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他的名字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高华生前最后一篇文章,就是推荐我们读他,林达说,“他是我最喜欢的中文作家”,在台湾,他的名字家喻户晓、无人不知,他就是王鼎钧,被台湾媒体称为“一代中国人的眼睛”。
1992年,年近七旬的王鼎钧开始撰写个人回忆录,2009年,四卷回忆录收笔。这部近百万字的文学巨著显示了一代中国人的因果纠结,生死流转。它是中国现代史的侧记,也是一部知识分子的心灵史。
王鼎钧借凯撒的话来表达自己对这近一个世纪激荡的观感:“我来了,我看见了,我也说出来了!”
▌一个人的百年中国
写回忆录是冒险的,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个人流水账,与他人和社会无关。但王鼎钧的回忆录却动人心魄,因为在其中不止有个人,还有一个民族的命运。
王鼎钧说,他绝不是仅仅为自己立传:
“我没有那么重要,我是想借自己的受想行识反映一代众生的存在。希望读者能了解、能关心那个时代,那是中国人最重要的集体经验。”
过去撰写中国的现代历程,要不是悲怆、沉重的,就是充满了政治色彩的。王鼎钧的回忆录不一样,他所目睹和亲历的早已成为一部超越政治、阶级、意识形态、个人是非恩怨的独特历史。
王鼎钧完整经历了40年代长途奔波的曲折和坎坷。他历经辽沈、平津两大战役;后来,他在天津被俘虏,经历俘虏营训练,又徒步行走胶济铁路全线至青岛,最终从上海远走海外……一路上,各种危机、冲突频发,各种艰难、意外互相纠缠,一个个场景震人心魄。
然而,今天看来那么艰难的日子,却被王鼎钧写的“举重若轻”。他是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有条不紊,那样平心静气,那样娓娓道来;作品没有煽情,不见呐喊,并非血泪控诉,更不是宣泄积怨,但它却以史诗般的气势和深入灵魂的笔触,唤醒了人们跨越时代的集体经验。
王鼎钧经历的百年中国,看似是波澜不起的湖海,地下却岩浆涌动。
为此,他必须超越自己,也必须超越诸多意识形态观念的羁绊。所以这套书他写得辛苦,也写得很有耐心,前后共用了17年。光是为了叙述“大江大海”这个话题,他就花了13年时间酝酿和准备。
除了整理资料和思考之外,他更多的是在修炼自己的性情。
▌等了一辈子的自由
当代人难写当代史,回忆录却没有如此限制。但是王鼎钧却迟迟难以落笔,而且在写完回忆录前两册《昨天的云》和《怒目少年》之后,忽又搁笔停止写作。
为什么?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专制了思想的后果,也比任何人都能感受自由思考和自由写作的可贵。
少年王鼎钧面临山河破碎,民族危亡的局面。许多饱学之士以“国情论”为依据,声称最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统一政府,由政府领导民众, 用强力铲除军阀,驱除外患。
所以,王鼎钧的整个青少年时代,几乎都在“服从”中度过。“在后方,我只知道一个观点、一种长短,对天下事只有一种看法,都应该由政府宣示。”
后来王鼎钧去到台湾,又因为“历史问题”,长期被监视居住。即便五十年代后台湾经济起飞,社会环境活泛了许多,在王鼎钧看来,仍然有无形的网罩着一切。他说:
“每个时期有每个时期的算盘。历史俱在,政府常用强悍手段营救社会,社会得救后再转过头来清算强悍手段,两者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安乐。”
这是王鼎钧给时代的评价,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突破的理由。他能敏锐地感知自己尚未超越过去长期接受的狭隘的政治观念和党派立场,他不想使自己对于历史和人生的观察和思考带有任何偏见。
1978年,王鼎钧受邀到美国大学任教,临行前,这位已过知天命之年的知识分子向几位高级特务坦言,“蒋家第三代不宜再执政了,因为人民会厌倦”。
在时代潮流冲刷之下,经过大破大立,王鼎钧最终认同了现代文明价值。这条路饱含着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在过去的二十世纪所经历的痛苦和所怀抱的梦想、希望,他走得很苦,但是最终毕竟突破了大山阻隔。
当他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超越党派、超越两岸立场的自由人,才继续写作了回忆录中与国共斗争关系密切的后两部《关山夺路》和《文学江湖》。
他说自己是用“等了一辈子的自由”,写尽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因果纠结,生死流转。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回忆录中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思想,入乎其中,出乎其外,居乎其上,一览众山小。”
▌做中国人的眼睛
完整经历中国近现代激荡的人不少,能细腻记录,深刻写作的也有,但王鼎钧是独特的。
王鼎钧回忆录的编辑李昕说:“鼎公回忆录备受推崇,其原因恐不仅在于作者文风的独树一帜,而且更在于作者的思想境界的超拔脱俗。”
王鼎钧看到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而他对此已然大彻大悟,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心态面对。
他操起了一支冷峻清醒的史笔,既为作家,又当著史。
写文可以如泣如诉,著史要客观,更重要的是要有态度,不仅是文字的态度,更是人格的高度。
王鼎钧说:“我知道卑鄙的心灵不能产生有高度的作品,狭隘的心灵不能产生有广度的作品,肤浅的心灵不能产生有深度的作品,丑陋的心不能产生美感,低俗的心不能产生高级趣味,冷酷的心不能产生爱。一个作家除非太不长进,他必须提升自己的心灵境界,他得‘修行’。”
王鼎钧的作品,是一位大家人格与才华的双重见证。
当我们在忙碌却糊涂的日子中熬过一天又一天,忽然有一天抬头四望,却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时,或许王鼎钧书写的过去,能够帮我们找一个“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去”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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