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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烦恼事,一吃淡笑之

2017-08-27 榕榕 好好虚度时光


古人书信手贴里的那一句吃了吗,

其实是人生在世最本质的关心,

是最平淡动人的安慰。


▲ 主播/夏忆  配乐/燕池-从前慢



最近看宋时文人往来的通信手贴,那些遭逢世道艰难、经年未见的老友,往往写着写着就悲从中来不想多说,可还不忘在信中问候一句:“食不”?

 

吃了吗?

 

中国人在吃上的执着用心自古就有, 从《击壤歌》里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隐逸洒脱,到满汉全席的大国傲气,从独门独户祖传秘方的自足自珍,再到南北东西坊间小吃的各具风骨。


“吃”在中国人心里,早已不只是生理上的需求,更是一种用以立足于无常世间的心理上、感情上的抚慰。

 

所以人们爱在一方特产背后安一个传说,让食客还没食到味,便先心念一动。


与那些真真假假的“大救驾”食物传说相比,我更爱镇江锅盖面的故事。


 

相传古时有一对夫妻感情很好。有一日丈夫胃口不佳,妻子便为他做面条吃。


谁知一时情急,错把小锅盖当成大锅盖放到锅里,面条吸了小锅盖素日攒下的烟火各味,竟出奇得好吃。


丈夫吃后,身体也大好。从此妻子每次下面条都会把小锅盖放进去一同煮。

 

后来丈夫到江南访友,车马不力、书信不通,与妻子断了联系。妻子思念丈夫,赶去江南寻找。

到了镇江,盘缠不够了,她便在一家面店里做伙计。


面店的生意越做越好,终于有一日那丈夫辗转到面店,面一入口,识出昔日滋味,泪如雨下,夫妻才得以重聚。

 

这故事颇有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况味。


传说里的夫妻能单靠一碗面重新相认,更多是因为那份念兹在兹的味觉情谊吧。

 


其实与西安泼油重彩的臊子面和苏式清爽秀逸的阳春面相比,锅盖面实在是有些平淡无奇的。


但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如果在小吃林立的街头有一家锅盖面馆,我一定会走进去,然后庆幸自己能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闹市间,与一碗简单朴素、亘古不变的情感素面相对。



对于真正爱吃的人来说,食物一定不只是食物本身。

 

苏东坡在他的《渡海帖》里写“惟晚景宜倍万自爱耳”。



他仕途坎坷、半生流离,却不忘提醒自己和朋友要加倍爱自己,他爱自己的一大方式就是吃。

 

被贬黄州时,他研究出东坡肉,把大块的肉加黄酒用文火炖来,炖至整块肉像琥珀般剔透红亮入口即化,浓腴的肉汁微微冒着泡。



他在打油诗里写“火候足时他自美”。一句自美,说的是肉,也是自身顺势而为的淡然。

 

后来他又被贬至四季湿热的惠州。


世人皆知那里实非乐土,苏东坡却因看到驿站前的一棵荔枝树乐开了花,他还发掘了当地好吃的柑橘杨梅,蛮荒之地的弥漫瘴气仿佛更凸显了瓜果的甜蜜气息,让他心甘情愿地“不辞长作岭南人”。

 

新一年的荔枝快要上市了,东坡先生接到被贬儋州的消息。



这一次已经远无可远,年事已高的他深知凡被贬至海南的官员多是有去无回,却偏不改本色,在海南岛上烤起了生蚝。

 

每一次看有关苏东坡吃的故事,我都觉得又心疼又安慰。心疼他垂垂老者却半生羁旅,安慰的是他这一路走得坦荡豁达。


世事的变迁,命运的刁难,都阻止不了他在市井食物中寻到生活的况味。


 

在真真切切的味道和踏踏实实的口感里,食物总能让人获得一种力量,让人觉得,自己可以在生活的桎梏里活得很好。

 

这种吃的力量并不难找,它就安身在普通人家不甚明亮的炉台灶间,氤氲于山水村落冉冉升起的炊烟里。


它是起锅前再抛一撮盐时的胸有成竹,是炖肉时投几枚院中梅子的气定神闲,是腌菜在缸里汩出的第一个泡泡,是干桂花落到滚粥上爆出的第一道香气。




五味调和里、千滋百味间,食物一直在提醒我们,生活除了波折与平淡,还有它温良和煦的一面——

 

生活会因为食物而充满风情。

 

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被冒辟疆娶了后,收起了当年的潇洒恣意,为夫君布衣素手做羹汤,可她做的食物里秦淮风情依旧不减。


最是那花汁糖露,是她把一年四季的鲜花美果一一择净,放入浸盐梅的糖浆而成,所浸花果可随时取出为馔为饮,那糖浆被花果染了,也变得香异色艳。

 

无奈明末清初的乱世里,美人似乎总是命薄。


董美人病故后,冒辟疆每每再喝醉,想必最想念的,就是那一盅温软甜醉的花露糖饴。


那是红袖并立观书画的江南日常,是他初遇她时秦淮河上悄然泛起的四季花香。



 

生活还会因为食物而更加坚定。

 

就像即使在荒凉单调的撒哈拉沙漠,三毛也能风风火火地开起她的“中国饭店”。


她用家人邮寄过来的食物,为荷西煮粉丝鸡汤,还心血来潮逗荷西说,粉丝是春天下的第一场雨,下在高山上,被一根一根冻住了才形成的。

 

她还说蚂蚁上树里的粉丝是尼龙加工白线,盒子饼里的粉丝是鱼翅,荷西被她“骗”得一直不知道粉丝是什么,却每次都乖乖地向夫人讨“春雨”吃。

 

这些食物带来的乐事,为他们的大漠生活平添情趣,三毛用活泼的笔触将它们一一记录,字里行间涌出对生活的爱与坚定。

 


有了吃的加持,即使没有山珍海味锦衣华服,人们也能活得尽情尽兴。

 

沈三白曾在《浮生六记》里写,为了节省,自己的衣服大多暗淡耐脏,既可见客又可家常穿着。


清贫至此,妻子芸娘却总能在吃上想出妙招,让二人在平淡日常间尽得真趣。

 


有一次沈复与朋友们相约去看花,因为郊外没有饭店酒肆,芸娘便雇了一位馄饨摊主随行,让大家赏花的同时更添酒兴食趣。


最后大家拉着那馄饨摊主一起醉卧在花畦间,颇有魏晋风范。虽是以贫困作为代价,但这亦是王孙公子们远不可及的快乐。



 

相比古人,现代都市里的很多人,几乎已经遗忘了吃的种种美好。


他们早已习惯面对简易的外卖餐盒,拿着一次性的筷子,就着手机视频下饭。


往往一餐饭过去,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更不要提从食物中获取什么精神力量。

 

如果对待吃的态度都如此轻率,得错过多少生活的体验呢?


在漫漫岁月里,人们应该学会与食物素面相见,在一菜一蔬、一粥一饭间,去治愈、去怀念、去爱。


因为食物的力量,有时可以高过一切哲学与宗教的救赎。

 


日子晦暗的时候,你可以去菜市场走一走,不是那种冰冻无味的超市,那里没有摊主提醒你今天的鸡肉比较好。


你要去传统菜市,要伸出手去摸一只半青半红、饱满紧实、带着水珠的西红柿,要用鼻子猛嗅一头菌子褶缝儿里的香味,当摊主爽快地送你几根碧绿的小葱,鸡鹅们用力扑扇着阳光里的灰尘,你会发现那种充满生机与鲜活的美,让你特别想好好吃饭;

 


家人朋友不开心时,不用做什么山珍海味,你只需捧出温粥薄酒,配上几样平日腌在罐子里的清爽小菜,他们便能呼噜呼噜喝上几碗,一扫腹中疲惫油腻;

 

甚至在思念某些人、某个远方的时候,你也可以亲手做一道与之相关的菜,在熟悉的味觉记忆里,一解相思。



 

我去德国的第一年,过的第一个中国节日是端午。


当时也不知怎么,就是有一股劲儿,非要亲手包一次粽子,而在此前我在家一次也没有包过。


我召集了一群中国同学去亚洲超市找材料,没有芦苇叶就用芭蕉叶代替,没有红枣用土耳其椰枣顶上,没有上色的老抽就用生抽,还记得一个同学说,味道对了就行!

 

我们在家时都是饭来张口的孩子,那一次却按照各自的家乡记忆包出了奇形怪状的粽子,放到锅里的时候还一起祈祷它们不要散架。


好在再打开锅盖时,满屋子亮亮堂堂云蒸霞蔚,粽子的清香此起彼伏、悠然成韵,吃起来也竟与家乡味别无二致!



那一次,连从未吃过肉粽的北方同学都吃了好几个南方同学包的肉粽,我想,那是出于骨子里天然的对故乡、对故乡食物的亲近与归属。

 

现如今已时隔九年,当年一起包粽子的我们,早已各自风流云散。


但每次联系,大家都还会提起那个端午,那段用食物温暖彼此、抵御他乡清寒的时光。

 

所以,认真对待每餐饭吧,因为它们终与那些我们放在心里的人有关,与远方有关,与我们自己有关。

 


现在想想,古人书信手贴里的那一句吃了吗,其实是人生在世最本质的关心,是最平淡动人的安慰。

 

那些食物与唇齿间的点滴眷恋,终会汇聚成一种深情。


它可能是生活底色上最不起眼的一抹,但一经发现,它必定闪着温暖而熨帖的光,那光会从此氤氲在你我的灵魂上方,终生不会散去。




本期作者: 榕榕,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坚信美是抵御无聊生活最好的药。个人公共号:徽履(ID:huilv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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