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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每言及昔日,必称罗马;每言及罗马,必称此书
爱德华·吉本
与《罗马帝国衰亡史》
18世纪中叶,英国历史写作取得了第一个令人瞩目的进展。大卫·休谟既是哲学家也是历史学家,但是他的哲学和他的历史都无法在本书中讨论。考虑到所有情况,我们中有很多人都会愿意赞同弗雷德里克·哈里森的观点,即认为吉本是所有国家、所有时代成就最大的历史学家。
但这也并不妨碍我们同意麦考利是所有历史作家中最伟大的一位。这一论断也不会阻止我们断言,纯粹看风格的优美和灵巧,弗劳德仍然是无与伦比的。最后,我们高兴地承认就历史直觉力而言,若用一个词组来刻画人物的能力,自塔西佗以来还没有人能比得上托马斯·卡莱尔。我们再来补充一句,有些读者仍然将希罗多德和修昔底德列在任何其他历史学家之上。
历史学家E. A. 弗里曼写道:“吉本被别人取代似乎是不可能的……”吉本为自己写了不下七次传记,或许是想把这些版本合而为一,但他没有做到。所有这些自传都于1896年出版。不过,谢菲尔德勋爵将它们融为了一体。
早年岁月
吉本于1737年生于帕特尼。他上中小学和大学时,几乎看不出将会取得什么杰出的成就。在威斯敏斯特学校,他用几年时间掌握了古希腊语和古罗马语的基础,后来,15岁时,他进入了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在那个时代,15岁便到牛津来学习是非同寻常的。
在牛津,他度过了自己在那部有趣的《自传》中所说的“毫无意义的十四个月”。那时是古老大学的黑暗时代;在学习方面,指导老师几乎没有给吉本什么帮助和鼓励。但他如饥似渴地阅读。
很快他就放弃了英国国教的信条,后来有一段时间他在穆罕默德和罗马教皇之间犹豫不决,最终他选择了罗马天主教会。年轻的儿子在宗教上的这些奇想让老吉本非常惊恐,因此他决定让他离家,把他送到洛桑一位和蔼、文雅的牧师家里。
后来证明这是这位历史学家一生中的转折点;因为就在对他的性格形成最有影响的几年中,他到了法国那些有影响的人物中间,而这时他们的影响力是最强大的。那正是百科全书派的时代,是狄德罗、伏尔泰和卢梭的时代。
卢梭生于日内瓦;那里崎岖的山顶俯视着安纳西湖湖面,吉本就在那山顶上眺望湖水,他那浪漫的天才开始显露。伏尔泰在费尔奈城堡隐居,那里离洛桑很近。这些事实酿成了两个结果——吉本从信仰天主教转而信仰怀疑主义,而不是英国国教,再就是他实际上变得更像法国人而不像英国人了。
在洛桑时,他开始恋爱,这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恋爱。他爱慕的对象是一个名叫苏珊娜·絮肖的姑娘。但命运女神并没有垂青于他。父亲再次为之大为惊慌,给儿子发去严令让他放弃求婚。
如果吉本坚持的话,或许我们会更尊重他,但他没有。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作为情人叹了口气,作为儿子遵从了父命。”苏珊娜不久之后嫁给了内克——这位能干的金融家1789年曾将法国从破产中拯救出来——成了著名的斯塔尔夫人的母亲。
伟大的历史
《罗马帝国衰亡史》也许是所有时代最伟大的历史。
1765年吉本坐在古罗马主神殿的废墟中,望着太阳在这座不灭之城的上空逐渐落下,就是在这个时候,吉本构想出了这项宏伟庞大的计划,那就是讲述强国罗马衰落的历史,从安东尼王朝开始到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人占领结束。
这幅巨大的画卷包括了十四个世纪,其中有一些是世界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他要依次讨论罗马的衰落,基督教的兴起和胜利,拜占庭帝国的建立,伊斯兰教的胜利,中世纪宗教和政治的差异和分裂,西方民族国家的兴起,拜占庭帝国与在东方不断侵占其他国家的土耳其人之间的斗争。
这的确是赫拉克勒斯要完成的工作——查阅、消化所有现存的权威著作;之后从无关紧要的材料中把素材挑选出来;最后讲述整个漫长的历史,让每一个人物和每一个事实都各归各位,以便使其一致起来,具有整体感。
吉本成功地完成了这项最艰巨的任务。自那以后,学术突飞猛进,但人们很少会发现他有什么大错,这是令人惊讶的。其产生的文学效果极好。
这部作品就像一座肃穆的希腊神庙屹立在我们面前,坚固地建在一块石头上,牢固、对称、优美。
构成《罗马帝国衰亡史》的成分,正如奥古斯丁·比勒尔所说,是“崇高的构思,塑形的智力,熟练掌握的学识,庄严的措辞,以及每日的辛苦工作”。
在同一篇文章中,比勒尔先生说道:“赞扬吉本并不是完全多余;称赞他的历史就完全多余了。现在它已经进入第二个世纪了。时间还没有对它产生作用。它保持不变,其权威性也没有被削弱。它见证了许多出现后又消失了的历史,如果要把它们列举出来,会招致别人的不满。它的缺点已经被指出来了——这是很好的;它的不公正被揭露出来了——那是合理的;它的风格受到了批评——那是恰当的。但仍然有人读它。‘不管还要读别的什么,’弗里曼教授说,‘吉本是一定要读的。’”
吉本生活在一个批评的时代,冷静的、怀疑的、质询的时代。他完全具有当时普遍流行的观点。他那杰出的才智散发出了最耀眼的光芒,但却从来不使人感到温暖。
他步履维艰地走过了几个时代,就像一个完全掌握了资料的人;但他却带有那种愤世嫉俗者的嘲讽,在愤世嫉俗者看来,最伟大的人都渺小得可笑,影响了民心的伟大运动似乎在很大程度上都建立在幻想之上。
▲起初在狩猎和战争中使用的战车,后来被改造用来进行比赛和公众游行。用吉本的话说:“这种血腥的骚乱性的竞赛直到罗马娱乐盛会的末期,一直搅得公共节日不得安宁。”
吉本最常使用的武器是讽刺,而且使用得最成功。
他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那时要怀疑在前三个世纪的基督教传播中的奇迹要素仍然是危险的。但不能公开说的事情却可以讽刺地影射。确实,不管吉本要怎样对待教会事务,他这种过分放纵的嘲弄口吻都破坏了作品的效果。
他尤其贬低基督教,“他所认为的适合对基督教使用的口吻,”比勒尔说,“除了所有特殊的考虑之外,是不对的。没有人重要到可以轻蔑地谈及他的同胞们时时会加诸在上帝身上的意义。在哲学家那里算是欠考虑的一种行为,在历史学家那里就是荒谬可笑的。吉本的讽刺不能改变这一事实,那就是他选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同样可以被叫做‘基督教的兴起和发展’,正如迪安·斯坦利所说。……吉本是用英语写作的唯一一位可以称得上是教会历史学家的人,这是红衣主教纽曼的断言。”
吉本的文风没有达到完善。他总是庄严的;但在最糟糕的时候,他也矫揉造作、华而不实。他的用词虽然比朋友约翰逊博士的用词较少遭到讽刺,但远远比不上哥尔德斯密斯或柏克的用词那么纯粹。
他并不是那种可以很容易让人引用其较短文字的作家;下面这几句文字可以让人们对他那庄严轻松的叙述稍微有些了解:
图拉真的充满野心的黩武精神和他的前一任皇帝的温和政策形成了奇特的对照。哈德良无休止的活动和安东尼·庇乌斯的温和、娴静的态度相比起来,自然也不会显得不那么突出了。前者的生活几乎是始终处在永无止境的旅途之中。由于他具有多方面的,包括军人、政治家和学者的才能,他通过完成自己的职责便可以完全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完全不顾季节和气候的变化,他始终光着头徒步在喀里多尼亚的雪地上和上埃及的酷热的平原上行军;在他统治期间,帝国所有的省份没有一处不曾受到这位专制帝王的光临。
下面对穆罕默德的描绘出自《罗马帝国衰亡史》:
根据与他交往的人们的说法,穆罕默德生得非同一般的秀美,这一外表上的天赋,除了自己与他完全无缘的人,是不会有人感到厌恶的。他演说时,在他开口之前便已使在场的数目或多或少的听众在感情上和他站在一起了。他们对他的先声夺人的威仪、他的威严的神态、他的炯炯的目光、他的优美的笑、他的飘动的胡须、他的透露出内心深处的各种感受的面容和加强他的每一句话的表现能力的手势,都止不住连连喝彩。在日常生活的事务中,他一丝不苟地处处按照本国严肃认真的谦虚态度行事:他对有权有势的人的尊重,由于他对麦加最贫贱的市民的关心和和蔼而更显得高尚:他的坦率的态度掩盖了他的观点的深刻;他的礼貌周到的习惯被看作是个人友情或普遍的善愿的表现。他博闻强记,谈笑风生;他的想象力十分高超;判断力清楚明白、迅速而果断。他在思想和行动两方面都充满勇气;而尽管随着取得的成功他可能逐步扩大他的计划,他对他的神圣使命所抱的最初的想法,却仍然带有独创的非凡才能的印记。
吉本的风格令人印象深刻,正如圣茨伯利教授所描述的:“主要在于句子的绵延起伏,自始至终都有波动,句子结尾的声音是为了在下一个句子完全展开之前在感觉和气息的间歇中回荡。”
从文学的角度看,吉本写的那部有趣的《自传》是他作品中最重要的,但同七大卷的《罗马帝国衰亡史》相比就完全黯然失色了。《罗马帝国衰亡史》的第一卷1776年出版,最后一卷1788年出版。1794年1月16日,他在伦敦突然逝世。
吉本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他举止做作,但却非常健谈。“有人曾经机智地说他最后相信了他就是罗马帝国,不管怎样,他跟罗马帝国一样高贵、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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