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今天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这几年被炒作成中国情人节,而且越炒越像那么回事了,今天所有媒体都离不开谈这个。上下班路过的那家小花店半个月前就贴出了“七夕相约情人节”的告示,这两天门口戳着巨大的装饰华美的蓝色花束,大约就是“蓝色妖姬”吧。
今天中午下班回家,快进大院东门的时候,迎面碰到一对老人,擦肩而过之后,我不自觉地长叹了口气。
我家住在玉渊潭公园北侧的航天部大院,大院东门的那条路是通往玉渊潭公园北门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来来往往的很多是去玉渊潭健身或健身归来的中老年闲人。游人不多,因为玉渊潭没有名胜古迹,基本上就是附近居民的一个健身场所,除了每年四月的樱花节(玉渊潭的樱花很有名,是八十年代初从日本引进种植的),才有大批游人蜂拥而至,门票也从平常的两元涨至十元,那些平常来此健身或消磨时间的中老年闲人通常都有月票(四元)或年票(十五元),樱花节期间,年票月票在晚六点之前无效,也就是说,这些往日优哉游哉在玉渊潭地面上混的中老年闲人,要想凭年票月票观赏樱花只能在黄昏时分乃至天擦黑以后,是为了让他们更好地体会“最美不过夕阳红”么?好在,樱花的花期不长,大概也就半个月。总之每年四月,我才比较明显地感受到,我生活在一个公园旁边,从小到大,公园给我的感觉就是旅游景点,这也是我至今不爱去公园的一个原因。
当然,即便不是作为旅游景点的公园,比如平常的玉渊潭公园,我发现我也越来越不爱去,我细想我已经有近一年没进过玉渊潭了,这个心理容我慢慢想想。
今天主要说说我中午碰到的那对老人。那对老人身材都不高,大概一米六左右,都瘦,尤其那男的,其实他们还不算太老,应该是刚退休的年龄,而且从衣着打扮相貌气质上看,他们明显是劳动人民,劳动人民退休都早,更不要说如今劳动人民经常内退病退或被劝退辞退,所以他们也就五十来岁不到六十?
话说这二人迎面走来,他俩穿的都不咋地,有点花里胡哨,尤其那男的,尖嘴猴腮,戴个白色长帽檐遮阳帽,后脑勺有网眼的那种,穿一明黄色T恤,类似公交售票员那种(也许他就是刚被辞退所以有时间出来耍了?),胸前还印着国旗,斜背一瘪塌塌的黑色人造革书包(“人造革”是我的感觉),女的具体穿了什么忘了,总之也是劳动人民那种,不咋地,但她面相我印象还算深,感觉是善良、操劳、可能还有点弱智那种,暴牙很长很白,她在笑,笑容有点勉强往外强挤,显得腼腆或者尴尬,她的一只手被那男的双手死死抓住按在自己怀里,他俩走得挺快,擦肩而过时,我听到那男的操着沙哑的公鸭嗓喋喋不休之中的半句:“……咱们这岁数的……”,就是这么一段场景,让我在走出几步之后,不觉长叹了一声“唉……”,我在叹息什么呢?
我是在叹息——这就是男女之情啊,男女之情也不过如此啊,也可以如此之不堪啊——是这样吗?我在悲天悯人吗?好像有一点点,但细想,恐怕我的叹息主要不是因为这个,我刚才没有用“爱情”这个词,为什么呢?难道那位尖嘴猴腮公鸭嗓的公交售票员不是正陷于爱情之中吗?莫非他是个骗子?我马上想到了电视上法制栏目里有关中老年婚恋的各种骗局……你丫凭什么这么作贱我们啊?我们中老年劳动人民即便是长得丑的中老年劳动人民就不能谈个恋爱吗?怎么到我们这儿就只有“男女之情”甚至干脆就是坑蒙拐骗?难道爱情只是少男少女大款美女或你们这路中年流氓知识分子乃至电视里经常出现的那路银发苍苍“艺术大师”文艺老兵的专利?
大概是这样吧,他俩的举动超出了我对爱情的想象,甚至有所破坏,我难道不是早就应该对爱情不再抱有那样的——几乎所有文艺作品中所表现甚至所宣传的——想象了吗?怎么就那么难以放弃那样的想象呢?
我应该谢谢他俩——谢谢尖嘴猴腮公鸭嗓男,谢谢善良操劳弱智暴牙妇——这就是爱情,起码这也是爱情。这就是我为之纠结痛苦也因之幸福激动了半辈子的玩意儿,这么说,我的叹息有多一半也是为自己而发的吧。
那天,在叹息之后,我一直在好奇,那尖嘴猴腮男在说些什么呢?或者说,他在进行着怎样的一番“爱的告白”呢?以至于那面善的暴牙妇除了手被锁住也因这告白而面带羞赧且心中砰砰乱跳?
(图文选自 《别·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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