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柳成行——评杨柳诗作

文/高星

可以说现在是人人弃诗也是人人写诗的时代。写诗由手工镌刻到毛笔书写；由钢笔书写到圆珠笔书写；由键盘敲击到手指划拉，功夫已经不在。

杨柳已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她也不是一个刻苦的画家。她得益于身为画家的父亲早年对她的栽培，去年她父亲给她画了一幅肖像油画，似乎父女俩完成了一种历史象征的终结。

后来，杨柳认识了狗子，成为了她无法逾越的“高山”。但狗子从不写诗，在日常中非常现实。因此，她今年开始在朋友圈写诗，可以说和狗子没有什么关系。尽管狗子现在热衷于对朋友写诗指点迷津，大放厥词，但他对杨柳写诗不以为然，鲜有评论。这种视而不见，很可能是狗子真的没看见，一个是杨柳屏蔽了狗子的朋友圈，一个是狗子有眼无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杨柳早年在内心深处是怀有对传统美学价值观的暴力倾向的，要不也不会找到狗子。但当结果一切已然做实，就如已完成了历史使命。说女人容易满足，不如说杨柳浅尝辄止，不思进取。在物质生活的缤纷中，杨柳有着自己的大彻大悟，有着拒绝搬弄是非的依来顺受，也不怕外人言说自己的一知半解。

总之，杨柳躺平了一个小资与文青的沙发与交椅。她的化妆、服饰、家居，都在趋向一种日本色调与色温。她近年热衷于插花与花道，似乎和狗子热衷于太宰治与清酒有着暗合。

在杨柳和狗子的新居里，我发现在阳台上一个类似中国盆景的花道陈设，灰绿色的树枝斜倾在空无的水盆里，旁边黑色与金色的装饰，一种强烈的日本简约风格，还有一点宋代山水及金陵伤感的颓废。

杨柳开始写诗，就宣布自己是对日本俳句的感悟。俳句的意境与汉诗更多有相通之处。俳句的妙处，是在攫住大自然的微光绮景，与诗人的玄思梦幻对应起来，造成一种幽情单绪，一种独在的禅味，从刹那间而定格永久。而这种禅寂，在中国的诗歌里也屡有体现。

杨柳的诗都是短的，如俳句一般，但也不是三句半。她扬短避长，以己之短，直抵诗的核心，超了近路。

郑振铎《蝴蝶的文学》说：“在日本的俳句里，蝴蝶也成了他们所喜咏的东西。”艾芜《地貌的青春》：“脑海中涌起了诗意画意的涟漪，也就自然地记起日本诗人的俳句和短歌。”他们二人恰如其分地说出了杨柳在诗作中的“蝴蝶”与色彩的应用，这和杨柳的绘画经历有关。

可以说我们写诗是有感而发，杨柳写诗是有形式而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杨柳的另一种懒惰，还是聪明地选择了一种进入诗歌的捷径，直取诗歌秘密的钥匙。

长夜结束，

远处一条橙光。

人间的烦心，

只是忽然而已。

这是杨柳发在朋友圈的第一首诗。“长夜”的黑色与“光”的橙色，不仅在色相上的强烈对比，也是在比重上的对比，黑色是大面积的“长夜”，橙色是“远处一条”。由表象进入实质：“烦心”或许也是小小的“一条”，“忽然”在夜空中闪现，悲催可怜。

湿漉漉的

雨忽而大，雨忽而小

青木瓜树上

青木瓜就是“湿漉漉的”，但“雨忽而大，雨忽而小”，客观因素被轻描淡写，意象在若有若无。

这时

我说我这儿没有下雪

他说他那里下着雪

一会我要睡了

那时

或许落雪了

我这“没有下雪”，你那里“下着雪”，“一会我要睡了”，天空、大地和我有什么关系？“或许落雪了”。自然空无，人际关系若即若离。

你回来后

抓我的手放在你的脸蛋上

我摸到了数十年不遇的寒天

在“脸蛋”上“摸到了数十年不遇的寒天”，冷热自知。

她说，你今天表现得很好

没有咳嗽

我说是啊不知觉中好了呢

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之前遇到喜欢的人

比冷热更敏感的是“咳嗽”“不知不觉”，是否可以暗示“遇到喜欢的人”。

年少胆大

从窗户爬进陌生空无一人的教室

只想翻一下

暗恋的他的书桌

后来一个人

在他的书桌上睡着了

十六岁的心

猝不及防二十几年过去

已想不起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我思念他的力气

追不过一只雨天爬行的蜗牛

这是青春万岁的歌唱，但结尾突然变异：“我思念他的力气/追不过一只雨天爬行的蜗牛”，否定了逝去的光阴。

阳光下的欢乐太多

夜晚却不知怎样收藏

套上他宽大的外衣

一拥入怀

“阳光”与“夜晚”之间的“欢乐”，“他宽大的外衣”可以在怀里“收藏”，其实是欲盖弥彰。

房间里的帐篷

不再为人住

收集着四散的飞语

我的爱，像一整片草原

躺着帐篷

“房间里的帐篷”是重叠的空间，但“不再为人住”，只是成为“收集着四散的飞语”的盒子。“四散”与“飞语”，加大了放纵的距离，让包裹的封闭感成为危险的考验。而“我的爱，像一整片草原/躺着帐篷”，爱又是撒野的草原，可以驰骋，上面“躺着帐篷”，这种多维度的空间转换和重合，有点像埃舍尔版画《盗梦空间》、《迷宫》。

白月季，红月季

那么美，不懂得东掩西遮

我哪里敢迎面相形见绌

绕行，叩老师家门

红白的月季花不懂得“东掩西遮”，我却“相形见绌”，不敢面对，只好“绕行”，“叩老师家门”。张扬与自闭，脸面与花容，什么可以常态。

昨夜若非被

美酒

所醉，今晨哪敢

踏上大雨中的火车

杨柳多次写到大雨，前面是醉酒后才敢踏上“大雨中的火车”；后面是“大雨后东倒西歪的的野花”，“比你离开后的脚印/还乱”。前面是主观，后面是客观，诗歌是情绪化的宣泄，大雨是诗歌的墨汁。

大雨后

东倒西歪的野花

比你离开后的脚印

还乱

请天明的霞光

进屋来

染我头发

“天明的霞光”一定是金黄色的。

天吓人，即将大雨

纵使这样———我也要

浇一浇屋里的花

这是杨柳最近的诗，一下打动了我，触动我写几句评论的欲望。我以为这是她最好的诗，将来也是。天将大雨，不缺水。但我也要“浇一浇屋里的花”，看似矛盾，又不矛盾，诗性的语言意象的完美统一，在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中完成。

树叶的影子

一块明一块暗

晃我的眼睛

流年经过，不责备

又一次提到颜色，“树叶的影子/一块明一块暗”,我的眼睛眼花缭乱，内心平静如水，“流年经过，不责备”。

站台上抽烟的男人们

没有一个人

吐出云朵的模样

在“站台上抽烟的男人们”，一定都是傲慢的男人；是奔波的男人；自以为是的男人。但“没有一个人/吐出云朵的模样”，嘲讽。杨柳有一点点女权。

点击左下角「 阅读原文 」进入西局书局官方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