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父亲节专栏』袁五省|父亲没赶上好年头

时光捡漏 您生活的笔记本 时光捡漏 2021-07-31

您生活的笔记本

点击悦读更多精彩

关注


『时光捡漏』父亲节专辑     

第四期


父亲没赶上好年头文 | 袁五省


提起父亲这个字眼,我的心都要碎了,脑袋也由不得一阵阵轰鸣。父亲去世早,记忆中的父亲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父亲共兄弟四人,他最小排行老四。十岁的时候,祖父和大伯父相继去世。二伯父终生未婚。三伯父孩子多,却染上了抽洋烟的恶习,膝下的堂兄们一个个是父亲养大的。

小时候听母亲替父亲叫屈,说三伯父没有担当,吸一口烟,光知道踢踏。还学着老祖母的口吻说:袁家出过大官,官至兵部尚书,没料想把脉气霸了,遇了个混账东西,把德损尽了。接着又操起老祖母的腔调:袁家出了个袁经略,辽阳城里赶鞑儿,文干武事谁之罪,全怪当朝皇老儿。之后又数骂抽大烟的不是好东西,孤儿灯、纸罩子,灯里没油挖臊子,抽得脸上发了霉,死了唾沫淹死你。最后气愤地骂抽烟的人断子绝孙,是没好结果的:有儿有女装棺板,无儿无女拿席卷,卷得松、埋得浅,狼虫虎豹把坟翻!


1

父亲个儿挺高,一米八以上。娶母亲时正给本村张家财东当长工。父亲力气大,干庄稼活儿是把好手,令多少庄稼汉子怯火的锄乱窝糜子,他却一天能锄一亩有余,因而饭量大吃得多,一顿四五个黑白不等的馍吃了之后还要连喝三大碗糊汤。父亲干活不耍奸磨滑非常诚实,因而主家付给他的工钱也较之旁的人多一些。可是尽管这样出牛一样的力气,干两个人的活路,仍不能满足家大人多的一大摊使费开销。加上三伯父吸洋烟成瘾,时常给屋里趸乱子添加不必要的麻烦,尤以烟瘾发了什么也不想,变卖家里做农活的锄头、犁以及非用不可的家什是家常便饭,他把这些东西偷出去后立即当给经营骗烟的人而换鸦片抽。害得一家人立眉竖眼叫苦不迭。父亲晓得这个事儿后,却不声不响地借钱再赎回来。从不动火数骂自己的哥哥,常以自己的宽容忍让以及传统的良善“兄则敬,弟则恭”启发哥哥能够悬崖勒马、醒悟自责。直到解放后五十年代初期,旧社会的恶习和诸多腐朽习惯被扫除怠尽,直到人们所说的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有能力把鬼变成人,这样,伯父这才在党的阳光雨露洗沥下迷途知返,变成了自食其力对社会对家庭有担当有作用的劳动者了。


2

我和父亲懵懵懂懂的相往,是六十年代初期我刚刚上小学的光景。那年麦收后才刚担上农历七月初十前后,家里就断顿没吃的了。为了生活,父亲托亲求友四处借粮。那时候连年干旱,树叶野菜被人全都采摘挖来充饥填肚,由于天旱地里打不下粮食,生产队为社员分过口粮之后只留少许储备粮以供紧急情况下用。大多数粮食全都拉到粮站为国家表了忠心。父亲是贫农代表,心里常为国家着想,开言动语只就一个囗头禅,“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涝池干。大家听着,国家在难上呢,咱勒勒裤带挺挺就过去了。目前国家正面临建设,不能亏了干大事的人。”

一天,父亲带我去临村趁赶七月十二庙会看望老舅爷家的伯伯时,顺便说说借粮的事。那天中午,舅家开恩,答应了父亲的请求,舅爷家有几个叔叔在青海工作,手头较之别的户面相对宽裕一些。当家的伯伯一再叮咛要父亲不要声张,晚上夜深了来拿粮食,说先凑合二斗高梁,是他和表哥在陇县宽裕人家背来的。父亲一听,感激得朝伯伯作了一个揖。中饭吃的是麦面掺高梁粉做成的花花面,我一瞅,喜打面出,高兴地在园里连翻了几个落地跟头。那天我一连气吃了两大老碗干面,还觉得肚里不大美气。盼望伯母开恩说这娃长得乖给娃娃再来一碗。可是想是这样想了,人家却没有这个意思。父亲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生怕我不懂礼数冒冒失失挤进厨房讨要,就速快把自己碗里的面条挑了我一多半,还急中生智对炕里头的伯伯歉意地说:“今个兄弟吃得过饱,让他伯母给我来一碗面汤融合融合,这样肚里就不憋人了。”   


3

中饭后,表哥端来一盘黄澄澄的沙瓤西瓜,我一见给喜懵了,顺手端起一块瓤饱的西瓜狠吞起来。吃了之后心怯怯地还想要,父亲忙示眼色要我衿持一些,但我却故意装作没看见。父亲急了,慌忙把自己才吃了一小口的西瓜递给我,又替我打圆场对伯伯说:“哈,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碎崽娃年龄不大,饭量倒不小,跟个小牛犊没啥差别。”

伯伯接过话说:“娃娃长材吗,不吃咋能长大?”

父亲一听,忙又套近乎道:“眼下光景不咋大好,啥时候能让娃娃畅开肚子吃一顿就好了。又说,他毛爷爷肯定是操着这份心的,要怪就怪苏联老大哥背信弃义,硬是逼着要咱国家还债。”

……

渡过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之后,人们脸上的菜色渐渐褪去。虽也困难,但却基本上不饿肚子了。老百姓手里只要有了粮,脸上掖不住就高兴,高兴就欢天喜地四处显摆。

记得那年,六一儿童节来临,学校准备参加辅导区举行的歌诵比赛,事前规定,参赛的学生一律穿白上衣蓝裤子。

这下犯难了,平时穿的全是母亲织的粗布衣服,哪里有钱买?我不懂事的使劲儿哭,赌气跑到野外不回家,害得家门户族四处找寻。

出嫁的二姐得知,就把她一条蓝凡立绦裤子截短送来。裤子有了,可白上衣没着落。父亲搔搔头,赶往学校向老师告赔说,他娘织的是条子布,上面有颜色也不很白,我看用洋碱给洗洗说不定能穿。


4

接着父亲叹口气又对老师下话:“我这娃娃性子劣,好面子,弄不好会出大事的。”一见父亲满脸无奈,张治成校长满口答应,同时还出主意说,让你孩子站最前面打红旗,这样两便其宜,孩子更能露脸。

为了让带印道的粗布上衣变得更白,父亲去村北壕的皂角树上摘皂角,皂角刺扎得他胳膊上全是血红印道,待摘了要下来时,不留神跌下树来。等屋里人知道时,父亲已被好心人抬往医疗站救治。此时不谙世故的我一听这个消息,大声哭喊着叫骂:“我不参加这狗日的比赛了,学校是整没钱的学生呢?”

父亲被简单包扎后,因没钱未去医院治疗,只好又被抬往家里歇着。尽管父亲一时半刻起不了床,可仍然不忘我参加节日的事,一再叮咛娘要她用皂角把衣服多洗几遍。见我一旁嘟囔,小声对我说:“啥都不怨,怨你爸没本事。等以后有办法了,爸领你去裁缝铺子里给你做制服。”

几个月后,县上在西街中学召开教师集训会,父亲作为贫农代表参加了会,会开了四十天,整天是学文件,背毛主席语录,开展大辯论,中心议题是教育阵地由谁掌握,为哪个阶级培养人才。

有一天上午,二姐带我去看望父亲,进城后,经过一片片花海样的贴满大字报的巷子里,终于来到了西街中学的门口。大门两旁坐着四个人,其中一人问:“干啥的?”姐姐答:“看我爸来了。”!

“你爸是干啥的?是牛鬼蛇神?有问题吗?”

姐姐满脸堆笑,自豪地说:“我爸是贫农代表。”那人一听,脸上和蔼多了。随之问父亲是哪个公社哪个大队人。姐姐一一作了回答。

时间不大,门房中的一个人就领父亲出了校门。


5

父亲出来了,才仅仅二十多天时间,他的模样已大变样了,虽也显白,但却瘦了,父亲将手里带的白面馍馍给我和姐姐一人一个,说:“你们以为我在享福,其实是受罪哩。本来就睁眼瞎一个,却要让我上台给教师提意见,说他们是资产阶级的代理人,我咋能清楚这些。”接着又问了家里一干情况,最后叮咛我要听娘话,再不要胡闹。

教师集训会结束后,父亲作为贫下中农代表进学校参加管理。父亲跟学校的每一个老师关系相处得很好,时不时鼓励他们对学生要求要严,还说“师傅本领不高,教下徒弟拧腰。”

父亲是靠工分养家的,晚上回来还要参加生产队的大小会议,大会小会连续不断的参加,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垮了下来。才六十不到的脸上皱纹满佈,河道纵横,其老相同今天八十多岁的老叟还要显老。这倒不消说,要命的是,一些不服气他的人提出他逢会必须发言,说父亲身份不同,是受过县长接见的人,别给县上丟脸。父亲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肚里没货嘴里咋说,加上会场吵吵嚷嚷的气氛不大好,心里想说的话一时也没了。于是在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不良氛围里,有人开始指名道姓攻击父亲了,说父亲是蜕化变质分子,是地地道道的铁杆保皇派…

时值农历八月,沉甸甸的谷穗低垂脑袋,长势高大的玉米怀抱娇儿,挺拔浓郁富有生气的高梁摆着红红的笑脸,全都期待给了它们旺盛生命,旨在早日回报的主人以收获的喜悦。干了一天农活的父亲没有随大伙们回家,而是再次返身一块地一块地的接连查看,像是饱受亲自种植的成果,又像是同它们一一告别……

天快黑了的时候,父亲回家吃了块馍,边吃边对屋里人说:“还是有文化好,心里有话能倒出来。没文化的人,心里一时半刻说不出个啥,自己只能硬憋着。”

谁也没有料到,这竟是父亲终生以来的最后一席话。

夜深人静,一家人酣睡的时候,父亲轻轻走出了门,去村东一个叫“太阳殿”的庙里告别了给万物以生长的太阳,估莫在当日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走上了绝路。


6

这真是,心里有冤喊不出,无人开导寻绝路。……

父亲安葬的场面很小,亲友凑八十元买了口棺材,吃了一顿纯麦粉面条。此时正大讲移风易俗,不提倡穿白戴孝,因而除了我兄弟三人穿件白上衣外,其他亲友大多只挂不很长的白布条儿。公社王书记赶来祭奠,曾惋惜地说,老汉可惜了,人忠厚,不说昧良心话,可好人没得好报,冤啊,他走得太急促了。

父亲去世后,年龄不大的我忽然间变老成了,当时大哥在凤县搞三线建设,我就时不时帮母亲干家务活儿,还多次给大嫂讲宽心话,要嫂子不要认为家里遭了大难而气馁。

那个年代,不光吃饭穿衣有问题,烧柴对庄稼人来讲也是一大难题,于是我就瞒着娘给人下话,以送主家一梱柴的报酬借来架子车,随村里的人去北山老爷岭割柴,接连干了好几次。有一回狠心割了六捆柴,可吃饭时,所带的馍全被山老鸦给叼走了。下老爷岭时,我前心贴后心饿得眼冒金星,五里漫长的坡,蟠桃河崎岖不平的小道,我是咬紧牙硬撑着身子拼命赶回家的。

人说,熬过夜路的人,最感知光明的可贵。饱受饥寒的人,最懂得幸福的温暖。父亲离开的第三个年头,我从军入伍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也当上了父亲,和父亲所不同的是,我多少有文化,又赶上了好年头。而且历经时光的不断磨炼,尤其知道了做父亲的不易。孩子降生从孩提起,环境已非昔日所比,因而环境的改善,生活的逆转,其认知、识人、明事、晓礼等一干能力比我优胜许多。唱歌跳舞,读书写字常不用催,而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交际朋友分明有序,完全不用我分纠指点一二。以此我得知一个浅显的道理,一个人的成长环境的氛围是至关重要的。人常说的响鼓不用重捶在他们身上得以体现。偶尔敲打鞭策,或以少许鼓励便就心领神会。而不象我常常因为顽皮要父亲分担过多的忧虑。

如今又有了第三代,天伦之乐不言而喻。由此我深深地体会到,同一社会不同的政策,不同的环境,会把一个有用的人变成狗熊、傻瓜、木偶。同样,机遇良转,环境优越,万木葱郁,人皆向上,也会让昔日的铁树开花,哑巴说话,百鸟争鸣,懦夫当家。于是我常常感叹:做父亲太不容易,而当一个合格的父亲就更不容易。人说“父不夸子。”可孩子们为人处事的点点滴滴,做父亲的仍然是心存善念,忧心忡忡,偶尔禁不住当熟人好友的面赞叹一番,聊以自慰。我认为,如果说母亲是孩子成长的摇篮,那么父亲则是推动摇篮晃动的有力后盾。没有父亲,孩子是要遭罪的,人间的眉高眼低更是难以逃脱。因为没有父亲,孩子就没势了。有首歌儿比喻极妙,没妈的孩子象根草,我却要另补一句,没爸的孩子甚至连草也不如。

我爱父亲,爱他给了我在艰苦环境中不甘卑微力挺于人,发愤向上,顽强不屈的志向,给了我勇于吃苦,诚恳做人,热爱祖国关心他人的做人格调。我甘愿当好父亲这一角色。

不很畅快的是,父亲没有福气,没有赶上儿女成人之后所带来的点点滴滴的甘甜。因而我常常寄希望于我的孩子,当你们一家抱团围坐一起,品味新生活带来的甜蜜,天南地北夸夸其谈的时候,可否记着自己的父母,可千万别忘记含莘茹苦抓养你们的双亲,别忘了他们曾经打肿脸充胖子,为了你们不受任何伤害而自欺欺人的诸多虚假。儿女们啊,如今你们一个个也做父母了,你们能体味到这一点吗?但愿如此……


父爱如山


作者简介   


袁五省,笔名袁辕,又名西北先生。陕西凤翔人,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书协会员、凤翔县作协副主席、陕西长城书画院副院长。现为中国文化艺术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人才发展中心会员,中国书画信息网签约书画家,中国书画500强百佳人物。2001年获全国东方红书法大赛金奖。著有长篇小说《情缘》、《奇缘》等。

精彩悦读

李强|我的土炕岁月

方周立 | 老 街

宋力行 | 美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曹权利|凤翔三月廿五古会

袁五省:我有一张珍贵的相片

责任编辑丨  辛   克

文字审核丨  李   强

公号维护  魏晓兰


捡拾生活点滴,留存美好记忆!

欢迎加入『时光捡漏』读者群,编辑部将不定期举办线下读书会,敬请关注,欢迎参加!

投稿邮箱:sgjltougao@sina.com

编辑微信:google19820728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方言里的苏韵,哪个让你最上头?
    腿长在了耳朵上的人
    真实世界里的逝者沙白:对话沙白父亲、朋友、前同事、学生、邻居
    母亲18岁嫁给父亲时,他已经有三个孩子 | 二湘空间
    我在作文里,预言了父亲的死亡 | 巨人 04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