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名嘴到闭嘴,国产9.0说着说着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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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毒Sir
来源| Sir电影(ID:dushetv)
你知道30年前,国内最火的电视节目是什么吗?
打开记忆之门,你会发现——
那些年,你知道的很多歌曲都是因为这个节目被我们熟知的。
比如《十七岁的雨季》,比如《我的1997》。
比如前段时间引起争议的《星星点灯》。
那些年,你知道的很多社会新闻都是被这个节目曝光的。
比如黑心产业,比如大量未能被关注到的“保护伞”的揭露。
更重要的是,它为后来的央视输入了大量的人才。
比如白岩松,比如水均益,比如崔永元。
比如柴静、敬一丹、康辉、张泉灵等等等等。
1993年的某一份报纸这么形容这个节目:
中国人早上最熟悉的音乐,可能要属东方红和第五套广播体操。中央电视台的早间节目《东方时空》使一些人早上起床要伴着电视里的晨曲洗漱了。
没错,《东方时空》。那些年,它曾火爆整个中国。
当年,它的宗旨还是:讲故事、说真话、讨论民生问题……
当然,任何一个节目做大做强了之后,必然会伴随着各方面意见的调和,30年后,现在的《东方时空》依旧存在,但早已不是刚开始的样子了。
所幸,历史总有记录。
我们今年要聊的这个纪录片,恰是那个草创初期理想主义的证明。
《点燃理想的日子》,记录了一群30来岁的体制外年轻人,热血沸腾,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故事。
可是,对观众来说。
那段日子,沸腾的,又岂止是一档节目。
01
好看为上
胡维捷第一次见到《东方时空》的制片人时间的时候,是在电梯间。
他是来面试的。
那个时候《东方时空》已经全国闻名,被称为电视媒体人的“革命圣地”,于是在电梯间里,胡维捷不免有些忐忑。
只是突然间,他看到了时间带着的一张播出表。
6月的某一天,他们要播张元。
而那个时候,张元等人刚刚因为“私自参赛”而被严厉批评,按常理来说,央视这样的平台是不会特地采访他的。
他于是小心地问了一句。时间一笑,一副“你懂的”的样子。
胡维捷这才意识到。
原来这么庞大的央视,还存在这么一个“小空间”。
是的,空间。这也是很多人对早年《东方时空》的第一印象。
它就像一个无畏的少年,在电视这样的平台上划出了一刀,留下了一道缝隙。
那些年的电视是什么样的?
主持人必须带播音腔,节目本身需要很严肃。
电视承担的任务,大部分时候只是教育与宣传。
但《东方时空》,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石破天惊”。
比如播出的第四天,节目追踪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
非但直接走到现场,揭示遇难者的苦痛,还追问了事故的产生原因。
更明显的是另一期节目,追查粮食歉收。
节目组去追访市长,工作日,从早上等到下午,市长一直没有出现。
主持人最后说:
到中午十二点
市政府办公室负责人还不知道市长去哪儿了
说因为地市合并工作很忙
但我们以为
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也是很重要的
围观的群众爆发出一片掌声。为什么?因为这才是老百姓最关心的事。
社会热点,哪怕是不那么正能量,都要第一时间追踪。
正如教科书上说的,媒体承担起监督的责任。
非但如此,他们还摈弃了传统电视节目的“一本正经”。
把“好看”放在了第一位置。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说教,而是以平等的姿态来面对观众。
什么是“好看”?看看后来《东方时空》播出的第一期节目。
由四个栏目构成:人物栏目《东方之子》,生活服务栏目《生活空间》,音乐电视《东方时空金曲榜》,社会新闻《焦点时刻》。
生活节目《生活空间》第一期,就定了一个这样的选题:《夫妻关系大家谈》。
夫妻坐在一起,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心平气和地把相处中各自那点花花肠子和小把戏全都抖搂出来。
第一期话题更劲爆:私房钱。
-主持人:到底为什么要存私房钱?那你们存了没有?
-男士:这是逼出来的 这纯是逼出来的
△ 央视干起了今天娱乐综艺的活儿
好看吧?
但又不是纯娱乐,而是希望把夫妻相处的小事掰开了揉碎了,开诚布公大大方方认认真真地谈,促进了解。
人物访谈类《东方之子》,则采访了济南钢铁厂厂长马俊才。
省劳动模范,济钢发展的重要领路人,使济钢从全国同类型企业的中下游水平跃居前列。
——真刀真枪的实干家,行业“能人”。
音乐电视第一期,选了大热歌手杨钰莹的《谁也不知道》。
《焦点时刻》则发挥了新闻瞭望塔信号灯的作用,敏锐捕捉了当时社会的动向——
影星下海。
当时经济市场化的浪潮下,明星做生意不再是新鲜事儿。
可它反映了社会发展下,人们思想观念发生的转变。
要给我机会我也愿意去 这有什么
我就怕我不会做就是了
一辈子没做过这个 怕做不好
△ 接受采访的马精武 多么诚恳温和的回答
关注个体,也着眼社会,兼具娱乐性和社会观察性。
拒绝仰视,也警惕俯视。
以通俗贴近的方式,传递浓浓的人文关怀。
于是,1993年5月1日,推迟了两个月的《东方时空》第一期节目播出,时长40分钟。
当天就有大量观众打电话到台里,张口就问,是天天播出吗?这节目好看。
他说这个节目挺好
以前怎么没见着
当时还有一句流行话:吃方便面,打面的(打出租),看《东方时空》。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今天的电子榨菜。
言外之意,已经成了生活一部分,离不开了。
可在我看来,最大的肯定来自这一句:
看完《东方时空》
就像刚从南方的早市上
拎回一条扑腾着的活鱼
一捆绿油油的青菜
生动、亲近、鲜活、接地气,冒着热腾腾的人气儿。
这是群众的生活,也是“好看”的本质。
02
激情为先
当然,《东方时空》会打出这样的“口子”,最关键的因素,还是背后的人。
是一群30来岁的年轻人,创造了历史——
当年,创立《东方时空》的七人, 孙玉胜、童宁、时间、梁晓涛、王坚平、张海潮、孙克文,平均年龄只有33岁。
他们被称为“东方时空七君子”。
事实上当年放在他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舒适宽广的大道——
用央视已有的内容做一个新节目,但首先,就被否决。
当时我们也都是三十岁上下的热血青年啊
怎么甘心说把你原来做的东西
我们编编就开始播出呢?
另一条是荆棘丛生的窄路——
做一个完全不同的原创节目。
根据孙玉胜的回忆:
我们的想法是,不要做一个替代别人的栏目,而要做一个别人无法替代的栏目。
孙玉胜《十年》
无法替代?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台里的要求很简单,当年CNN24小时不间断播出新闻追踪热点,ABC、CBS从早上6点就开始播放,凭借商业化运作及强大传媒网络,深入美国寻常家庭。
而当时的中央电视台,没有早间节目,这档新创的节目,只要培养观众早上看电视的习惯即可。
但七君子们所想的,却是借由央视这样一个舞台,做一个开创性的事业出来,就像早期节目的名称:
《新太阳60分》。
试图打造出一个新的传媒世纪。
早期的草创人员都有着一种创业精神,他们睡在办公室里,拿着极低的待遇。
但是可以不顾身份,为一件小事吵得面红耳赤。
白岩松曾经说过一件事。
那是节目开播的前一夜,本来制作人时间说好了要一起开个会,谁知道因为过于兴奋,和人喝酒喝得不亦乐乎,把开会什么的早抛到了脑后。
白岩松怒了。
于是你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策划对着制作人破口大骂,完全不顾及面子。
结果呢?时间只好“乖乖”地开会去了。
但吵归吵,骂归骂,团结起来,也是没有二心。
比如那次暴雨,直接把节目组住的地下室给淹了。
他们怎么做呢?
把节目器材搬到了一间房里,然后关起门,把水拦在自己住的卧室里。
是的。他们艰难,但团结。
记者睡在走廊里,吃泡面,熬夜编片子,办公生活不分家。
《焦点时刻》记者陈耀文1994年一年,攒了59张登机牌。
制片人之一张海潮有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在办公室,不回家。
梁晓涛大部分时间两三点睡,六七点起,确确实实是废寝忘食。
但,乐此不疲。
最恰当的,莫过于倪俊这句话。
来了就像单身一样,除了钻研节目,天天弄节目天天出差,就没有别的了。
正因如此,所以我总觉得这个“七君子”的称号给得很准。
从他们身上,你不但可以看到传统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看到身为文人的骨气担当。
更重要的是——
他们还有着被涤荡淘洗出的赤诚热血,有着以激情破旧焕新的干劲。
于是,在这样的锐气与理念的影响下。
一批满怀理想的青年从五湖四海而来,地方台、部队、事业单位……辞去公职,毅然投奔,像慢慢聚拢的火星。
你的户口
你的稳定的工作
你的待遇收入一切可能都没有想
就觉得我要来这里
就怀揣着一颗蹦蹦跳的心
比如周兵,《东方时空》编导之一。
进入栏目前在兰州电视台工作,父母甚至为他安排好了退休后的生活。
但接到同学邀请的消息之后,他辞去铁饭碗只身北上。
和父母坦白这个“痛苦”的想法时,他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一定要做中国最好的导演之一
这是我的理想
倪俊,来自苏州电视台,同样被心中的热火点燃。
彼时他的大学同班同学鄢蔓已经入职《东方时空》,应陈氓的要求向倪俊递出橄榄枝。
但倪俊,在地方台不但待遇好,还被当成金子,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什么能让他改变自己想法?
后来,倪俊回忆,同学的一段话对他刺激很大。
我们叫中央戏剧学院
那咱们应该在什么舞台上做事
看起来是傲气,实际上是心气。
这也是《东方时空》与生俱来的底色与气质。
随着节目越来越受欢迎,《东方时空》的队伍不断壮大。
1994年,《焦点时刻》栏目分离出另一个调查类的节目,放在晚间播出,这就是我们熟悉的《焦点访谈》。
1996年,《东方时空》设立了中国第一个谈话类的节目,由崔永元主持,这就是我们熟悉的《实话实说》。
其他诸如《面对面》《中国音乐电视》等等许多我们耳熟能详的节目,都是由《东方时空》演变而来。
大量从节目中走出的年轻人,变成了电视行业的生力军。
△ 图源网络
激情和理想,浇灌了《东方时空》。
而纵观《东方时空》取得的成就和口碑,莫不来源于这群年轻人。
二者互相成就,留下了那个时代独有的强音和蓬勃锐气。
以至于今天我们仍在怀念它的新闻专业主义、说真话的精神、前卫的态度、温和的表达和强烈的人文关怀。
总负责人孙玉胜后来这样写道:
他们仅凭一种理想,就落脚在了这个陌生的临时机构里,成了我的同事和部下,他们的勇气和所付出的代价令我感动。
孙玉胜《十年》
它就像那时社会的晨钟暮鼓。
站在最高处和最前沿,以瞭望之姿,守望着一个朝气蓬勃的中国。
03
理想退潮
当然,现在再说起三十年前的这场变化,激动之余,也不免伤感。
感伤于理想主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媒体盛世的日子,也消亡许久了。
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们熟悉的那些谈话类节目、调查类节目,甚至于一些刚刚兴起没几年的历史类、医疗类、社论类的网络媒体,都一一衰落了。
我们在流量中苦苦挣扎。
以至于前些天记者节,年轻一点的记者在狂欢,而老一辈的媒体人,总有些往事不能回首的尴尬。
而《东方时空》呢?
它的确是越做越大了,但如果你问年轻人最喜欢的电视节目,它永远不会排上号。
传奇抛弃了精神,只剩下肉体在滋润。
没错,的确变了。
回望《东方时空》,当年的那些理念看起来很简单,却变成了我们失传许久的常识。
比如,《东方之子》是怎么确定采访人选的?
不是看谁有话题,也不是看谁红,而是把每个人都放到同一纬度上,再决定人选。
不是追逐流量,而是创造价值。
《东方之子》是怎么选择主持人的?
它需要主持人够“狠”,以及有足够的应变性,能够随时改变提问策略以得到更深入的答案。
主持人不是念稿子,而是如何提问。
甚至于。
为了和采访对象保持平等的姿态,他们甚至坚决杜绝叫对方“老师”的做法。
为什么?人只有平等对话,才能敢说话。
当然,我们现在的采访,更多的是变成一种宣传了。
当连采访提纲也不能更改的时候,记者,也就成了传话筒。
所谓理念,当它不能带来金钱的时候,便被人们束之高阁。
所谓回望,更多地就变成了嗟叹,与艳羡。
但,即便如此又怎样?无论你看不看,它都始终存在。
尤其是在这部纪录片里,我感受最深的其实是一种状态——
那些年,我们无所畏惧,对未来还充满着希望。
是的。希望。这是创新的资本,更是破釜沉舟的勇气源泉。
比如第一次,孙玉胜写报告申请1000万承包经费。
迟迟未获批怎么办?
他将当时最严厉的惩罚条款写进报告:
如果未能完成承包指标
除了行政方面的处分外
经济上要扣除每人工资的50% 扣除期为一年
但,1992年,一千万,不是小数目。
电视台领导也在反复权衡,慎之又慎。
于是直到节目开播前一个月,孙玉胜再次上交一份紧急报告。
这回,是暂借20万启动经费,之后如数归还。
并且,挣多少花多少,自负盈亏。唯一的营收,只能靠广告。
为什么这么严苛还会往前冲?
因为他们相信,没有壮士断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便没有勇立潮头的干劲和魄力。
他们更相信,没有完全把控和自负盈亏,便很难有真正的创作自由。
一个人在自由的状态中
他出来的 他迸发的那种灵感或者那种灵气
是禁锢之下出不来的
那个时候,他们怀抱着我们今天不敢想象的希望。
而最终,就像杨伟光台长说的那样:
以前对于创新不是说得那么响
但是作为中央电视台来说
真正的创新是从《东方时空》开始
就像水均益说的那样,他们做成了一件“开天辟地”的事。
那时没有人知道这是一次创新的事情
所有我们做过的事情都是没有人干过,但是又没人告诉你怎么干
但同时,你每干一点,你就马上能得到认可
你说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完全就是开天辟地的事
时代变化如潮水,迅速而勇猛。
潮退了,我们才得以走出原地观其全貌,复盘所谓变化的萌芽发生。
但,随着理想年代的消失。
我们不知道,人们对理想的热情是否也逐渐消失了。
2013年,几乎在《东方时空》第一期播出后的20年,这档完整记录了栏目诞生过程的纪录片上线。
距今,几乎又是十年。
这部纪录片获得豆瓣9.0的高分,可看过的仅仅两百来人。
讨论区躺着一条孤零零的来自2018年的疑问:
为什么这么好的纪录片只有77人看过?
底下,是一条孤零零的回答。
回首当年,所有的所有。
往者不可谏,这未来,又会走向哪里?
END
往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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