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历史上,有三座高峰——木心、阿城、王小波。他们都曾经历过那段沧桑岁月,却都不曾屈服。他们在文化断层的年代,用自己的所学所思延续了传统的一丝文脉,他们就像是薄情人世上的一束光,总会在黑暗处将我们点亮。他是我们时代极少完整衔接古典汉语传统与现代思维的文学作者。因此,他们的书既是写给我们的上一代,也留给我们的下一代。他是民国才子,他是旅美作家,他是唯一入选《美国文学史教程》的中国人,他的画作被藏入大英博物馆,评级高居五星。粉丝说他是归来的圣徒,同行说他是高估的大师,年轻一代不知道他,但大多读过他写的车马很慢,以及“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
他被堆满王冠,挂满标签,而他自己最认可的身份,其实不过是乌镇的少年。他的家在乌镇东栅,老宅雕梁画栋,银杏垂叶,东市河从门前流过,满眼天光水波。木心在水边长大,从小读孔孟诗经,而后西风渐来,他学钢琴,学哲学,十四岁便已知尼采和瓦格纳的美学争论。窗外是乱世的车马,而千秋的诗句,教会木心从容。15岁,他离开乌镇,前往杭州学画,后与诸多大师相伴。21岁那年,他投身新四军,被时任上海市长下令开除学籍,后被国民党通缉。建国初,他独上莫干山,在山中闭门写作。有山豹雪夜挠门,他不为所动,山豹径自而去。
他山居书桌上,贴着福楼拜名言:艺术广大已极,足可占有一个人。此后迫于生计,他下山前往上海郊区私立中学当老师,教音乐美术,偶尔还代课体育。他满腹诗文无从倾诉,去市内看朋友音乐家李梦熊时,总要聊个昏天黑地。“我们常在徐家汇一带散步,吃小馆子,看大雪纷飞,满目公共车轮,集散芸芸众生。”不久后,颠簸的岁月开始,他几番入狱,但都从容以对。他在白纸上画钢琴琴键,弹无声肖邦,他在污水泛滥的防空洞内,在检查材料纸上写诗。命运如惊涛,他也不过说句“我晨起洗澡,只为将夜洗掉”。八十年代初,出国热兴起,他以55岁高龄,攻读英语,留学纽约。1983年,台湾画家陈英德,偶然看到木心的画,惊艳不已,相谈之后,更为倾心。他劝说木心恢复写作。1982年秋天,陈丹青在地铁偶遇友人,友人身边站着木心。木心沉默少言,未提画作与文章。一年后,陈丹青在当地华人报纸上,偶然读到木心的散文,大吃一惊:“让我读到一种久违的文体——如今我才明白,那就是民国作家的文风,是我少年时阅读留下的文字印记。”陈丹青的观点几十年如一:对照木心,才能发现我们的粗鄙。他约木心来家聊天,从下午聊至深夜,送出门后恋恋不舍,又一路送到木心寓所,继续长谈,真正分别时,东方已白。木心的渊博,让陈丹青“不知如何是好”。他向所有朋友推荐木心。作家陈村称:“我这辈子读过无数中文,结识许多作家。毫不夸张地说,木心先生的文章,在我见到的活着的中文作家中,最是优美、深刻、广博。”而梁文道则说:过去一百年,中国的文人艺术家追求融贯中西,但是我觉得木心的境界,已经不止是一般的融贯中西,等于博尔赫斯不是简单地融贯西班牙文学跟世界文学,而是,他已经到了那样一个高度,对他来讲,整个世界的资源根本就是他的。倘若五四的传统没断掉,一路传到现在,写下来就是木心的文字。《新周刊》曾调侃列出不看木心的十大理由:语法高古,目空一切,不够可爱,没有八卦等等。当然,最后又特意列出读木心的唯一理由:读之那才叫如沐春风。而木心留下的那些书,正是木心留给世界的礼物,是文学的“福音书”。中国能拿诺奖的作家至少有十个,但阿城只有一个。
还记得莫言拿诺奖时,在中外文学获奖论坛上,作家兼段子手刘震云笑着说:“莫言获奖,好多人问我的感受。我说,祝他愉快。莫言能获奖,表明在中国,至少有十个人,也可以获奖。”
一个也好,十个也罢,将来的将来,必定还会有更多杰出作家站出来的。但有这么一位作家,却是独一无二,此人便是写《棋王》的钟阿城。
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里面,梁文道说:“诸位听说过阿城吗?要是没听过,那可就终生抱憾了。”
王朔能瞧得上的人没几个,但他曾经说:“阿城,我的天,这可不是一般人。史铁生拿我和他并列,真是高抬我了。北京这地方每几十年就要有一个人成精,这几十年成精的就是阿城。我极其仰慕其人。若是下令,全国每人都必须追星,我就追阿城。”“各地风土人情,没他不懂的,什么左道偏门都知道,有鼻子有眼儿,嗨得一塌糊涂,极其增智益寿。”(王朔语)原《三联生活周刊》主编朱伟的感受是:与阿城聊天,无论什么话题,他都可以接过去,且聊得机敏,聊出味道。偶尔有接不上的地方,也只是把脑袋仰在那儿笑着吸两口烟,等低头掸烟灰时,则马上又会把断裂的地方续接得天衣无缝。王安忆认为阿城是一个有清谈风格的人,阿城觉得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在一起吃吃东西,海阔天空地聊天。阿城,原名钟阿城,1949年清明节生在北京,原籍重庆江津。阿城的父亲叫钟惦棐,当年从成都去了延安,建国后曾在中宣部文艺处负责电影工作。阿城的童年过得不太顺,三岁时就染上了肺结核。八岁时,父亲在《文汇报》上发了一篇《电影的锣鼓》,随后被开除党籍,免职,行政级别从10级降到了17级,去了渤海边的劳改农场管厕所。父亲遭难后,阿城做什么都没资格了,在学校被边缘化,没有尊严,不能去天安门受毛主席接见,只能去琉璃厂翻翻古书,看看字画儿,研究研究古玩。反倒因祸得福,学了不少东西。阿城说他永远感谢旧书店,小时候见到的新中国淘汰的书真是多,古今中外都有,虽然便宜,但还是一本也买不起,就站着看。店里的伙计都很好,从不管他,要是有的书搁得高了,还会帮他够下来。他的启蒙,是在旧书店完成的。阿城十七岁,已然一身本领,却背着“黑五类子女”这口黑锅翻不了身。1968年,家里有门路的都留城了,他只能下乡,辗转山西、内蒙、云南三地,前后十一年。在山西雁北桑乾河边的一个村子里,阿城遇到一个叫运来的高三学生,也是北京的,长得像关公,他对阿城说:“像你这种出身不硬的,做人不可八面玲珑,要六面玲珑,还有两面得是刺。”这句话,阿城说他一直受用到现在。 1979年,阿城回到了北京。刚回去时,阿城只痴楞楞觉得自行车风驰电掣,久久不敢过街。1984年7月,阿城的小说《棋王》发表在了《上海文学》七月刊,瞬间引爆全国。阿城的小东屋每天应接不暇,接待全国各地各路文学刊物前来求稿的编辑,有时一天能来好几拨,一拨能来好几次,几天光景竟喝掉五斤茶叶。 1985年,阿城已经从单位辞职了,和朋友一起办了一个公司,一通折腾,也没赚到什么钱。那两年,阿城又写了一些小说,《树王》给了《中国作家》,《孩子王》发在了《人民文学》。还有一些短篇,散乱给了一些杂志,后来收到了《遍地风流》里。再后来一个阶段,阿城的创作好像已经变成了慈善写作。他有选择地给一些地方小刊物投一些别处不易看到的稿子。他说,一个短篇可以让一个借用编辑从县城调到省城,让他们夫妻团圆,成全好事。 这个时期,阿城就已经向朋友表述过他对文学的腻烦了。阿城认为文学只是一种偶尔为之的生存手段,他说他靠手艺来吃饭,靠手艺吃饭的人不能把自己钉在一个固定的点上累死。阿城是通才,是杂家。他的种种经历,常人都无法相比。就像唐诺说的:“阿城是个好读书而且杂读书之人,但和我们这一代人大不相同的是,即便近乎手不释卷,但阿城通过文字的学习比例仍远比我们低。”面对阿城,王朔也曾松了口气:“这个人对活着比对写文章重视,幸亏如此,给我们留下了活着的空间。”王小波生前,才华从未得到大众的认可,只是一个人孤独的写作。当他死后,铺天盖地的怀念突然不期而至,人们把“天才”、“有趣的灵魂”等桂冠戴到他的头上,仿佛这是一句迟到的抱歉。
但是,站在21世纪往回看,如果王小波真的火过,他应该已经过时了。而事实上,特立独行的头脑依然是这个时代的稀缺品,有趣的灵魂依然只能独行,沉默的大多数依旧不会看他的作品。
王小波生前是孤独的,死后依旧孤独,他就像一根扎在现代文明心脏上的刺,只有极少数勇敢且清醒的人能认识到他的价值,并与他同行。
▲王小波与妻子李银河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俗人。在这个世界上活得越久,就越会发现,大多数人的一生如同梦游。审美如此、读书如此、人生亦如此。
他们一生追求着更多的票子、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子、更漂亮的妻子、更有出息的儿子,更体面的日子。而像王小波这样一生爱智,追求智性生活的人,大概永远都只是极少数。什么叫爱智?在王小波看来,爱智就是追求独立地思考,在这个基础上,活得善良正直有痛感,不做沉默的大多数。沉默只会助长平庸之恶。一个人要么在沉默灭亡了自己的良心立场,要么在沉默中突然爆发,做了群体愚行的帮凶。王小波写书,无非是想要认真说一说这些看似简单却深刻的道理。虽然如今的大众,早已失去了听别人说理的耐心,但也正因如此,说理才愈发具有意义;这不是一个适合王小波生存的时代,阅读王小波才愈发迫切。王小波生前虽孤独,但他仍然对少数人抱有信心,他说:“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追求智慧的道路还会有人在走着。死掉以后的事我看不到,但在我活着的时候,想到这件事,心里就很高兴。”
如今,似乎用不上灵魂这个词了——人们越来越物质,也越来越功利。富有勇气的人少了,现实的人多了。叛逆的人少了,跪舔的人多了。鼓掌的人多了,反思为什么鼓掌的人少了。
精神、理想、自由、独立,小说、诗歌、文学、艺术,都抵不过一张抄来的、毫无创意、满是商业术语的PPT。
但曾经并不是这样,中国曾有过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大家不谈钱、权,只看谁活得更潇洒,谁更有姿态,而王小波是那个时代中最自由的一颗灵魂。
有人说王小波的特点是有趣,其实,王小波的特点是对抗,他和时光作对,和庸常作对,和生活作对。他完全本能地抵抗着什么,捍卫着什么,让一颗最轻微的尘埃,也有了自己的重量。
王小波为何要抵抗?因为他经历的是一个《动物农庄》的时代,而日后的人们即使活在《美丽新世界》里,也往往温驯的像一群绵羊。
物质匮乏的年代早已经过去,如今最大的问题在于精神的枯竭。在经过80年代的思想大爆发之后,我们正在面对一场精神衰退潮。
40年前,不管学历高低,人人都热爱写诗。而如今,新鲜刺激的事物给人的快感持续不了半个小时,人们全都陷进无聊之中。
40年前,人们在台上激烈辩论,私下依然情同手足,但如今一场私人的谈话,都会被人偷偷录音录像发到网上进行审判。
在这个时代,做个有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的人,变得愈发困难,而王小波就像一根刺,扎在这个时代的病症上,只有活得有痛感的人,才能清醒地认识到他的巨大价值。
阿城是活着的传说,几经人生风雨却笑着面对,他用幽默达观的笔墨书写时代的苍凉;木心是融贯中西的文学王子,他用优美的文字传承这个时代最后的高贵与优雅,他的贡献,不仅在文学,尤其在拯救汉语、汉字;王小波是扎在时代心脏上的刺,想要唤醒沉默的大多数,却又注定孤独。他们的书既写给我们的上一代,也留给我们的下一代。站在当前回头看,如果这三位作家曾被国人真正读懂过,那么他们今天应该已经过时了。然而,我们现在仍然如此需要阿城的通达、木心的优雅以及王小波的叛逆——越是人文没落的时代,就越是需要重新读懂这样的作家。
这三位作家,写透了社会、人性、灵魂,又都具有上佳的文字水准,因此也是送给喜爱阅读想要拥抱自由灵魂的朋友最好的礼物。但遗憾的是,这三位作者的作品版本众多,难以集齐,先知书店特别选定由木心弟子陈丹青、阿城本人与王小波夫人李银河三人,联合出版社勘定版本,堪称三人作品首次集结成套的最全版本,为此,少数派悦读&先知书店诚挚推荐《木心全集》《阿城文集》《王小波全集》。识别下图二维码,即可一键收藏。
▍延伸阅读
他写下的每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打动人心
陈丹青:瞧这个人
木心:自尊,实在是看得起别人的意思
木心:我们要做既清醒又诚实的人
木心:所谓无底深渊,下去,也是前程万里
中国能拿诺奖的作家至少有十个,但阿城只有一个
阿城:为什么会思乡?因为蛋白酶
阿城:我最感兴趣的永远是常识
王朔:人精阿城
阿城:从小被歧视,下乡十年半生困厄, 习惯没尊严却活得明白
王小波:这一生决不向虚无投降,会一直战斗到死
刘心武:王小波,晚上能来喝酒吗?
王小波:当我们谈论性时,没必要装神弄鬼
在被神话与被误解之间,真正读懂他们的人却又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