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荷 | 从今天开始，中国体坛就只剩凡人了
本 文 约 3600 字
阅 读 需 要
7 min
林丹昨天宣布退役，这是一个羽毛球时代的谢幕。我的朋友、前体育编辑马钺评价林丹退役时候说：“林丹退役，标志着中国体育超级英雄时代的彻底终结，从此哥谭镇只有凡人了。”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象征，计划经济时代，体操运动员李宁成为全民偶像。
那是一个物质和精神都特别匮乏的时代。雪村曾说过，他记得那时候社会上正面的女性形象，都是像刘胡兰、张海迪，或者红色娘子军那样英姿飒爽的形象：“都是那种英姿飒爽、浓眉大眼、身体强壮、坚强不屈、不怕死的。而那种千娇百媚、香喷喷、软乎乎的女性，一般都是女特务、间谍的形象，反正不是好人”。
那时价值观、审美观比较单一，人们被引导去追随一种象征着“爱国主义”的东西。1984年的洛杉矶奥运会上，当李宁拿到了3块金牌、2块银牌、1块铜牌，一举成为了当时中国奥运史上一次性获得奖牌最多的运动员时，爱李宁，更多也就意味着“爱国”。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因为受伤在汉城奥运会上失误的时候，会被那么多人辱骂，某种意义上他感觉成了“卖国贼”，多年以后他接受采访，说连飞机上的工作人员都在说“你还有脸回来？”
作为举国体制的中国体育，这样背负着“国家形象”和使命感的超级英雄，还有接下来的邓亚萍。邓亚萍毫无疑问是20世纪90年代最具统治力的女子乒乓球运动员。也正是因为她的出色成就，改变了世界乒乓球坛只在高个子中选拔运动员的传统观念。
这位曾经的乒乓女皇成为中国奥运历史上第一个夺得四枚奥运金牌的人。邓亚萍在14年的运动生涯中，共拿到18个世界冠军，她在乒坛排名连续8年保持世界第一，是乒乓球史上排名“世界第一”时间最长的女运动员。她是那个时代的“大魔头”，对手都祈祷不要和她分在一组，尤其是她在乒乓球台边获胜时候的呐喊，简直让对手胆战心惊。
她被萨马兰奇亲自颁奖的励志镜头，如同教科书般的宣传海报，曾被反复播放。那些年，邓亚萍几乎就是像张海迪一样完美无缺的偶像，不管是专业上还是媒体刻画出来的形象。
2010年9月，邓亚萍出任人民日报社副秘书长、即刻搜索总经理，37岁成为正局级干部，未来仕途似乎无可限量。但是在任上不到三年，邓亚萍的形象发生了转变。2013年，即刻搜索被重组清算，邓亚萍“花光20亿元”的传闻爆出，被人质疑“不懂市场”、是互联网“门外汉”。
对于邓亚萍，也许问题就在于，在“集体主义”土壤里生长出来的运动员被灌输太多集体主义利益至上的观念，她创业的经验也受到太多体制的影响，她在即刻搜索的信仰和资源是体制而不是市场。
和之前的李宁相比，她让人看到了“霸气”、“自信”的个性，然而她渐渐被人淡忘是因为她“太听集体的话”，终于她把“个体”融入到了莽莽人海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市场经济诞生了许多产物，比如CBA联赛，以及因此成为中美最大交易产品的姚明。在姚明之前和之后都没有一个中国体育界人士达到这样一种迷人的境界：他开的是四平八稳的BMW；讨论的是美国关于刑法修正案最畅销的一本书；关心时事和环境；对社会的变化敏锐之极。他无疑了解中国，所以不会冒失地出现在那些公众期待他出现的危险处境。
没有人像姚明这样，身上被赋予了那么多的符号和期许。他是中国篮球运动员在NBA那个童话世界输送的第一个状元，也是至今为止最为成功的一款。
他是极少那种把天然的良好毛胚+NBA流水线体系打造+团队完美包装结合得最好的中国运动员。太多沉沦于烟酒毒品七情六欲的运动员让他显得如此孤单，他仿佛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一面反光镜，他的成就，映照出那么多令人叹息的失败。
他的谨慎和稳重，使得他在最初做慈善的时候，都是私底下悄悄地资助，就像中国大多数“藏富”的那些人。
也许与身为上海人有关，抛开财富的程度，在举手投足间，他显示出典型的中产阶级精英趣味，这种趣味，有些是与生俱有的，有些是后天养成的。
有个朋友说：如果他竞选总统，我会投他一票。如果有一天世界沉沦，需要一台“拯救世人”的真人秀，大块头无疑就是那个靠得住的人选。
在许多人看来，他是经济起飞时代少有的没有原罪的中国富豪。
姚明，这个2米26的大男人，不仅仅把篮球变成了他自己那碗欢喜的饭蔬，一个安宁的夜晚，一张舒适的大床，一个完整的生命。他是一个带给过人们欢喜与傲骄的理想主义者。什么叫做超级英雄？在漫威的系统里，意味着全知全能、嫉恶如仇，他们不仅仅是光明的化身，还会在关键时刻救人于水火之中。
而在中国的体育界，超级英雄这样的称号无疑应该给予那些能引起大多数人认同的精神与思想。
这也是为何孙杨无论取得了多少的成就，都无法作为“超级英雄”的继承者。
无论是姚明还是李娜，从来没有见他们动不动说我代表谁谁谁。有理的人说理，只有没理的人才会上纲上线，把自己的个体利益强行和公众利益绑架在一起。李娜不止一次说，她打球是为了自己，虽然可能也是为了国家，但更多地是为了自己：“当人们说我代表这个国家时，这顶帽子太大了。我戴不起。”
姚明说过：“中国这两个字不是任何一个个体可以代表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有闪光点。我们应该发掘更多的闪光点去完成中国这个词，而不仅靠某一个或者是某几人个去说这就是中国，这太苍白了。”
体育是通行世界的国际语言，只有体育可以打破政治、意识形态、宗教的壁垒。它的正能量和负能量，并不仅仅在赛场上体现出来。
而孙杨，赛场内的霸气，和赛场外的一言难尽，使他成为有史以来最有争议的运动员。当然，超级丹也不是没有争议的。他的出轨门事件，几乎是这么有影响力的奥运冠军头一遭。
但他的成绩实在太耀眼了，林丹斩获了整整20次世界冠军，成了世界上获得世界冠军最多的运动员。
20年前，林丹拿下男单冠军是新闻，赢球就是新闻；而如今，林丹输球才是新闻，拿不到冠军才是新闻。
在羽毛球圈中，林丹就是历史上最伟大的运动员，后面没有之一。
林丹并不是天赋异禀那种人，完全依靠的是后天努力尤其是对身体近于严苛的打造，这是他的教练经常感叹的，别人都对力量训练避之不及，只有林丹是真心享受那种训练带来的疼痛感。
——这几乎是我采访过的所有“超级英雄”的特色，他们或许一开始并不是 the chosen one，而是靠着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可怕的自律和努力，每天都能看到凌晨四点的太阳，才造就了自己。
而林丹也说过，这么多年坚持下去，一开始是为了国家荣誉，后来就是因为自己太喜欢。
可惜的是，超级丹这些年除了霸气的成绩和“暴脾气”的花絮，他的团队并没有给他包装出任何有深度一点的人设。
2012年伦敦奥运会上的林丹
当然，做过若干年的体育记者，认识的运动员非常多，现在回想起来却大多是面目模糊。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性格单纯、仗义直率，但是说到饱读诗书乃至对事物更深层次的思考，似乎和他们不太搭界。
回看任何一届的世界大赛，中国运动员的领奖词/接受的赛后采访都是最乏味的，几乎可以用一个公式来套：
感谢xx中心，感谢体育总局，感谢教练，我这次能取得这样的胜利是集体的功劳……
那些语言，既缺乏起码的汉语言的美感，也像是机器人在背书，从80年代到90年代，至今几十年过去了，依然如此。做人有性格、语言有趣味的运动员极为稀少，所以当傅园慧说出“洪荒之力”之后，这位成绩不算特别突出的女孩迅速成为广受喜爱的行走表情包。
而这也是喜欢看书、热爱思考的劳丽诗带给我的震动：
大概书看多了，思考的维度和路径都变得宽广了起来，她引用的从来都不是谬传的白岩松语录或者鸡汤，而是媒介环境学巨匠尼尔·伯兹曼（就是代表作是《娱乐致死》那位）的话：“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为伪成人的劣等面目……”
她网上吵架语言轻灵，姿势曼妙，仿佛当年赛场上的风采，水花不溅，却力量感十足。她在微博上的文字不拖沓不煽情，准确、幽默，一点不比文字工作者差。
有人说过：改变世界的是精神，不是肌肉。同理，世上有两种武器，一种叫思想，一种叫剑。可最终，思想总能战胜剑。
我们想变得更好，我们想变得更强壮，我们想变得更英勇。而当我们不能时，至少他们能够代表我们去做，无论是用剑还是思想。
美剧《闪电侠》第一集里，奥利告诉巴里：“你可以做得更好。因为你可以激励人们，以一种我永远没办法做到的方式，像一个守护神一样观察着这个城市，使之与众不同，拯救人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李宁到姚明，符合精英审美的超级偶像承担着人们打破旧有偶像的诉求。我们不要苦大仇深，不要声嘶力竭，我们渴望一个正常的英雄。他们不是完人，他们也会犯错，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了一点。
而超级英雄的谢幕，并不意味着哥谭镇从此就堕入黑暗，只是从此，光线不再那么灿烂，中国体坛从这一天开始，就只有“凡人”了……- 推荐阅读 -
一分钟打出7.5吨伤害的张伟丽：拳头有多硬，人生就有多硬 | 易小荷
图片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异议请后台联系
值班主编 | 刀哥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906 篇文章
- END-
请将骚客文艺打上“星标”，
每次看完文章后，也劳烦点个“在看”。
这样，我们每次的新文章推送，
才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你的订阅列表里。
有趣的灵魂彼此不要错过哦©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