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横遍地,下令杀人者却去当副总统了
距《水中血》一书出版,并且一举拿下当年的普利策历史奖和班克罗夫特奖时,这事已经发生40多年了。
《水中血》
(美)海瑟·安·汤普森 著,张竝 译
撰文:小蘑菇
管理不善、草率决定、视人命如草芥,这一连串的事情走到最后,就酿成了美国历史上的一个著名悲剧——1971年那场惨绝人寰的阿蒂卡屠杀。而各当局对这件事的反应是隐瞒、遮盖、篡改、作假,相关档案被封存、慢慢散失、丢弃、损毁。幸而作者复印了所有她能接触到的文件,采访到了几乎所有健在的当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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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无可忍,所以不必再忍
阿蒂卡监狱是一座由巨大厚重的灰墙围成的堡垒,20英尺高的石板用水泥固定在地下12英尺深的地方,每个角落都有一座炮塔,而在这座纽约戒备等级最高的监狱中,囚犯只有单薄的衣物、极其有限的生活用品,州里发放的厕纸只够一天用一张,每周只能洗一次澡,一天只给2夸脱水。
自大萧条时期启用至今的建筑几乎没有进行过现代化改造,有些囚楼里几乎没有热气,风从水泥墙间呼啸而过,有些又热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1600多名囚犯只有2位形同摆设的狱医,对犯人的求治需求置之不理,倒是很愿意允许外面的机构在囚犯身上做医学实验。寒冬腊月时要去铲掉无休无止的积雪,车间每周7天连轴转,生病也得上工,劳动所得却微乎其微,也指望不上同样一贫如洗的家人寄钱来购买生活必需品。
阿蒂卡监狱
晚上8点以后禁止一切交谈,所有的书信和报刊杂志都要经过审查,而审查标准有极大的种族主义倾向和政治考量,非英语的文字品更是一刀切地全部没收。
物质条件不足以维生,精神寄托更不存在。狱警有一套严苛的标准,囚犯动辄遭受打骂,被关禁闭。就这样,他们还被要求思想心理健康。即便是从其它监狱转来阿蒂卡的囚犯,也觉得这里太苦了。如此非人待遇,忍无可忍的他们决定不必再忍。
面对朝令夕改、高度歧视性的政策,再加上源源不断从其他监狱转来的囚犯导致的人满为患,阿蒂卡的日子越来越难熬。囚犯们遵守规则派出代表与主管见面,可监狱长转头就将代表团全体禁足。同样,监狱文职人员反映狱医玩忽职守的信也石沉大海,囚犯家属向负责监狱的社区专员求助亦无人理睬。在州政府眼里,这些事关生存和人权的声音不过是公关问题,既然如此不驯服,就需要采取更加严厉的手段管教。
监狱的紧张局势愈演愈烈,狱警和囚犯一样倍感压力。因为很多狱警是附近居民,高中毕业后找工作来了这座监狱,没有上岗前培训,拿了制服和警棍就上岗。囚犯怕他们,他们也怕囚犯。
阿蒂卡的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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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从开始就注定
州政府那些官员大概做上位者太久了,他们相信权力无所不能,笃信人有种族高低贵贱阶级之分,没有什么比维护权威更加重要,哪怕是牺牲他人性命。
这个始于1971年9月9日,因“囚犯被控袭警”的误会而起,升级于闭塞环境、沟通障碍和相互报复的起义并不是计划周全,谋定后动,反而更像是困兽在恐惧和愤怒的极点突然奋起挣扎。层层决策者的怠慢和压制,犹如亲手添进一把把柴,在一次摩擦的些微火花中终于轰然烧成一片,火光冲天。
正因为是突发,阿蒂卡监狱内的囚犯在事发伊始也是充满茫然和担忧的。在对峙的4天里,最让他们恐慌的是听不到外界的消息,摸不清官方的态度,这也是为什么在后续谈判中,“获得赦免”一直是他们最大的诉求。他们极力配合协商和采访,对到来的观察员、记者、谈判代表友善相待。他们不断表达感谢,平复情绪,绝大多数都致力于保护这些专员免受危害,把他们保护在最中间。而且叛乱者们所要求的物品清单中,不乏打算与监狱安保人员分享的东西。身处阿蒂卡监狱之中,记者汤姆·威克对身边的国会议员说:里面没武器的人比外面有武器的人对我们好。
一架直升机朝D院飞去,纽约州警鱼贯进入监狱
其实这些囚徒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了获得赦免。早在监狱陷落之时,“老好人”狱警史密斯看管的囚犯就从闯入的部分暴徒手里救下了他,使他免遭侮辱和伤害;狱警们对受伤的同僚威廉·奎恩熟视无睹,克拉克则是在5个黑人囚犯的帮助下被抬到了门口。监狱内部此时确实失序,但他们尚有良知底线。与他们接触的专员代表甚至监狱方面的人质也都能够相互理解共情。高墙之外的决策者们却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加以揣测:囚犯搭起讲台,他们便认为是要吊死人质的祭台;观察员们传回消息试图和平解决此事,州警和州长办公室却要求立即将监狱夺回……囚犯对政府部门的信任就这样被一点点地消磨殆尽,信息的错乱、长久的偏见和权力至上不容挑战的观念让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一方求的是生存有保障、人权受尊重,是平等和正义,而另一方想的全是维护权力的绝对权威;一方的争取在另一方看来是挑衅,坚持底线也被视为毫无诚意,这场谈判从一开始似乎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D院的囚犯毫不畏惧,行黑人力量的致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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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和狱警都是州政府的牺牲品
在夺取阿蒂卡的计划中,没有人告诉州警什么时候开始射击、什么时候停止,士兵之间没有预定的沟通方式,队伍也没有配备无线电交流设备,没有特定部队传达高层指示,没有写明是否要用英语或西语向囚犯传达投降信息,也没有通报一旦州政府重新控制监狱后处置囚犯的程序。
他们切断了阿蒂卡监狱的供水供电,在人质的生命安全并未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州政府仍然选择了冒险。进入阿蒂卡监狱前,士兵们都按要求拆掉了身上的番号、铭牌和肩章,大约指挥者也知道这一行动并不光彩,他们并不想让人知道是哪些人干的,这些人又隶属于哪个部队。于是行动开始后,混乱局面里士兵们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枪口对准的是囚犯、狱警还是同袍。
纽约州警部队戴着防毒面具,穿着雨衣,向监狱入口走去
那一刻大家都失去了理智,手无寸铁的囚犯和人质陷入无边的恐惧和愤怒,跌跌撞撞地在催泪瓦斯厚厚的粉尘中爬来爬去,胡乱挥舞自制的小刀。不停射击的州警则满腔仇恨、冷酷和杀戮的冲动,用于夺取监狱的武器没有一件是正式记录在案的,那些进入阿蒂卡的人,对任何人都无需负责任。通过幸存者的回忆重现的画面每每让人战栗不安,这不是什么镇压起义、维护秩序、解救人质的行动,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在众人的回忆里,那一天,州警部队戴着防毒面具,穿着雨衣,空气中满是催泪瓦斯的刺鼻气味,袭击才刚刚开始10分钟,不管看向哪里,满眼都是血和水。
屠杀事件被公之与众后,引起各界震怒,约翰·列侬旋即写了首歌,取名为Attica State,歌中唱道:What a waste of human power / What a waste of human liv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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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真相的漫漫长路
起义被镇压了,监狱重回官方手中,但惨剧远未结束,揭开真相、追讨正义的路更是艰辛漫长。
为回应针对阿蒂卡囚犯的起诉,“阿蒂卡兄弟会”面临指控的62名囚犯与由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法律援助协会等组织的志愿律师组成的“阿蒂卡辩护委员会”不畏艰难,从小事做起,为自己讨回公道。其中包括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创建了一个巨大的社区网络,调查陪审团备选人员的种族、组织关系、宗教倾向、传统和习惯等,以确保遴选陪审员的科学可靠。几十年来,律师们自掏腰包打官司,幸存者和被害者家属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讲述那段痛苦经历,一次次地将自己的黑暗记忆展示在公众面前。
纽约州警和州政府官员正在检查栈桥上被杀的囚犯
6名被告在等待审判期间去世。活下来的人要面对——受过指点的“目击证人”,草率处理的照片,用囚犯尸体摆拍的“罪证”,明目张胆消失的胶片,有恃无恐且匪夷所思的解释……州政府以谋杀狱警罪将兄弟会的约翰·希尔和查理·乔·佩纳萨里斯再次送进了监狱,又试图通过调教证人指控“香戈”伯纳德·斯特罗布尔谋杀狱友巴瑞·施瓦茨,这样的人选是经过了一番谋划的:斯特罗布尔当时被安排在D楼入口看守,巡逻时很可能经过尸体被发现的地点,而他是个黑人,已不年轻,又有两次攻击重罪和过失杀人的案底,不太可能得到陪审团的同情。
但他们漏洞百出的证据和香戈的律师团的严密筹谋,终于让斯特罗布尔获得了无罪判决,这也是阿蒂卡兄弟会和法律委员会的第一场胜利。
从积怨的发酵到起义的爆发,再到漫长的善后,州政府的领导层始终没想对阿蒂卡的受害者平等视之,首席法官泰莱斯卡曾去与州政府交涉,州方则是强硬态度一以贯之,声称“不打算道歉,用不着道歉”。
他们认为自己的种族和权力高人一等,而对方天生有罪,因此不需要理解和善待,不存在沟通和基于法律解决问题,他们在这一事件中对人性的理解大概仅停留在如何利用囚犯之间的矛盾制造伪证以及在庭审时用感情牌打动陪审团。
《汤姆斯河》
(美)丹·费金 著,王雯 译
如果看过译文纪实的另一本《汤姆斯河》,就能发现两案里政府在庭审流程中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反复不定,处处拖延,死不认账。
《汤姆斯河》中的癌症患者家属没能等到承认和道歉,政府只给了他们甚至不能均分的赔款,而在阿蒂卡监狱事件发生近30年后,囚犯受害者与政府终于达成了赔款协议,政府同样不愿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的错误。比起人命,比起在这场悲剧中被无视和践踏的法律,他们不能说是得到了公正,然而,这确是这群人所能得到的离正义最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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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蒂卡起义的遗产
从1971年的冲突爆发,到2005年纽约州政府正式同意与阿蒂卡的人质及受害者家属达成和解协议,囚犯、受害者家属、律师、法官用了35年的时间去向公众讲述一个高墙背后的真相。而作者克服了当权者的重重阻碍,将这段被封存的历史从档案馆的角落里和散失在人海的当事人口中收集还原出来,用十载光阴和心血公之于众。
阿蒂卡事件推动了一部分监狱饮食、医疗、监管制度的改革,撼动了纽约州刑事司法体系的压制性,但同时也在美国各地激起了一些反对民权、反对改进的呼声和行动,对囚犯的惩罚性措施的残酷程度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一事件的历史作用如同一把双刃剑,此后的争议亦从未休止。“阿蒂卡”这个名字的意义在不断变化,而监狱流血事件也不曾因此画上句点。那么,作者坚持要将事件真相告诉大众的意义为何?除了以正视听,大约也是在于想让自己的国民乃至世人看到:对正义的渴求和争取永远不会被遏制。
《水中血》
作者:(美)海瑟·安·汤普森
译者:张竝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7月
内容简介
阿蒂卡监狱是纽约州最臭名昭著、戒备等级最高的监狱,1930年代启用,到1971年爆发囚犯起义时,从未经过现代化改造。设施老旧,却人满为患;2000多名囚犯只配了2名医生,囚犯饱受病痛折磨,精神更是紧绷;违反州规定的低配给助长了监狱里的违法活动,而轻罪囚犯的假释无望和狱方的高歧视性管理加剧了紧张,囚犯因恐惧而团结,狱警因焦虑而更加神经过敏。然而,长期高负荷工作的狱警收入却很低,新人没有上岗培训,一根警棍一套制服就直接上岗。
1971年9月9日,近1300名囚犯接管了阿蒂卡监狱,以抗议多年来遭受的虐待。一些囚犯挟持了警卫和文职人员为人质,在随后的四天四夜里与政府官员谈判,要求改善监狱条件。
9月13日,州方面突然派出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和狱警,不惜动用国家明令禁用的武器强行夺狱。他们枪杀了39名男子,包括人质和囚犯,造成100多人重伤。其后几小时、几周和几个月里,州警和狱方对囚犯进行了残酷的报复。最终,纽约州当局只起诉了囚犯,从未对参与收押和善后工作的官员提出过指控,也没有向幸存者和遇害者家属道歉和赔偿。直到2012年,受害者、律师、法官以及州官员和执法人员长达45年的正义斗争才有了成果。
历史学家海瑟•安•汤普森对1971年的阿蒂卡监狱起义及其遗产进行了十多年的广泛研究,不仅采访了当事人,而且辗转查阅了被掩藏、封存的尸检报告、弹道分析报告、州警的陈述、证词、调查报告、起诉书等,将阿蒂卡的悲剧完整地呈现了出来。
只有如此,伤口才能开始愈合,阿蒂卡的故事才会成为历史而非今日之政治问题和痛苦之源。
《水中血》是迄今第一部关于这段臭名昭著的历史的最具权威性的历史著作。
《水中血》更是送给美国民权和种族正义斗争书面历史的一份真正的礼物。
作者简介
海瑟·安·汤普森博士,美国密歇根大学历史学教授,凭借《水中血:1971年的阿蒂卡监狱起义及其遗产》获得2017年的普利策历史奖和班克罗夫特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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