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组诗）
文/高星
一、父亲的病
父母在，不远游。电话铃声一定是惊心的
你叫住我，那脚步沉重的如男怕穿靴
有多少遗言，白蜡树漫天的落叶，全是空无的字迹
褶皱的树皮如老泪纵横，镶嵌的眼睛
你的头上没有桂冠，寒冬的气息从天而降
灰色的幕布，但是并没有舞台
你使劲抓紧病床的栏杆，像你的意识在觉醒
你发着微信，宣示着存在，要被人看见
你写过的书，展开成你的工作室
还有什么不朽，可以战胜所谓的待遇
你的眉毛如荒草，那是一生的风吹雨打
你颤颤巍巍的起来解手，“我需要很慢”
我想像你在创造我的那个晚上，地动山摇
其实我也是意外的产物，如果你和母亲已经离异
“你不要这样打发我”，你拒绝离你家最近的医院
我不知道你的未来，如同你要自己设计的医治方案
心衰力竭，能否像外科手术一样切除
在受难的零度，野蛮的循环，从坚韧到病痛
从药方的白纸到苍茫的大地，没有雪花
像我说把母亲的骨灰撒入麦田，你说死后把骨灰
撒入大海，这大海只剩下了一滴，如透明水银的尊严
没有尽头的水泥广场，同样没有诗意
二、中草药画片
通便茶让父亲转危为安，西药堆积如山，一片还是两片
信奉医嘱，坚持服药，崇拜神医和灵丹妙药。
野人参一两、制首乌八钱、淮山一两、野枸杞八钱
杜仲五钱、故纸三钱、黄鸡汗八钱、牛奶党参八钱
甘草五分、红枣五枚。煎服，治气血两亏；
草七：为多年生草木。高约尺许，兜上分枝，根有密节
须根短而少，色淡黄，气芳香。根生叶，形椭圆，先端尖，
叶面深绿光滑，叶背有茸毛，正脉一条，直达叶梢，脉侧
纹理，秋开鲜红小花，花梗长，花似韭菜花。结籽红小种子
性温，味辛微苦。通脉络、行气血、平胃、消胀、镇痛；
蒲公英：一年生草本。生于田野、山脚下，茎高一尺许，
折断有白色奶汁，边缘有不规则锯齿或浅裂。
夏季叶丛间一根花梗，梗端生头状花序，黄色。
花后种子生白色冠毛，如絮状，随风飘扬。
性寒，味苦，无毒。清热解毒，消肿止痛；
荆棘树：常绿灌木。高约数尺或丈余，粗可尺许，
主干皮褐色，簇生长短不一小艻，艻粗壮后变换为枝，
间亦另出枝桠，密聚。叶状卵圆形，光滑色青，边缘有锯齿，
夏末由叶腋生出成簇花苞，开黄色小花。花后结球形小浆果
性温，味苦涩，外用拔脓、破头、攻坚；
石榴树：落叶灌木。茎高丈余，茎皮青灰色，幼枝近圆形
或呈四菱形，枝端通常呈刺状，光滑无毛。叶对生或簇生
有短柄，叶倒卵形至长椭圆形，先端尖或微凹，基部渐狭
全绿，主脉在背面隆起，表面光滑无毛，侧脉不明显，
夏季开筒钟状红花。果近球形浆果，熟时黄色或带红色，
秋果皮裂开，内多数倒卵形状棱角种子，可食
性温，味甘酸微涩。固涩，杀虫，止血
主治久泻久痢，脱肛、遗精；
夜明沙（蝙蝠屎）：性寒、味辛。散血，明目。
头发（血余炭）：性温，味咸微辛。止血；
老蒲扇：味淡微涩。烧灰开水冲服，止汗出淋漓；
百草香（灶门灰、锅底灰）：烧柴火的灶门，锅底，烟筒内的黑灰。
性温，味辛。止血，化积，解毒；
高烧不退：陈茶叶、陈墙土做成饼，敷肚脐眼心；
难产不下：葱头、韭菜全苗，共捣烂，敷脐心即下；
误吞鱼骨铜铁金属噎咽：白木子树根第二层皮捣成浓汁服下。
三、自顾自
神仙的肠胃里只有清风，专心致志，不用分心
对风景的狂热之爱，纯粹的天之蓝
生活的细节如毛细血管，密密麻麻
人情世故。日子，那有那么多的风调雨顺
一切都像和病人打交道，你看不到的秘密
那些陌生的机器，运转、小心翼翼的侍候
可干的正事，生存的能力，指日可待
时间的消耗，具体的不能再具体
能力有限，茶水杯打开的价值
久病床前无孝子。我日后的指望没有预见。
步你后尘，也就是二十年光景
设计的道路被放在一边，乱云飞渡
可以放下的，全是最初的理想
就像喜鹊的翅膀，可以粘连整个天空
星星纷纷溺死在洗脚水里，变成麻烦的沙子
四、与疫同行
所有的雪花都不完美。它们组成的队伍，扑面而来
病毒消灭干净，或无处不在，或随身携带
疫苗在温室里无望的生长，历史已经疲倦
你是否要停下来，科技、资本、效率
我们在一起，不论做什么，包括戴口罩
扫兴的事聚在一起，同病相怜
单位、家庭、家人、孩子，都是烦心事
命运。年运。没有规划的沉陷
每一个人等待治愈的病症，时间就是药片。
政治正确，如瘦小的树，在风中独立
世界的格局，怎么需要你的尽职尽责
没有被污染的云彩，让风剪裁成十个月亮
外星人在看我们地球，冻梨一般的结局
珍惜那一点点骨灰和街上树叶的余烬
蜡烛的信仰，在手机的四溢的斑斓中
被无望的充实，世界末日还在虚幻之中
五、似水流年
时间随处分解，在一切的地方赋予意义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顺流而下，随波逐流
乘势而为。精神提不起来，沉沦不由自主
颓废的橡皮，擦拭着水面的波纹
抽水马桶的象征画面，自上而下的消失
人生不是一路向上，也不是戛然而止
我们逐步丢掉的不是吃剩的菜叶、锅碗瓢盆、衣衫
甚至不是相片、书简、信物，所谓的纪念意义
我们丢掉的是热情、理想，哪怕是一点点偏爱
身体力行，就是舍得放弃，无忧一身轻
尽头总被我们看见，似乎近在眼前
体制内的人更要有好的体质。逆来顺受
有人对我说，退休以后，大干一场
天地更宽、更自由，另一种人生
看见眼前的父亲，我明白自己也就是20年的衰落
老有所终，一了百了
六、一事无成
母亲小时上过树，大了喂过猪，摘过棉花
和村里的媳妇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扯着家长里短
在北京和父亲拌嘴，写大字报，写快板
腌一缸一缸的雪里红咸菜，让家具摆放的严丝合缝
用大铁锅烧上鼎沸的盐水加上蓝淀粉晕染大块的布料
带三个孙子，在养老院缝补一条废弃的腰带
父亲挨过爷爷的打，从多伦坐着牛车来到卢沟桥
在前门学徒做竹木算盘，在水稻田边烧着柴油的水泵
设计家里的大衣柜，半夜里去拉盖房用的电池灰
用三轮车驮着一棵院里野生的榆树苗送给几十里外的朋友
抄中医药方，养米兰花，骑自行车去大兴的晾鹰台
现在每天在家量血压，用自制的表格记录
父母这些事，我都做不来，我想的事都是大事
一座面朝大海的房子，在斯德哥尔摩发表获奖感言
女儿嫁个有钱的人家，以前的女友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七、肉
真没想到父亲摸着胃部说是心
姐姐笑他更不知道左心室、右心室
难怪他没有谈过恋爱 器官和他无关
喉结 胸锁乳突肌 斜方肌 锁骨上窝 锁骨
胸骨上窝 三角肌 胸大肌 腋前皱襞
肱三头肌 肱二头肌 肱肌 肱骨外上髁
肘窝 鹰嘴 拇短伸肌腱 拇长伸肌腱
尺骨小头 髂嵴 阔筋膜张肌 髂前上棘
腹股沟韧带 股前肌 股外肌 股内肌
髌 外膝眼 内膝眼 髌韧带 腓肠肌
胫骨前嵴 胫骨内侧面 跟腱 内髁 外髁
八、徒有虚名
赶上了好时代，庆幸。翻天覆地的变化
跨世纪，我在场。百年不遇，千载难逢
还有什么值得托付，粮食丰收的喜悦
全民健康，每一个人。英雄成为主义、名利
贫血的冥想，呼吸的秘密，创伤的梦幻
皮囊的质量，精神的外衣，灵魂在等待烧纸
阳光都已陈旧，照在大街、树叶和我的脸上
许多商场、电影院人去楼空，见不到稻谷飘香
人山人海。书堆积如山，书的海洋
究竟有什么非你莫属，还有哪些自以为是的诗句
九、白茫茫
松枝上冰雪的睫毛，挑开石榴籽的汁液
柳荫街老门楼里的北京大爷，敲打着铜色的夕阳
梅家酒家的竹影，什刹海的灯火，过街桥上的口语
秘密的翅膀架起我，在俯瞰过往的图景
所有的缘分、记忆，都在擦肩而过
你那露齿的微笑，如燃尽的蜡烛，只有黑夜沉寂
由“好”字开始的，总不能和好如初一样的结束
“那时太年轻了”。“年轻人要好自为之”
表白、平静如水、谈笑风生、表演
只有打扰是最真实的，还有什么快感
回忆或者幻想，总没有空白可以释放一切
就此歇菜。看看狗子，原来也不过如此
颜体字的诗情画意，为时间摆渡书者的功夫
十、拜物教与恋物癖
家里已经成为库房，物品落满尘埃
我在四处找房子，做博物馆那样的房子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况价值连城（骨灰盒）。
丰厚的遗产。也许是垃圾。诗与画，词与物
两个女儿，都在喜欢易烊千玺。玩偶活灵活现
只有老婆说，“再不给我钱，就在网上卖你的茶壶”
“你要离婚，我就要书和擦擦”。多大点事呀。
前两次离婚，送了两套房子。好像倾家荡产
家徒四壁，包浆是占领时间的延续
爱一个人在不在于拥有。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2020.12.28—202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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