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诗里，迟迟没有被改正的错误｜《上邪》（一）
为了即将要上学的弟弟，住在山里的姑娘——雅娟，决定跟随同村的女孩阿玉一起离开村子，进城打工。
今天，为大家带来胡不归的虚构作品《上邪》连载， 每周四五 更新，欢迎关注追更。
上
Shang
Ye
邪
楔子
山无陵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上邪》
雅娟读着这首诗，一遍又一遍，这大概会是离开村子前的最后一遍了，但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琼瑶当年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呢。
雅娟的童年，是伴随着还珠格格长大的，这部电视剧据说雅娟的妈妈怀着她的时候火遍了全中国，但应该谁都没想到，它会一直火到现在。
雅娟最早对于文学的好奇心，就来自于这个电视剧，准确的说，是来自于里面的一句台词：“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于君绝。”
初中毕业时，老师看她好学，尤其对古诗词感兴趣，于是送了一本古代诗词集给她。雅娟拿到手的第一天，她就翻到了这首诗，她困惑了：“山无棱”还是“山无陵”呢？
为了这个，她还特地跑下山去，再找了语文老师一趟。老师告诉她，是琼瑶错了。
于是，在每次农活的空隙，在每个停电数星星的夜晚，雅娟都会思考这个问题：琼瑶知道自己错了么？如果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呢，总有人知道的；如果知道了，那为什么不改呢？总来得及的。
这个问题雅娟思考了整整两年，填满了她不干活的时光，直到今天，她要离开村子了。
雅娟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书放进行李包里，虽然阿玉说带几件衣服就好了，书什么的完全不用带，外面的世界精彩得很，可雅娟还是舍不得。
阿玉是村里第一个出去的姑娘，出去两年，一年回来一个模样，本来阿玉的奶奶还有意见，不过每次回村时带给全村人的礼物帮助她抵御了奶奶的唠叨。
说是村子，实际上也没有那么大，一户户人家都搬出去了，现在山上只有四户人了，其中两户人家只剩下老头老太太，等着逢年过节孩子们回来热闹一下，不过也热闹不到两天。已经出去了的人，就算回来了，也待不了太久。
阿玉是个例外，每次一旦放假，阿玉都会回来待到非走不可的日子为止，这点让阿玉的奶奶很高兴，另外两家更羡慕。
原本有让这三家更羡慕的，那就是雅娟家。
雅娟的爷爷还在，妈妈维持着家里的一切，雅娟帮着养鸡养鸭种菜，一家子就算不出门，一样自给自足了。
雅娟喜欢这样的生活，虽然每天五点就要起来忙活，但是一旦闲下来了，看着远处一层层的青山，翻出书来读几遍，她就觉得开心。阿玉每次回来，给她带的小礼物，则是这漫长平稳的岁月里的小水花。
现在，雅娟要走了，要在阿玉的带领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她把弟弟折的小纸鹤放进包里，她知道，虽然母亲讲了那么多理由，最重要的，还是这个父亲出事那年出生的小男孩，弟弟要上学了。母亲给她讲了那么多在外头的经验，也都像是交给她的这个旅行包一样，看着该有十年了，自己从书上读到的道理，都比她说的新鲜。
拉上行李包的拉链，提起来试试看，雅娟感到满意，自己觉得需要的东西都带着了，可包也不算沉，就算是像阿玉说的那样在人流里，也能紧紧抱在胸前不觉得累。
妈妈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她递给雅娟一张被纸包着的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钱是你爸留下的，省着点用，”说到这里，妈妈又想了下，“该花的时候也要花，这纸你也别丢了，上面是我电话和银行账号，给家里寄钱了记得打电话。”
看见雅娟接了过去，妈妈认真地说，“你可要收好了。”然后转身就出去了。
雅娟看着手里的纸和卡片，想了想，又看了眼收拾好的行李包，还是决定把卡放衣服的口袋里，那口袋是雅娟自己缝的，在衣服里面。雅娟把银行卡给放进去，有点紧，毕竟前几天才拿到的身份证也在里面，不大的口袋变得有些存在感，硌着雅娟的肋骨。
一切都准备好了，雅娟提着包，走出房间，走出这个几十年的木房子。
房子门口的院子里，阿玉早就等着了，正拉着雅娟妈妈的手聊天，大概在为雅娟的安全打包票，身上也已经又换回了外头的那身衣服。
见雅娟出现，她走了过来，提了提雅娟的包：“不错啊，比我当初那大包小包的好多了，看来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我还以为那时你只盯着书，啥都没注意呢。”
雅娟笑着摇摇头：“哪会，我都记着呢。你东西呢？我们走吧？”
阿玉轻巧的转了一圈：“我啊，就这么走就行啦！回来时就没带什么，”她拍拍挎着的小包，“所有东西啊，都在这里面呢！”
下山的土路有点陡，节日里其他人回来，往往要加大摩托车的油门冲上来，如果是小轿车，则需要极有经验的司机驾驶。不会开车的人，都觉得这路窄得开不了车；稍有经验的司机则无法面对半路车打滑爬不上坡的窘境。土路没有护栏，一旦开出去了，就只有面对车子滚下山的命运。事实上，也只有十四岁就开始开车的阿玉二伯曾经办到过。
绕过三个弯，从山上下到山脚，雅娟的鼻尖上还是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汗，阿玉走到小溪前面洗了一把脸，抬起头夸张的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还是这里的环境好啊。”
雅娟心理想着，那你还不留在这，你又没有弟弟，你可比我好多了。
当然，这话没有说出口。跨过小溪，顺着另一侧的山路走了一段，就来到马路上了。这是条省道，柏油马路比那走起来会扬尘的土路好多了。
他们要再往前走一点，走到一个岔路口，那里有长途班车，可以带着他们进城里去。
路上没有什么车，只有偶尔的大货车呼啸而过。二十年前，这条路上满是载煤的货车；十年前，这条路上满是运木材的货车；如今，除了回来探亲的，也只剩下载水果的可能会从这里路过了。
所有人都出去了，也不想回来了。
等车的时候，阿玉左顾右盼，偶尔掏出手机来摆弄两下。阿玉说这里手机信号不好，上网几乎都是不可能的，等到了城里，再给雅娟买部手机，让她体验手机的好处。
没有人能把手机轻易放下的，阿玉言之凿凿。雅娟不在意这个，不在意有没有手机，她遥遥望着山上的自己家，虽然山里不少植被都已经发黄，找到几栋由黄土和木头组成的房子，对于她来说还不算太难。
虽然距离已经远得看不见人了，但是雅娟知道，现在每栋房子里，每个人都在干什么。爷爷坐在院子里烧卷烟，奶奶在查看自己酿的红酒怎么样了，妈妈在喂鸭子——这本该是雅娟做的。
弟弟……弟弟应该在屋里折纸，雅娟教了他好几种动物的折法，不过他只学会了折纸鹤，并一发不可收拾，连续折了好几天了，等到折腻了，又要去满山遍野的追鸭子吧，想到这里雅娟忍不住笑了。可她又忍不住叹口气：如果弟弟不用上学多好，就这样活下去，也挺好的吧，自给自足，衣食无忧，弟弟长大了，作为一个男人，干这些农活都轻松得很，这不是多逍遥的日子么。
可雅娟自己骗不了自己。上学有多好，读书有多美妙，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了。
“你干嘛呢，又笑又叹气的，赶紧赶紧，车来了。”阿玉拽着雅娟的胳膊，提醒雅娟。
客车没有开窗，车里乘客呼吸着彼此的二氧化碳，比车外暖和了四五度，阿玉拉着雅娟找到座位，赶忙坐下，车子早已等不及，在他们上车的那瞬间就启动了。
摇晃的长途车仿佛是孩子的摇篮，每个人都会忍不住昏昏欲睡，雅娟在这个温暖的环境里也不例外，大概路过两座山，雅娟就睡着了，而旁边的阿玉则拿着手机，一脸欣喜，嘴里念叨着：“有信号了，有信号了。”
车停，下车，买票，换车，再又经历过两段昏睡的旅程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走出车，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个寒颤，雅娟忍不住抱紧身子——明明不是在山上了。
阿玉则一脸兴奋，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在来之前，她已经托朋友帮两人找好了工作，公司包住，现在她带着雅娟坐公交车，准备到公司安顿下来。公交车上，阿玉兴奋地向雅娟介绍，仿佛她在这个城市长大一般：
“你知道不，这个地方啊，原本其实都是山！是那个政府啊，看都没地方建房子了，然后花钱把那些山给挪走了！就只花了半年，你看，挪出了这么大一块地方！现在都是各种大楼了。”
雅娟看着这陌生的街道，远处高高的建筑，有的地方还是施工工地，塔吊在高空中好像两把交叠的直尺，用来测量大楼是不是盖得笔直。
听到阿玉的介绍，她心中一动：这里原本都是山么？高山，变成了平地，那不是诗里的说法么，山无陵……原来，自己要在这个山无陵的城市生活下来了么。
雅娟的心里，多了一分期待。
未完待续
（字数：3097）
明天继续更新，敬请期待！
作者：胡不归
坐标：最近在闽粤之间往返
自我介绍：一个嘴皮子不够利索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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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辣勺
排版编辑：辣勺
插图设计：lingling
封面：Photo by 五玄土 ORIENTO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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