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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兰 | 姨 父

时光捡漏 您生活的笔记本 时光捡漏 2021-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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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姨父,高高瘦瘦的,很随和。老是眯着泡泡眼微笑着,那微笑,很温暖。

姨父话不多,关于他的往事都是从母亲或大姨断断续续的聊天中知道的。当年,姨父的母亲嫁给李家做小时,姨父是拖油瓶。那时的李家家大业大,小小年纪的他却依旧异常的调皮,便很不招家人待见,最后连母亲也渐渐疏远了他。好在姨父有个二大(二伯母),对他格外心疼,经常接济吃喝。当时正值战争时期,有个打仗路过的国民党军军官太太,曾请她当过几天奶妈,部队开拔时,看她本分勤快,便想带她一起走。她二大回答可以,但有个苦命的侄子必须得带上,好歹给口吃的,要不孩子会没了活路。于是,不到十岁的姨父便稀里糊涂地跟着部队走了,至于去过哪里,谁也不知道。在这期间,姨父没事常去看卫生员换药打针,人小鬼大的他不但不害怕还颇有眼力架,瞅空就帮个忙,打下手,比如递东西,做棉球,煮针管之类。等多年后和他二大回到家里,姨父不但带回了好些厚厚的书,还会打针,看病。帮忙安顿好二大后,姨父便背着这些书去了周边山区,做了游方的郎中。

又过了十多年,姨父荣归故里。不但看病在当地已小有名气,就光给李家带回的粮食让骡马驮了好几天(山里人没钱就拿粮食抵,也才有了娶大姨的彩礼)。这次,李家很高兴地接纳了他,给了他住房,再结了婚。在那深宅大院里,姨父虽也姓李,但七个兄弟的排行里,别人一直不知他是老几(其他弟兄的名字里基本都有数字排列)。分家时,其他弟兄都有现成的住房,只有姨父和大姨搬到了崖底下的土窑洞里,直到几十年后才搬到崖上来。

母亲说,大姨知道自己是被姥爷十二担麦子卖给姨父的,姨父又大自己十来岁,便很不乐意。才结婚时,倔强的大姨把委屈写满脸上,把怨愤夹带在和姨父本来就少的每一句言语里。姨父却从不在意,依旧笑模笑样地做着一切,处处帮衬维护着大姨。当年快腊月二十七了,大姨还顾不上糊花窗户,一则是确实忙,二则是大姨性子急,这些细活她实在头疼。在娘家时这些女红方面的事都是姥姥和母亲来做,而这在当地却是检验一个新媳妇心灵手巧的重要标准。姨父不催也不问,只是先把纸和母亲给的窗花、浆糊等早早备好。等晚上夜深大姨也睡下后,姨父一个人仔仔细细糊好了窗户。第二天一早,家里人都象发现新大陆一样奇怪地来问时,姨父神秘地指指大姨,小声笑着说那是人家一晚上没睡的功劳,别喊,让睡睡。在啧啧称奇的后头,大家对大姨的能干也都刮目相看了。大姨虽仍不吭声,心里的坚冰却已开始真正融化。从颜色搭配,繁简错落,整体效果上,姨父糊的花窗户可是得到了母亲这个专业剪纸者的夸赞。

当土改划成分时,没有得到任何家产的姨父,却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间成了全大队唯一的地主分子。姨父开始被揪斗,还入了狱。工作组一个女同志还曾专门住到了大姨家一周,再三动员大姨响应妇女解放,解除这个所谓的封建婚姻,最终却并没有动摇大姨的坚定一分。姨父出来时,当年还在大姨肚子里的三儿子都已经快四岁了。他去了姥爷家,一句话也不说,就跪下了。姥爷沉思良久,长叹一声说,起来吧,回去好好过日子。

出狱后的姨父每天除了上工,还要去打扫大队的土厕所。我小时候因为母亲生病,和姐姐经常在大姨家呆,每天傍晚争着跟扛铁锹的姨父去打扫厕所便是每天最开心的事。姨父从没有表现出过一丝愤愤不平或沉郁消极,我们哪里窥探得出姨父的艰难,只管一蹦一颠打打闹闹像两只小麻雀。因为看病好,也知根知底,路上的熟人都和姨父老远就打招呼,热情地闲聊,我们采野花,赶鸟,还会拾到柴火。姨父多是眯着泡泡眼着看我们闹,呵呵地笑着。有次,我把套在手指上玩了一路的钥匙串给丢了,全家出动到天黑也没找到。我吓得躲在墙角,偷偷看在灯光下锯锁子的姨父,他只是黑着脸不理人,不说一句话。姨父对他的儿女们也从不大声呵斥一句,只是严厉地黑了脸,谁问也不说话。

后来,姨父专职在家看病,不再出诊。每天或远或近的人来得不少,可即使孩子的哭闹声再吵,姨父都乐呵呵的,言语很温和。有太远的病人留下吃顿饭是常事,偶尔还有住在家里观察几天,再带药走。窑洞外宽阔的空间和崖下的小河是极好的散心或锻炼的空间,姨父会把收音机和电视里的秦腔,仔仔细细反复讲给大姨听,大姨便懂了许多的戏,她再讲给母亲。母亲便多次幽幽地叹息自己看不懂电视,是因为没有人给她讲(父亲常年在外工作)。

姨父从不夸自己,但有一件事,却令他很骄傲,就是自己给自己剃头。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姨父打一盆热水放在院子中间,取老式碗口大的镜子支好,备好毛巾、老式的剃刀、磨刀石。先用大拇指试好剃刀的锋利程度,要七八成,太利,易割破头皮,太老,不好用,也易割破。若中途不趁手,就再磨几下。打湿头发后,姨父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住剃刀柄近端,小指翘成兰花指样夹住剃刀柄远端,对着镜子里先剃头顶,由后往前一下挨着一下缓慢地剃起来,每一下就像割草过后,露出一溜青色的头皮来,后脑勺则从上往下剃。这时我们都提心吊胆地坐在旁边,安安静静不敢咳嗽一声,生怕姨父受到干扰割破了头皮。在姨父对着镜子反复摩挲着剃好后,会叫大姨来帮忙看看后脑勺哪里还有遗漏的,大姨指点后便走开了。姨父继续用手摩挲着,仔细调整着拿剃刀的角度,直到整个头颅没有了一点疏忽,才放下剃刀,双手摸着泛光的头皮,故意地冲我们眨巴着眼睛,得意地笑出声来。这时,我们才长长地出一口气,欢呼雀跃了起来。现在想想,颇有些心酸,若不是日子曾有过的艰难,姨父怎会有此绝技。

老年的姨父,经常蹲坐在炕上,抽旱烟,或是想事情。即使不说话,也是永远温和的笑着,没有一点严肃的感觉。姨父从不说他的过去,也不评论别人,有空就翻看那泛黄而磨损发毛的医书,那书上每种草药都有彩印的配图,功效,配伍,主治等很是详尽,颇有名气的姨父一生都在自学。等我学医后,还经常考我对中草药的认识,也问问有些新药的问题。

从没听姨父给孩子们讲过大道理,只是用自己的行动去无言的说教。在为人处世和脾气上,子女们都无一例外的爱笑,性格坚韧。母亲说,姨父有一支萧,年轻时经常吹。我从没见过,也没听姨父提起过,更想象不出在我们偏僻的小山村里姨父吹箫的样子,但他的音乐遗传和影响却是巨大的。小时候一下雨就看哥哥们的自乐团合奏,大表哥的高胡,二表哥的笛子,三表哥的二胡,我两个哥哥的笛子和二胡,颇有气势呢。现在的三表哥二胡拉得很是出色,还有唢呐、板胡、小号啥的,也相当拿得出手。大外孙呢,市里专职民乐评审专家,连外重孙的笛子也已拿奖,而我和姐姐对音乐的偏执与无师自通,也是因为自小的感染吧。至于衣钵呢,外孙女新疆医学院已研究生毕业,其他孙子也各有建树。生活是面镜子,你对他微笑,他就对你微笑,这话好像专门是为姨父说的。不用想象,天堂里的姨父看到如此成绩的孙子们,肯定会大声而开心地笑出声来……

姨父一生经受了世间太多的苦难,但他温暖的微笑却深深留在了亲人们的心里。那温暖足以把所有的痛苦与委屈,都化成日后的甜蜜与坚强,那微笑让我们都懂得了,放过别人,就是给自己开辟了一条生路。




—作者简介——


董小兰,凤翔人。热爱文字、音乐。希望用文字记录和感恩生活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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