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国最近在博客上发了一张何多苓的写生油画,笔法纵横酣畅春意浓烈,虽是何的院中小景,但也可见不只是一张写生,画中边沿的树枝似乎与画面背后院里的真实枝杈已浑然一体,自然衔接。孙建国可能看到了徐渭的用笔和塞尚的情调,发出了中西艺术交融贯通的感叹,并写下一首《读画》诗:“老来章法不觉奇,自古本色我最惜。冕翁浓淡花千树,都与三月传消息。”我理解孙建国为何对所谓的中西艺术交融的话题如此敏感与纠结,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中西艺术交融的实践者,甚至他并不是在文本中的中西混杂,而几乎是并至的,他即写新诗、也写古诗。这种现象,在当代写作中并不多见,阿坚也可以算是一位。我虽然写新诗,也收藏古玩,但在文本写作上,我是拒绝古诗的,我犯怵古诗的章法太麻烦。我甚至怀疑一个人可否既写新诗,又写古诗,这种人在思想境界上可否真正达到统一,在生活作风上可否呈现不可分裂的衣钵。孙建国在努力实践着,因为他不仅在诗中寻找着双管齐下的高超武艺,在其它方面他也在寻找着许多更大的平衡技巧,勇于担当双肩责任,他确实不是一般人。孙建国是成功的企业家,在商不言商,总掺和艺术,难道不是一件危险的事?孙建国信佛,但每天他都要打理许多俗人俗事,如此成大境界?孙建国讲究品茶,但也时常喝大酒,难道茶和酒在他的口中不串味?入口量、入口速度、背景音乐、酒友与茶友如何转换?在这里,我只想谈一下他的诗写作。我都无法说是“诗歌写作”,因为“诗歌”一般概念是指新诗;我也不能说是“诗词写作”,因为“诗词”一般概念是指古诗,面对一个既写古诗又写新诗的人,这也是我第一次这样写诗评,我也要边写边学会平衡的技巧。对现代人来说,任何一个成功的古诗写作者,其实都是古诗的革新写作者,既使你从不写新诗,也会如此。因为写古诗,不是京剧表演,也不是书法展示,你要表达的情感和思想毕竟会在古诗的章法形式中所有突破。当我们现在肯定聂绀弩、杨宪益、陈寅格的古体诗写作的时候,那更多的肯定是他们在古体诗写作中的创新与变革。
了解了这一点,或许会更能体会孙建国的左右开弓及新与古的矛盾的化解。正如他自己所说:“老来章法不觉奇,自古本色我最惜”(《读画》)。他追求的不是守旧的章法,他珍惜的是永恒的本色。古诗的形象和意境肯定是来自自然,但我们今天的自然已大大改观,被自然所拒绝的众多元素已不得不被我们接受,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但我们千呼万唤的自然会变得更加单纯、原始、甚至抽象,成为符号。就像我们偶尔看见星空、晚霞、彩虹、翠竹、雪花、小鸟等一样,本来习以为常的景观如今已变得新鲜和罕见了。什么是古典?日月星辰、云霞雨雪就是,这也是永恒。在孙建国的新诗和古诗写作中,我们可以明显地发现这些纯粹自然元素的普遍存在和穿插。例如:“南来北往云中客,几度沧桑几度梅”(《绝句二十首》)中的“云”和“梅”;“我渴望漫天的大雪/在这个节令的当天/我要写下一点文字/写下海浪般/一直在汹涌的一个念头/我要去拉萨”(《我要去拉萨》)中的“雪”和“海”;“我深入白雪下的麦田/探听草根的私语”(《空灵的诗》)中的“白雪”和“草根”;“冰魂当与鹤梦同,心身常向松柏取”(《拜年啦》)中的“冰”与“鹤”、“松”与“柏”;“地气催百草,画鸢上青云。”(《辛卯立春有思》)中的“气”、“草”、“鸢”、“云”等。这些自然物元素虽然有的很细小,词的存在也单一,但在诗中呈现的意境很大,也不空洞,因为它们全靠诗中阐述的新意所支撑着,它们的审美趣味虽是终极的,但情境再现都是真实的。当然,现代生活的景观也被孙建国大量引入诗中,和古典视觉形象发生着冲撞。例如:“无常岁月无聊遣,积木枉起百尺楼”(《绝句二十首》)中的“积木”与“楼”;“楼上是燃烧的啤酒”、“昏暗中只有一串念珠如玉”(《念珠》)中的“啤酒”与“玉”;而“好风吹来的时候,让她像蒲公英飞遍大地”(《谁捡到了我的雨伞》)中的“雨伞”与“蒲公英”;“晚厨理罢空寂寞,闲把狼毫纸上飞”(《自遣》)中的“晚厨”与“狼毫”等,则让现代景物与自然物的巧妙对接,构成诗意大观。对于古典诗词创作,其实是一种符码的创作,典故是符码制的最基本单位。而语言的功力浑厚和精蕴,又体现在用典的能力。孙建国在古诗写作中追求的是用典无痕,及用典通俗。例如:“四十年来是与非,山西失马山东归”(《绝句二十首》)中的“失马”;“商贾黄白利中客,混沌常与钱为仇”(《绝句二十首》)中的“钱为仇”。而有时孙建国的用典是用自己的典,呈现了现代生活中的一种私密性。例如“蟾宫桂茂当植柳,广袖轻揽如迷离”(《悼闲邀五柳大姐》)中的“蟾宫”、“桂茂”、“广袖”都是广而人知的旧典,但“植柳”却是来自友人柳大姐的姓氏,且她也曾有旧作:“我本蟾宫玉兔身,卯年庚子戊戌人”之句。孙建国也把典用到了新诗写作中:“青铜镜依稀照出灵魂的影子”(《大诗赤心》);“吹到衡水就会变作梨花飞舞”(《又是大雾》);“这可怕的野兽只有下半身/据说它的头颅和心脏/被锁在一个黄金的坟墓”(《魔兽世界》)。这种用典构成了对现代新诗阅读中相知的快感,只有进入通道的正确,才能构成深度阅读的可能。就像口语进入新诗写作一样,俗语入古诗写作一直是古诗创新的途径之一。聂绀弩的古诗寓庄于谐挥,大量口语杂文入诗,讲究随意和信手拈来,不求名句锤炼,追求生动与旷达。他曾指出:“如果完全不打油,作诗就是自讨苦吃,而专门打油,又苦无油可打。”舒芜评论聂诗指出:“以杂文入诗,形类打油,旨同庄骚,乍看有点像以热血和微笑留给我们的一株奇花。”在网络语言充斥八方的今天,诗作的语言环境早已改变。孙建国在诗创作中大胆地引入口语,拆解着流行语,这对于一个古诗爱好者来说更显示出他对语言的敏感和强大的控制力。“老男人都是一脸的淡然”(《念珠》);“阳羡壶里大天地,汝窟杯中小江湖。正山老树起分辨,何如酒泉共晕乎?”(《岁末打油》);“人间地狱金也渡,且向红尘搏此生”(《看山看水》);“湿的是斑斑点点的狗尿苔”(《大诗赤心》);“一个人晕乎乎的感觉不爽”(《又是大雾》);“何放恬颜论风骨,闲来弄墨倦读书,不齿笔锋逞奇巧,且向端庄下功夫”(《打油》);“春光正好/中午出去理发/院子里迎春花已开/嫩黄的颜色”(《春光里》);“黄土种晶泪,绽开坟头花”(《连年清明日》);“进出卫生间/暗自嬉笑/活人被尿憋醒了”(《四个字》)。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孙建国诗语跨越,如同他书法的泼墨挥毫一般。而且,还有许多如“被和谐”这样非常入世和表达政治正确的口语入诗。诗是语言的结晶,是凝练的艺术,古诗更是如此,一字千金,意境无穷。“闲云野鹤心自遐,童心浅淡逐野花”(《绝句二十首》),阅读这样的诗句,我们可以感到似乎是每一字都在加重叠压作者要表达的一种内心情趣。“人心趋暖热,少将清凉参”(《冷月》);“玉流铁壶倾,翠翻玻璃杯”(《饮茶》);“茶凉释书卷,诗酒自相俦”(《即景》)等等。同样如此,且多为对偶诗句。而孙建国在其新诗创作中,却追求着一种叙述的风格,散文化趋向,其实这也是当下中国新诗写作的流行趋向。孙建国写于2010年底的新诗《三个苹果》可以说是一首成功的叙述风格的诗作。全诗如下:作者在这里叙述了一个“固执的男主人”吃“女主人洗好”的三个苹果的过程,在第一段中,男主人“认定水果要上午吃”,而苹果注定要经过“午后”和“漫长的黑夜”,时间的辅展早已开始;在第二段中男主人“嗅着清香”,梦想着“花开花谢”、“果子熟了果子落了”、“小鸟衔着种子飞向远方”,这是苹果生存轮回的三个过程,似乎这只有与“他们自己相关”,也暗示着人的一生线性轨迹,还有那“不俗气的血统”;第三段“白陶瓷一样的牙齿陷入”苹果,“吃剩的果核飞向垃圾桶”,这“种子”又引发“传宗接代”与“伊甸园”的思绪,最后“他决定吃掉三个。”什克罗夫斯基在《艺术即手法》一书中指出:“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强度,因为感觉过程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就是体验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如今诗歌叙述性写作很多与想象力的退化;主体经验的贫乏;拒绝崇高哲理和抒情有关。但坚守古诗写作背景的孙建国,在新诗的叙述性中,把日常生活的经验梳理得富有逻辑关系,让日常口语呈现语言陌生化,弥合着叙述乏力的向度与指称能力的浮动,将视域的片段和语言的客观描述,在展开的过程中完成象征的哲理,隐进在字里行间之中,而非存在于传统诗作的末尾部分。罗兰·巴特在《作者的死亡》中指出:“一件事一经叙述——不再是为了直接对现实发生作用,而是为了一些无对象的目的,也就是说,最终除了象征活动的练习本身,而不具有任何功用——那么这种脱离就会产生,声音就会失去其起因,作者就会步入他自己的死亡,写作也就开始了。”正如他一贯指出的:文本作者的叙述不是作者已写出的目的,更不是对作品的全部解释。同样在《三节棍之羊倌》、《念珠》、《谁捡到了我的雨伞》、《徘徊的魂灵》、《四个字》、《初春里》等诗作中,都可以品味出叙述的展开与哲理的递进的“复数”效果。正如前面分析的《三个苹果》一诗中,孙建国将一个男人从“认定”到“想”,从“嗅”到“梦想”,从“牙咬”到“扔果核”,从“再拿起一个”到“吃掉三个”。清晰有序的过程,使我们获得完整的视觉认识与逐步的递进。同样,在《三节棍之羊倌》从“放羊娃变成羊倌”,到“把小公羊骟了”;从“羊倌有心事了”到“行使男人的权利”;从“媳妇被遣送”到“羊倌留下了羊种”,也是一个赋有逻辑关系的叙述。而《念珠》中的“木珠”到“沉香”,再到“玉”的形象的转化也呈现着递进的关系。在写于今年5月最新的诗作《不知所云》中,作者从“白的云可以染成彩云/黑的云可以撒落雨滴”的充满颜色与物理的云雨之像中引出“不知所云/留下无尽尘沙”的沙粒形象。接着作者又谈起“执著”与“坠落”,这还是“尘沙”的物像。“当星夜把不知所云吞噬”,便又引出了“星星的闪烁”,“星星”也是“尘埃”的变体,“不知是睡是醒”。最后“积尘而成厚土”,“黎明绿色的绽露”是“诗意”和“禅意”,“触摸不到的颜色”,才是真正的“不知所云”。这是作者对本拉登被毙的有感而发,这是与阿坚写的相关主题的诗中说“不是拉登坏,不是奥巴马坏,是人太坏了”之意,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写于《2011年2月27日》的一首诗中,作者同样延展着有关“地球”、“宇宙”、“星球”、“浮尘”、“补天的石子”、“大山”、“小鸟”、“辅路的石子”、“宫殿的一角”等一系列的形象链接,说明石子的“滚落、滚落/穿过天堂和地狱/坠入无际的深渊/不是每一颗石子/都解得花语/不是每一颗石子/都在泪水的/湖面激起过浪花。”而在古诗《过山居》中也可以同样看见递进的巡回和巧妙:做为一个习佛者来说,孙建国的宗教情节接在诗中时也有体观:“五行生克自有序,清风明月是胸襟”(《绝句二十首》);“佛光不照天外天,烦人常苦梦中缘”(《绝句二十首》);“忽闻逸仙语,午夜望星疏”(《有感》),当然,孙建国的情怀也正是在诗中寻找着更高信仰的真谛:“我爱酒如诗,酣处语更真。”他在《我的诗观》中写到:“把诗歌/铸成利剑/刺向自己的心脏,”让“诗歌化作/我行走在黑暗中/微弱的心跳”。做为一个40多岁的人,且身在商场拼搏,还能坚持有感而发的诗情流露,可见心境干净是诗歌持续性写作的关键保障。做为在青岛海滨生活的孙建国,环境背景心界只能组成他写作的虚无。孙建国曾在《看山看水》一文中说:“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这才是真正的做人与处世了。”阅读孙建国的诗作,可以看出大多数作品属于他的随感而发之作,非自觉性的写作,从中可以看见他及生存背景的变化和轨迹。或许有人会说这不是成熟的写作,但谁也不能否认真诚是写诗的命数。有些诗他是与友人相聚有感而记;有的诗是外出旅行所见所闻而记;有的诗是对季节转化的记述;甚至是品茶饮酒的感受。有的诗是对时政的批判;有的诗是对故人的追念,甚至是因为自己生日的早醒的感怀或一人在家的留守的体味。现今我们总会问谁还有“时间”写诗,却忽略了谁还会有“心”写诗。孙建国的闲遐,不是一种所谓的“生活品质”,而更多的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一个行走在古诗与新诗写作的双轨道上的人,他的心灵变迁必然映现着诗文体的幻化,那样的人必然拥有一颗高傲的灵魂。孙建国也反对将古诗写作,作为玩赏的精美绝伦的园艺盆景,他追求的是“古体诗的连续和其中恒定不变的韵律和含蓄之美的一脉传承。”面对新诗危机四伏,古诗弹尽粮绝的今天,孙建国在诗论中写到:“从白洋淀到今天诗人,以及以后的朦胧诗争论,究其实,是这场文化革命中更接近于西方现代文学和人文思想的一派。这些西方自由/民主的现代持灯者开启的思想潮流直到到八九年的事件嘎然而知止。此后中国进入经济领域的改革开放。做为一个在商场混饭吃的人,尤其是经历了08金融危机,了解到‘货币战争’和阴谋论之后,深刻的体会到,30年改革开放发展经济的积累是一个必须的过程。”但愿这不是他的一厢情愿,就像我也会指出他在新诗与古诗的写做中存在的问题一样,我想指出:如何在古诗写作中的更“松”一些,在新诗写作中的更“紧”一些,这可能是孙建国要面临解决的问题,这也是个不容易解决的问题,尽管这又是一个有关平衡的问题。附:孙建国的诗
绝句一组
自嘲兼复高星兄
在境外忙活几天上网不便,回到国内却又赶上飞机晚点,趁机打油一个。
浅参佛法闲问道,
供酒贡水寻逍遥。
物质精神都了了,
落拓江湖三脚猫。
清明祭
先贤脚踏大江流,
浩气焉能被土囚。
洒酒焚香今又祭,
春风万里放骅骝。
暂借梅花长精神
春雨一夜山色新,
梅花含露长精神。
莺鹊不待游人远,
便学吴语道温存。
剪裁东风祭清明
逗引春花次第开,
柳眉杏眼细描裁。
撷来妙似温凉璧,
祭向清明舞袖徊。
踏青
踏青何必巧梳妆,
花照粉腮风亦香。
草木心声托莺燕,
啸吟与之谁短长?
山中.过客
秋来天欲老,
雨过山色新。
闲潭空照影,
能留一片云?
2009-09-01
波涛万里语从容
长河唱罢掉头东,
巨浪开山汽贯虹。
汇入汪洋涵日月,
波涛万里语从容。
古风一组
沉香
曾于宗舜法师处品茗闻香,见识沉香、奇楠。4月游越南,购得少许,真伪难辨。沉香情结,却已入神髓。“消沉香,消溽暑。”,夏日寂寂,闲咏及此。
或可为梁栋,
地塞时不与。
雷霆焦大木,
风霜侵弱躯。
草树争繁茂,
落落独向隅。
清香是魂魄,
精髓凝伤疽。
赖有寻芳客,
千里踏崎岖。
携来君子佩,
香染佳人裾。
最是升腾处,
梵音绕徐徐。
咏紫砂
无才补天弃荒崖,
风蚀雨浸碎泥沙。
曾悔混沌神骨散,
难绽生机绿草芽。
幸得良工提携去,
几经锻淘 熟泥巴。
妙手成器能本色,
香溢尘世一壶茶。
将进酒
客来呼美酒,
会饮三百杯。
可怜谁独醒?
混沌共一醉。
来者或可期,
逝者亦可追。
沧桑几度换,
四季数轮回。
帝陵高山侧,
凄凄冷月陪。
百姓守茅舍,
床小妻儿偎。
穷通能本色,
草木写春辉。
静动本天性,
生机不可违。
我非周公瑾,
醇醪需加倍。
大礼毋小让,
论交敞心扉。
巍巍乎山岳,
汤汤兮流水。
东风卷云驰,
星汉四野垂。
长啸披胸襟,
天河倾一杯。
2008-05-27
北斗
何人初见月,
可如玉壶冰?
我心氤氲久,
无阴亦无晴。
独行夜苍茫,
遥遥北斗星。
北斗望北极,
烁烁方向明。
劳劳勤跋涉,
周周绕球行。
生生自不息,
处处是始终。
仲尼言不惑,
我意终迷蒙。
功名携三立,
看看终成空。
见空心不空,
滞塞生无明。
魂如流云浮,
心如枯水井。
凭谁凿清泉?
何处磨心镜?
且簪五柳菊,
好倾夜光盅。
苦无太白颠,
慕煞小杜清。
且持孟德槊,
慷慨歌大风。
天行星欲倾,
流光万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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