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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的技艺,一流的心性,必经这三重门

2017-09-08 宽宽 好好虚度时光


琴、棋、书、画、花、香、茶,

包含着古人的哲学思考,和人生智慧。

人的心,遇到这些,就知止了。

——古琴家巫娜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m0172gv3l6y&width=500&height=375&auto=0▲ 巫娜《酒狂》。


 

 古琴越来越热,街头巷尾,每个茶馆、养生馆,都会放几曲,周围很多人在学古琴。

 

巫娜功不可没。那些意境悠远的曲名——《远树含烟》《水墨烟云》《落雪听禪》《林深寻隐》等——成了烦乱时,步入某片清凉之地的入口。

 

日本传奇匠人秋山利辉,在《匠人精神》中提出:要成为一流匠人,必经“守破离”三重境界:


跟着师傅做无我的修业谓之“守”。

在传承中加入自己想法谓之“破”。

开创自己新境界谓之“离”。


 

巫娜9岁习古琴,至今30年。15年用来“守”,10年用来“破”,近年开始,有了“离”的姿态。

 

从古至今,每行每业,要想从平凡走到卓越,大都不出守破离这三重天。

 

任何领域,要成为一流的人,必得有一流的心性。而心性,是最急不来的东西。

 

 

1

 

1979年,巫娜生在重庆较场口。

 

从记事起,爸妈就在吵架,时常天翻地覆,吵完后妈妈会带她去看电影。

 

巫娜不喜欢看电影,她想逃离这个家。

 

母亲姐妹四人,二姨在北京,二姨夫是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系主任,也是中国民族打击乐学派的创始人。

 

8岁那年,二姨忽然问她:将来想不想成为二姨夫这样的人?如果想,就要离家来北京学艺。

 

巫娜求之不得,她想将来像二姨夫那样,到处演出,周游世界。

 

1987年,巫娜来到北京。住在二姨家,在二姨夫的建议下,开始学古琴。

 

二姨夫的考虑很实际,古琴属于冷僻专业,更容易学出来。

 

以为逃离了重庆的家,就逃离了争吵。想不到转而进入另一种痛苦。二姨和妈妈一样,心地善良,却脾气暴躁。

 

生活中任何不小心犯的错,都会诱发二姨的训斥,兜头下来,笼罩着她的童年。

 

只有练琴时,不会挨骂,罩在琴音中,获得暂时的安心。

 


2

 

来北京第二年,巫娜头一次坐飞机,却是回重庆奔丧,妈妈得癌症去世了。

 

守灵七日,时时泪如雨下,才10岁的年纪,不明白为什么活着这么苦,甚至想,不如也去死吧,和妈妈在一起。

 

挣扎在要死还是要活的漩涡中,忽起一念:妈妈的灵更希望看到的,是她再苦也要活下去。当这个念头出现时,悲伤消失了。

 

那么无论多不容易,既然还活着,就好好过完这一生吧。

 

很多年里,她都觉得,那一念让她明白了“生死的意义”。

 

提前看到生命的无常,认真思虑过死这条路后而选择的生,有了一种向死而生的悲凉和自由。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g0315p6p4lv&width=500&height=375&auto=0▲ 巫娜《淡若晨风》。

 

3

 

回到北京,巫娜的生活里只剩下一件事,练琴。

 

每天8小时,坐在琴凳上就起不来,练到半个指甲盖没了。

 

母亲走后,二姨也不再骂她了。练琴不再为逃避责骂,而成了好好过完这一生的载体。

 

人生无常,俱不能控,只有眼前这张琴,是可以把自己放进去的。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是巫娜必须承受的不幸,也是她被古琴选中的幸。

 

从此,将所有欢喜苦厄,投注于琴上,用生命获得的所有能量来养在古琴中的心性。

 

否则世间多的是在苦海翻腾的人,大多因为没有承载这汹涌能量的一技,而使波澜壮阔的体验,终不过随风散去的结局。

 


4

 

1991年,巫娜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古琴专业,师从古琴家赵家珍先生。

 

此一跟随,就是十年。

 

▲ 巫娜与老师赵家珍。


从8岁赴京,至2001年从音乐学院本科毕业,15年寒来暑往,年少的巫娜在古琴的世界,一直在“守”。

 

守,意味着长久等待和超常吃苦。

 

巫娜能做的,是在技法、传承上,攀到前人创造的高峰。这一时期,单看巫娜的弹琴指法,都是极大的享受。

 

有评论人听后感慨,“她的琴音,或纵横捭阖,或流水涓涓,或风云突变,或闲情悠悠,可以凝噎至悲怆,可以迸裂撼心魄。”

 

从1992年起,巫娜陆续斩获国内各类民乐比赛,古琴类别最高奖项。1997年,在台北国家音乐厅做古琴独奏演出,大获好评。也是央视许多重大直播现场的古琴演奏者。

 

这些都是对她出色承袭传统的奖赏,自然而然地发生,她在当时并不自觉其中的意义。

 

只是确定,“弹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很多层级,第一个层级必须克服身体惰性。不断做枯燥地重复,不断调动身体的积极性。这本身就是一种修行。”

 

在“守”中,修的是无我,是耐得住寂寞,守得住心,是谦卑地沉入前人的格局,经年累月地打磨技艺,也打磨心性。

 

太多人在这个阶段,就已四散而去。也多的是学了点皮毛,就敢为人师的狂妄之辈。

 


5

 

何时行至“破”的阶段?其实,在守中就有了种子。

 

1992年,宿舍一位同学拿来一张从CD上刻录下来的磁带《中国梦》,里面有古琴即兴、长笛和电子音乐的部分。

 

这让巫娜大开眼界,第一次发现在传承之外,古琴还能用来做这样的呈现。

 

音乐学院的训练常年单一而严苛,给古琴的标签都是“最古老的乐器,三千年历史,承载天地之道,代表最传统的中国文化......”

 

这张专辑中“古琴不古”的那些处理,正合年少时躁动不安的心。

 

她很确定,这是她喜欢的音乐。

 

从此心里有了一个种子:想要在对传统的无我承袭中,“见自己”。



6

 

2001年,巫娜进入中央音乐学院硕士部,师从著名古琴演奏家李祥霆先生。2004年毕业,成为古琴演奏专业的第一位硕士。

 

毕业时,同学大多进入专业演奏团体,她说,“我不想去任何一个公家的机构,不加入任何团体。”

 

二十出头,心气高,技艺好,拿下过古琴类国内所有最高奖项,她想尝试玩实验音乐,先锋创作。

 

这过于叛逆,老先生们极其反感,她自己也没钱做一场实验性的古琴演出。

 

于是,就想自己挣钱,有钱了想做什么音乐就自己花钱做。“我从小就希望有一种独立的状态,能够做一番事业。”

 

巫娜凑钱开了第一家琴馆“离骚琴馆”。位置选在SOHO现代城,为了这里有经济能力的白领多。最初凑起来的钱只够付两个月的房租,再往后,一点没谱。

 

为了招生,她到附近小区、办公楼挨家挨户发过传单,陆续有了第一批学生。

 

来学的大多数是寻求放松的上班族,很多抱着蜻蜓点水学一点的念头。巫娜却总是严厉督促,气急了还会骂学员。

 

以致她的琴馆总是面临种种经营不善而关门。2004年“清风馆”,2005年“丝桐馆”,2006年“来今雨轩”,每次都亏得一塌糊涂,屡倒屡开。

 

“那时我想把琴馆做大,想开连锁,想做一个很商业的行为。走了一圈下来,发现自己不具备那样的能力。也终于明白自己应该站在什么地儿,明白这点后,心里就不慌了。”

 

当才能撑不起野心时,人要见自己,很难。难在自己的意愿,和人生的使命无法统一。

 

有人总结,“见自己和做自己有什么不同?这世上,有人做了自己,却未必见自己,有人见了自己,却未必做得了自己。这是人生的尴尬。


见了自己而做不了自己,是福气不够,做了自己却见不到自己,是机缘不到。”

 

此时的巫娜,正是做了自己却见不到自己,机缘未到。

 


7

 

寻求“破”的那几年,她一个弹古琴的,生活中几乎算个摇滚青年,彻夜弹琴,饮酒作歌,活得很“造”。

 

2005年,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乐队邀请她加入。她问乐队成员都有谁?对方答:有窦唯。

 

于是,巫娜加入了“不一定乐队”。

 

乐队演奏是纯自由与即兴的,窦唯对乐队成员没一点要求,每个人在自己的天分里自由表达。

  

最初的即兴表演,让巫娜很紧张。古琴音色轻微淡远,传统上只适合独奏。像自己这种在学院框架里出来的演奏者,很难一下放开,自由表达。

 

她一直尝试,想要破掉那个壳。和窦唯合作,出了《暮良文王》等专辑。

 


巫娜说,“那个时期,我终于过了即兴这关。”

 

每个人来到我们的生命中,都带着启示,所谓贵人,就是会渡我们一程的人。


在巫娜看来,窦唯是个天生的智者,在音乐上又像个“禅者”。

 

他有这个时代已难见到的不妥协,“他只要愿意开口,就是一个富翁。但他就是不唱,有那种清高。”

 

“人们总在渲染他的落魄,却理解不了他决不妥协的自由。”

 

因为窦唯,巫娜“见了自己”,即自己的意愿和人生使命的统一。

 

她确信绝不会停止尝试,“如果古琴和时代没有对话、没有链接,那古琴的生命是被架空的。”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y0317zydpa5&width=500&height=375&auto=0▲ 巫娜《薄雾晨曦》。


8

 

一边,巫娜被传统严厉批评,说她的叛逆和尝试,是对古琴的背离。

 

另一边,因为跨界合作,她结识了很多音乐人文化人,跟崔健、刘索拉合作,在古琴之外,努力看到自己。

 

继而很自然地,想要去看看更广阔的音乐世界。

 

见自己之后,便是见天地了。什么是见天地?“自己之外就是天地,南北是天地,家国是天地,他人是天地,自己之外,便是天地。”

 

当一个人心念足够强烈,当因缘具足,果自现。

 

甚至超出她梦想的状况。

 

2008年,在刘索拉的帮助下,巫娜申请到艺术界最好的奖学金项目之一,洛克菲勒奖学金。

 

可以到纽约体验顶级的音乐熏陶,每月1000美金补贴。

 

在纽约那半年,巫娜每天去看两场演出,听两到三场音乐会,像疯了一样,如饥似渴地看各种各样的展览。

 

她见识到顶级艺术家们,闪闪发光的才华。

 

一次在曼哈顿艺术区,看到一位年过60的艺术家,一位瑞士女竖琴家,一位印度尼西亚女鼓手,一起玩即兴音乐。

 

从头到尾都“怪死了”,听不出有逻辑的旋律,但感受却那么好,巫娜听着听着哭出来,“怎么有人能做出这样的音乐!”

 

她见到一位北印度女性盘腿而坐,就那么动情地即兴唱了几天几夜。下面听众上千,随着音乐晃动,如同《阿凡达》里在圣母树前祷告的画面。

 

巫娜听得震撼极了。

 

然而,突如其来的犒赏,必然伴随着心性的磨练。

 

她悲哀地看到了自己才华的限度,即便努力,也到达不了的境界。

 

在自己的反面,看清了自己。

 

3个月后,她抑郁了。不能出门,看不了任何东西,没有一点力气。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焦虑压抑,时而歇斯底里地痛哭。

 

她说,“人能见着自己,已经是九九八十一难。开始见天地,更是难上加难。”

 

那两个月,她靠画唐卡,一天天往下撑,画了很多佛头,一格字一格子地描画,一天才比较容易过去。

 

熟悉的古琴世界像一口深井,将近20年坐在井底只看到那一小片天,努力跳出井外,被绚烂的景致逼迫着看清了自己的局限。

 

纽约没呆满半年,巫娜回国了。

 


9

 

2004到2014努力"破"的十年里,巫娜满世界跑,马不停蹄地跨界合作,护照用掉三本,是非常喧闹、充满好奇的生命状态。

 

有人说,她的叛逆是对古琴的背离,有人说,阻碍她叛逆的人,才是阻碍古琴的传承。

 

人们怎么评价,巫娜不在意。

 

走过一圈后,她说,“创新一定要做。如果我们这一代人不去为未来留些东西的话,那么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命就与古琴脱离了关系。”

 

纽约回来,休整了整整一年,才走出来。

 

之后,她搬出中关村的热闹公寓,搬到六环外一个村子里,生活走向极致的简单,房间里只有竹席铺成的榻、琴桌,和几架古琴。


每日6点前起床,站桩,打太极,白天不去琴馆教课时,就在家里弹琴、喝茶、看书、修习。


很多年过午不食。开始过一种内敛,又不自闭的生活。

 


曾经为之疯狂的即兴和跨界,很少做了,也不再频繁往国外跑,当不当艺术家都无所谓了。

 

“热闹过,喧嚣过,才明白如何放下,回到平静与节制的生活中。喧嚣和热闹具有张力,是一种能量。但这种能量要有一个合适的去处,否则就白白消散掉。”

 

“人生走到了这一步,也许只有回到原点,才能解决对于生命的一切疑问。”

 

什么是原点?“就是手中这把琴。”

 

你去听,“留白,是古琴的重要部分,占到二分之一。当注意力放在留白上,心是不是有点慌?有点急?有点想马上扑到下一个音?

 

只有当感觉到、意识到、听到留白当中的音乐时,琴的韵就出现了。”

 

在人生的层面,留白就像每个当下都有的“慢”,只有意识到这个慢,一个人的生命气韵才会出来。

 

当一个艺术家看待手中的乐器,不再是乐器,而是道器,她才开始进入“离”的境界。

 

“生命走到一定阶段,人总会开始问自己一个问题:活着,为了什么?于是开始寻找自己的安定。

 

传统的艺术和生活方式,琴、棋、书、画、花、香、茶……,包含着古人简单纯粹的哲学思考,和人生智慧。人的心,遇见这些,就知止了。”

 


守破离,“离”,止即是离,适时而止,找到自己愿意停下的地方,就是离。

 

然后,那种急切表达的欲望会沉下来。模糊的使命感,变成具体而踏实的存在,眼前有了清晰的一条路。

 

2016年12月,巫娜创办“缦学堂”,在线古琴课堂。习琴将近30年后,巫娜载着她的琴道,有意愿要去分享,去“见众生”。

 

做事才能见心性,以前开琴馆想要开成连锁,获得商业成功。

 

如今,巫娜觉得是在完成使命,或许花上十年二十年,完成了,就放下了。



10

 

“什么是见众生?天地之间有众生,见众生,是将见天地后悟得的道,反哺众生。”

 

洞悉使命,而做出跟随,使手中琴音源远流长,绵绵不绝。

 

2010年之后,巫娜陆续出了《天禪》《茶界》《风月无古今》《禅踪》《闲云点点》等专辑,如此大众化的,具有心理抚慰性的古琴音乐,以前是不屑做的。


而正是这些大众化的古琴曲目,让困于都市中的人们,有了一个通向清凉之境的入口。

 

现在她愿意提供这个入口,如此才可能有更多人,有机缘深入古琴的世界,将之作为修行的道器,或找到那条隐秘的脉络。

 

“前几年在故宫,看到马远的《水图》,使我对《流水》有了新的认知。”

 

今年年初,看到马远的《梅花图》,全是枝干,与我弹《梅花三弄》的感受完全一致。当时觉得太相应了。

 

▲ 宋 马远 《梅石溪凫图》

▲ 宋 马远 《梅溪放艇图》


我们每个人都在寻找这种相应,一种与自己气韵相合的,隐秘的脉络。这是不会断的。”

 

什么是回归?

 

当一个人找到这条,自我与文化连接的隐秘脉络,就在世间找到了精神的家园。


在守破离中,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一生足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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