩乳香。做那个生意多挣钱!”
孙岩蹲在地上,他把碗里的胡辣汤喝完抹了抹嘴说:“你们是一家子不知道一家子难,我也有我的难处。”大家伙说:“你们家到你干这行都三代了。你爷爷在这行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些个王公贵族家里有了丧事不请到你爷爷宁愿放臭了都不发丧。现在你在家排行老大,今后这个家业还不都是你的。大家伙儿就是羡慕,没别的意思,你也别哭穷。没人问你借钱。”孙岩叹了一口气说:“这个事情说起来都没人信,三年前我不是娶了媳妇吗?唉——我现在凡百都顺心,就这个媳妇不顺心。”
张元修蹲在地上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性生活不和谐?”说完他对其他几个站着的人挤了挤眼。孙岩说:“要是不和谐还好,比那个还糟。我媳妇睡觉不脱衣服。”那几个摸着下巴直摇头,有的说:“嫂子看上去不像古板人呀!每次在街上遇到都是有说有笑的,怎么会睡觉不脱衣服呢?真是日怪了!”张元修问他:“难道洗澡也不脱衣服吗?”“洗澡也不脱,就这么穿着衣服往水里一坐。”“那她上来不得换衣服吗?你就趁她换衣服的时候。”张元修做了个饿虎扑食的姿势,孙岩说:“她从水里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是干的。她就这一身衣服三年没换,脏了就往水里一坐,等出来就新崭崭的,连上面绣的金线都跟才绣上去一样。”大家说:“你没趁着她睡觉偷偷给她解开,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是她汉子,怕她怎的?”
孙岩听了直摇头,他说:“她万一翻脸了呢?夜里她纺完布以后喜欢在院子里盘石锁,抛上去拿胳膊肘接住,然后使个‘苏秦背剑’又给扔上去。百来斤的石锁玩得跟扑蝶似的,你说说我怎么扑她?”“等她睡着了呀!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女的都这样。起初都绷着,你把她衣服脱了就好了。我们真算是服了你了!成亲三年了,你竟然没看见过自己媳妇裸体,这说出去一整个洛阳市的人都不信。”
张元修回头问一个叫小五子的挽郎说:“你信吗?”小五子说:“打死我也不信。”张元修说:“你听哥哥的错不了,你今天也别做生意了。找个地方眯一觉,晚上等她睡了你给她悄悄脱了,什么不是你的。”说完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孙岩,孙岩说:“这能行?”其他几个说:“能行!你就照着张哥教你的去做,管保错不了。”这时前面来了一个人悲悲戚戚的样子,张元修推了他一把说:“你到旁边躲躲,这桩生意我跟小五子他们做了。你又不缺这几个。”
傍晚的时候,乌鸦回巢了,天上还剩几只蝙蝠在盘旋着。街上的孩子脱下鞋子往天上扔去,一边扔一边喊:“燕巴虎,穿鞋来,你爷不来你爸来!燕巴虎,穿袜来,你爸不来你妈来!”
孙岩走到家门口,拍拍门,他媳妇开门说:“饭做好了,洗洗手吃饭吧!”孙岩答应一声,把身上唱挽歌的道具往炕上一扔。他盘腿坐在炕上,媳妇给他把汤端上来:“今天生意还行?”孙岩撕了一块饼扔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喝汤。过了一会儿,他闷声闷气地说:“我没去做生意,在外面睡了一天。”孙岩媳妇端了一碗汤坐到他对面说:“是不是张元修他们又说你什么了?”“他们说什么要你管呢!是我自己觉得闷得慌。你说你在我们家也有三年了,可我怎么就不见你脱衣裳睡觉呢?”
孙岩媳妇白他一眼说:“晚上等我忙完家里的事情,还要织布。等上床的时候都快鸡叫了,你睡得跟死猪一样,我脱不脱衣服你怎么知道?再者说了,你想弄那个事情,尽管到市西去。要钱我给你拿钱,我又不是醋娘子!过日子你别听那些闲汉说三道四的,如果你听他们的,这日子就没法过。我要说我是狐狸精,不脱衣服是怕吓到你,这个你信吗?”孙岩听了直摇头。他媳妇说:“你们人的被子是盖不暖我的,我有自己的被子。我睡觉的时候要盖自己的被子才能睡得香。”
睡到五更天的时候,孙岩爬起来。月光下他看见媳妇蜷在床尾那里睡着了,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衫子。他偷偷解开她的衣服,上半身没问题。等把亵衣解开,孙岩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媳妇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红色的,跟山上的狐狸尾巴一样样的。孙岩什么也没穿就从屋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啊!抓狐狸精啊!”这时他感到有个铁钳子一样的手抓住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掀翻在地上。他媳妇坐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抽他大耳巴子,身后还有条尾巴迎风招展。
她一边抽一边骂:“三年了,我哪里就亏待了你,谁没点隐私?在外面听风就是雨,还喊人抓我,今天你看到我的尾巴,也就是我尘劫尽了。难道这世上就许你们人类有毛,狐狸就该光着吗?”越说越气,从怀里掏出剪刀就给孙岩剃了一个狗啃头。邻里听到孙岩家打架,都提了灯来解劝。灯下只见他们两口子半裸着在打架,岁数大的都把脸转了过去。唐掌柜的眼尖,他大叫一声:“孙岩媳妇长尾巴啦!”这个狐狸精听到喊声,三蹿两蹿来到眼前给唐掌柜的也剃了,一边剃一边说:“就你多嘴!”狐狸精看看人多了,就放下唐掌柜顺着院墙跳到屋顶上。屋下的人纷纷往上面扔砖头瓦块,这个妇人变为狐形顺着屋脊一溜小跑走了。
第二天早上满城的人都知道孙岩媳妇是个狐狸精。唐掌柜和孙岩都没有出门做生意,发型被剪得太丑了。一两岁的孩子见到他们就哭起来了,家里大人连忙抱在怀里安慰说:“不怕,不怕。”过了没有几天,慈孝、奉终二里唱挽歌的差不多都被剪成狗啃头。张元修的头被剪得最难看,跟害了癞痢头似的。
据张元修本人说:“那天我从市南回家,离奉终里还有二里多路的时候,一个美女喊我。说跟我打听个路,因为最近老有人被剪了头,我就加着小心。我让她到人多的地方说话,她就过来二话不说把我摁在地上就剪。我在地上喊救命,城里人跟没看见似的。他妈磨镜子的,卖掸子的,还有卖火烧的全跟聋了似的,一个人都不过来帮忙。眼睁睁瞧着我被剪成这样!”
但据当时的目击者说,张元修从市南快走到奉终里的时候,忽然倒在地上又叫又嚷。许多人以为他发了羊角风,过了一会儿他从地上起来就变成这样了。所以城里的适龄男青年都感到非常害怕,官府在城门那里贴了安民告示,告示上说有敢妖言惑众者当严惩,可是这个贴告示的人走了没多远也被剃了狗啃头。受害者供述受害经过——看到一个穿茜红色衣服的女子,她站在树下叫人过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世上还有不喜欢美女的吗?我们只要一走近,她摁倒就剃。有的人更惨,被她剃得跟葫芦似的。官府里的人问道:“为什么像葫芦?”报案的人一捂下身,官府里的人说:“原来是这样!你们走吧,到外面不要瞎传知道吗?”
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慈孝、奉终二里有一百三十个男子被她剃了头,弄得街市上人心惶惶,女的都不敢穿红衣服上街。《伽蓝记》中载:当时有妇人着彩衣者,人皆指为狐魅。城里开丝绸店的都关了张,唯独好了铁匠店。过去打犁头、犁铧、锄头、钉耙的铁匠店,现在纷纷改行给人打铁帽子。一个有二三十多斤重,早上请人合力戴上,晚上请人拿下来。有钱有身份的人还要请人给这铁帽子加上装饰,画上鸟雀和四时花卉。最贵的铁帽子要卖到四五金呢。他们戴着这么巨大的帽子在街上走,遇见从大食国贩香料的驼队,互相都愣了一下。连忙拉住问:“今年中土怎么流行起这个了?”本地人说是有个狐狸精喜欢剃男的头,只要男的长毛全剃。我们也是没办法了,买一个防着呗。阿拉伯商人很担心了,他们不仅上面有头发,而且还留胡子,这一大挂胡子可怎么罩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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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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