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专辑』欧鹏 | 父亲的创业史
『时光捡漏』父亲节专辑
时下，非常流行的一个名词，当属“创业”无疑了。不管你是下岗工人、退伍军人、农民，还是刚步入社会的大学生，政府部门不仅提供资金上的支持，更有技术上的支持，甚至还有各种名目的免费培训，可以说，自主创业的软环境相当的好。只要你有胆识够气魄，只要你勤劳肯吃苦，那么你一定能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可是，三十多年前的中国农村，朴实的农民还不知道什么是创业。他们的想法很单纯：那就是把自己家的日子过好，让一家老小有饱饭吃，有御寒的衣服穿，如果有可能，手头再能活泛一些就最好了。
父亲就是在那当口回到农村的，从他当“副业工人”的乡农具铸造厂回到了家里。之前我曾经跟着父亲去过一次他上班的工厂，那时候我还小，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父亲还带着我去他们厂的理发店里理了一次发。在我幼小的心里，乡上那点巴掌大小的地方就是“大世界”了，而父亲上班的小厂子就是“五百强”了。可是，父亲实际上一点不比在生产队里劳动的其他人强多少，每天面对着高温的铁水，汗流浃背，更别说端着铁水去浇铸了。
父亲回来了，母亲再也不用一个人家里地里的忙了。可是，父母亲加上我们兄妹三，一家五口人，我们兄妹还要读书，靠什么来养活？
深思熟虑之后，父亲开始了他的第一次创业——开一个磨坊。那时候，方圆数十里难得一见这种电磨子。当父亲把这些崭新的“庞然大物”叫人拉回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这能行吗？这能挣钱吗？这在80年代的农村算是一个“大事件”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我清楚地记得村里人目光中的艳羡和父亲脸上的笃定。父亲忙着给来看热闹的乡亲们递烟，并告诉他们，“以后要磨面到家里来”。
1983年，一挂长长的鞭炮响过，我家的磨坊就开业了。从此，父亲就一门心思用在经营磨坊的生意上。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种自动上料的磨面机，上料全靠人一桶一桶往料斗里倒。尽管那种铁桶个儿并不是很大，但一桶粮食也在30—40斤上下，提起桶——扛上肩——上垫脚石——倒进料斗，这一连串的动作每天要重复不知多少遍，一天下来累得够呛！再加上机器的轰鸣，以及满屋子空气中充斥的面粉，人从里面出来就整个一个“白人”，虽然戴着帽子，但眉毛、胡子全是白的，甚至连鼻孔都是白的！可父亲一点都不在乎，也从来不叫累。当然母亲的辛劳也功不可没。后来生意不断发展壮大，父亲又买了一台磨面机，还有加工玉米珍子的机器。这样，不但可以加工小麦，玉米也可以加工了。印象中那时候大米是很稀罕的吃食，一般农村家庭吃的就是自家庄稼地里种的小麦和玉米，有时候还种点大麦，高粱，豆子之类的庄稼，再拉到磨坊来一加工，这下麦仁有了、玉米珍子有了、雪白的麦面有了，就连金黄的玉米面也有了，吃的东西一应俱全。看到人们笑呵呵地离开，父亲的心里美滋滋的，一者自己的辛劳给乡亲们带来了方便，二者自己的辛劳也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回报。
冬去春来，时光走到了1986年，那一年我已经上初中了。几年的经营下来，家里的光景改善了很多，我们兄妹身上的衣服不再是哥哥穿小了妹妹穿，老大穿了再传给老二穿了。我记忆中很清楚的一件关于衣服的事就是有一年的腊月，快年根的时候，父母从街上赶年集回来，扯了几米的布料，要给我们兄妹每人做一条新裤子。我那个高兴啊，那是我第一次去裁缝铺，第一次让裁缝给我量衣服、做衣服。那一年的新年过得似乎都和以往不一样了！
而父母亲也在谋划着一件大事——盖楼房！或许中国农民千百年来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和其所固有的观念是一脉相承的。那就是，日子过好了，第一件事就是盖房。而我家要盖的新房却和原来的房子完全不一样，也和我们村里现有的任何人家的住房都不一样，那将是一幢二层楼房。父亲叫人拆掉了我们原来的三间土坯厦房，拉来了砖头、水泥、沙子，还有钢筋、木料、白灰，二三十个人忙了大概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幢红砖青瓦的二层小楼拔地而起。那是我们村里第一幢楼房，也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更是父亲勤劳致富的丰碑。村里人的羡慕溢于言表，而我更替父亲自豪。幼小的心里，深深种下了“劳动创造美好生活”的理念。那是父亲给我上的人生第一课。
90年代，“下海潮”兴起。总设计师在中国南方的大手笔，引得无数“孔雀”东南飞了。记忆中，工厂的工人下海了，学校的老师也下海了，就连很多身边的农民也背起铺盖卷进城了。大时代的变革，让已经有了一点积蓄的父亲也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了，他也想下海去闯一闯。记得那个时候，依托“西凤酒”的大品牌，雍城大地的白酒生意非常红火，各个乡镇的酒厂如雨后春笋般开办了起来，一时间一个如火如荼的大阵仗铺开了。父亲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一合计，下海，办酒厂，意见立刻就统一了起来。接下来，父亲就把所有磨坊的机器转让了，用卖设备得来的钱还有一点积蓄全部用作投资，和他的几个朋友合伙承包了甘肃省两当县的县办酒厂，身份就从一个农民转变成一个生意人了。
身份的转变很容易，可是思想的转变却很难！
父亲的问题就出在思想观念上！
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即使现在手头有点钱了，那也是靠自己辛辛苦苦，一滴汗水摔八瓣挣来的。可是90年代是一个怎样的社会，凡是经历过的人都清楚。那个时候市场刚放开，各种制度又相对滞后，于是就出现了“一切向钱看”，倒买倒卖，投机倒把，以次充好等等，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倒爷”——这个改革开放之初特有的一类人就是那个时代最为典型的代表。
父亲他们几个农民就是跳进这样的“海”里了，一下子全懵了，就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或者进了北京城的李闯王一样，完全无所适从。酒是商品，销售远比生产重要的多得多，可他们完全不懂销售！只记得当时父亲全国各地的跑，参加各种各样的“糖酒会”，可结果可想而知。
于是，父亲的那点钱就全交了“学费”了。
打道回府之后，父亲反倒更踏实了，脸上连久违的笑容都有了！
父亲决定重操旧业，再干回他的老本行。
年轻时在工厂干过一段时间的电气焊，父亲决定利用自己的手艺开一个修理铺，帮乡亲们修理农具。那时候，自行车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了。可是，自行车坏了却没有地方修理，于是，父亲连自行车也顺带修了。当然，父亲的修理铺主要还是修理农业机械。父亲干活细致，价格合理，而且无论白天晚上，随时为乡亲们服务，一时间很受乡亲们的爱戴，上门的生意越来越多。
那时候，我已经参加工作了。父亲已经50多岁了，我以为父亲就这样守着修理铺“退休”了。可是，我想错了。
“永不安分”的父亲心里，又有了新的打算。
父亲又发现了新的“商机”。
我的家乡槐原，是凤翔西南片的一个大村，每年的正月二十六会是凤翔县乃至宝鸡地区的一次盛会。近几年，随着女登文化，孝文化地进一步发掘，更是有省内外的新闻媒体来采访和报道。当然，这是后话。
父亲爱看戏，爱听戏。一次赶会的时候，父亲和所有台下的乡亲们一样，都在看戏。可是，别人在看戏，父亲看的却是舞台。对，就是在看舞台。他被这个流动舞台吸引了，他看中了这个舞台租赁的生意。
父亲心灵手巧，是很有名气的匠人。说他看什么会什么一点都不过分。父亲的修理铺加工的很多产品，都是他自己设计和加工的。他加工过农村家家户户用的架子车，还加工过新型的卷页铁皮大门。从画图纸，到下料，再到加工，直到最后喷漆加工成成品，全是他一手完成。这一次，他要加工一个更大的东西——舞台。
那是2002年，父亲的修理铺已经办了好些年了，而我都已经结婚生子了。父亲曾和我谈过他的计划，虽然我知道反对没用，但我还是以年龄和身体的原因劝父亲放弃。然而，没用。
父亲说干就干，自己一个人跑建材市场，自己买材料。拉回家后，父亲就一头扎进他的“工作车间”，“滋啦滋啦”开始焊起来了，这一干就是几个月。自己设计，自己加工。父亲干活有个特点，从不要任何人帮忙，原因很简单，别人干的他看不上，大概所有的“能人”都是这样的吧。或者叫“苦命人”吧。
终于，父亲的舞台完工了！
可是，舞台的经营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每一次都要运输、搭建，戏唱完之后要拆掉、再运输，而且还要一直守在那里，吃住都在那里。更何况有时候还会遇到恶劣的天气，比如下雪、下雨。一般情况下都得五六天，遇到这样的情况时间就更长了。父亲在外，很让我们为他操心。
可他更操心。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雇的工人。要装卸、要运输，更要搭拆，哪个环节都不敢有一点闪失。而且就那一点租赁费，也闪失不起啊！
这钱挣得真心累！
好在父亲很乐观，总是呵呵笑着说，“农民么，挣钱哪有那么容易的”！
就这样，父亲的流动舞台生意一直坚持到前几年，身体实在吃不消了，才恋恋不舍地把舞台转让出去了。
父亲又守着他的修理铺为乡亲们服务了。我好几次劝他别做了，他总说，“人怎么能闲着呢？我还能行，做不动了再说吧”。
父亲就是永远闲不住。
父亲现在已经70多岁了，头发已经全白了，却依然精神矍铄，身体硬朗。这或许也和他的一生勤劳有关吧。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头脑灵活、思想敏锐；心灵手巧、敢想敢干；勤劳朴实、任劳任怨，他默默地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在负重前行中用他品格的光辉照耀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也点亮了他的儿女们的优秀的品格。与其说父亲一生创业，倒不如说父亲一生都在打拼，为了生活而打拼，为了生活而艰难地打拼。
俗话说，“要知父母恩，怀里抱子孙”。我是父亲的儿子，我也是我儿子的父亲，我深深理解撑起一个家庭的艰难和父亲的不易。
明天就是父亲节了，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父亲，也献给全天下还在打拼中的父亲，愿天下所有的父亲节日快乐、身体健康、生活幸福，福寿康宁！
父爱
作者简介
欧鹏，七零后，教师。爱音乐，爱运动，更爱用文字记录自己对生活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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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丨 辛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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