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如故,眉目如旧,人已不同丨《腐草为萤》(二)
“那日我沐浴,先生怎得又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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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 CAO WEI YING
腐
草
为
萤
作者丨夏夏喵
#2 立秋(上)
自山上回来后,因着吹了一夜凉风,又出了几回汗,冷热交替,邱笙病恹恹地在家躺了一阵子,也提不起兴致出门。况且,家里还多了个不省心的。
“邱大哥,我可以进来吗?”门外是一个欢快又克制的声音。
他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请吧。”
门口先是探进来一个小脑袋,左右望了望,对上他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才收敛了淘气神色,故作端庄地走了进来。他漫不经心地盯着书,拿余光瞥了一眼,一时恍了神。
小烛梳着垂挂髻,发辫乖巧地从两侧垂至耳边,头上簪着一朵莹白小花,着鹅黄衫子。这是妻几年前的衣服,因她说年纪渐长不适于这样鲜亮的颜色,便一直压在箱底,没想到小烛穿着倒合适。
衣裳如故,眉目如旧,人已不同。
“邱公子,今日还讲故事吗?”
他压下万千思绪,板着脸道:“教你念书是为懂些礼法,可不是图听故事好顽的。”顿了一顿,才道,“过来吧。”小烛倒没有被他这副严肃的样子吓到,满脸期待地坐到一旁,一副等着听热闹的样子。
罢了,如今已比刚捡回家的时候好了很多。
下山那天,他问小烛家住何处,可要先给她亲人报个平安。小烛一边埋头扒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大哥哥,我好像摔到头了,一想事情就痛。然后推过来一个空碗,怯怯地问,可以再添一点吗。
这是捡了一个小叫花子,还是流浪猫?
小烛的衣裳被山上树枝划破了,人蹭得灰头土脸的。邱笙吩咐下人带她去沐浴,自己坐在庭院里发呆。自阿柔走后,依旧每日读书、点茶、赏花、作画,他本就无心仕宦,人愈发闲下来。有时心里闷得紧,便焚香默坐,在月下与阿柔说一会儿话,本以为,一辈子古井无波,也就这样了。
这少女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带着一身麻烦,得尽早找到她的家人才行。
正自烦闷,忽听到东厢房传来一声女子惊叫。他未及细想,人已奔至房外,提高声音问,姑娘可还好?
房里已没了声响,他迟疑片刻,推门而入,混合着皂荚和木槿叶的水汽迎面扑来,透过水晶帘可看到屋内正中立着一个大浴桶,水面咕嘟嘟冒出几串泡泡。
唤侍女已经来不及了,邱笙撸起袖子正准备捞人,便见水里伸出一只湿漉漉的小手扒住桶缘,紧接着是另一只,然后一颗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半个身子伏在桶壁上不住咳嗽,待平复下来后才察觉他的存在。
“诶?大哥哥也要洗吗。这浴桶真宽敞,就是桶底太滑了些。”
少女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侧过身对他笑了一笑,成排的琉璃珠帘如红丝穿露,在两人之间来回悬荡。清寒月晕笼着她,如瀑长发披散在两肩,皎白的身躯在其间若隐若现,像庐山烟雨掩藏的秘境。
她就……这么坦然任他看着?
邱笙感到一阵灼热顺着脸颊爬上耳朵,一语不发,转身嘭地关上门。
此后几日里,邱笙早出晚归,尽量避免和小烛打照面,在茶楼一坐就是一天,希望她能趁这个时间好好反思。
有一次忘拿荷包去而复返,正看到小烛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坐于廊下,一边梳理披散的头发一边逗鸟玩。他忍了又忍,僵着脸唤住小烛,斥道:“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见小烛不解地望着他,只得放缓了语气问,“为何不穿背儿和笼裙?女儿家怎可这般大意。”
小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方才打翻了茶水,衣裙都弄湿了,何况这里也没别人呀。”
邱笙心道这孩子竟是不通世事一般,以后还不知要闯出什么祸来。她既然暂居于此,便得教些立身处世的基本道理和日常礼仪,以免总有此般逾矩之举,叫人尴尬。
自此以后,每日下午邱笙都会拿出一两个时辰来教小烛礼仪和读书,并叮嘱她以“先生”“公子”相称,切不可每天哥哥长哥哥短的。第一日讲的便是“男女之大防”,此后还教了“食不语,寝不言”“穿戴齐整,身不垢辱”等等。
小烛学得认真,问题也多,时常令人难以招架。
“先生,既然男女不杂坐,为何我跟先生可以共处一室?”
“我们是师生,不一样。”
“师生同席而食,也可以吗?”
“府中只你我二人,没必要再单开一席。”
“那日我沐浴,先生怎得又进来了?”
邱笙端茶的手抖了抖,几点滚烫的茶水溅在衣袖上,他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净,清了清嗓子道:“我以为你溺水,一时情急……原是不合礼法,只是性命攸关之际,顾不得这许多。”
小烛嘴角一扬,面颊漾出两个梨涡:“我明白了,先生关心我。”
见她一派纯挚,邱笙倒不好说什么。其实沐浴能出什么意外,只是他面对这张熟悉的脸庞,关心则乱罢了。自她来后,他日渐忙碌充实起来,时光如静水深流,无知无觉淌过。
今日授课,讲的是一个“言而有信”的小故事。
“从前有一书生唤作范巨卿的,上京赶考不慎染上重病,客店众人皆怕瘟疫过人,无人敢管他,唯有一书生张元伯念及人命关天,愿意日夜照料。所幸范生痊愈,但二人也误了考期,范巨卿既愧疚又感动,二人自此结为兄弟。临分别时,正逢黄花红叶、重阳佳节,便订下菊花之约,说好来年今日再度把盏言欢、共赏秋菊。
“次年九月九,张元伯一大早便洒扫内外、宰鸡备酒,殷殷等候。家人皆劝他,朋友山长水远、未必如期而至,等人到了再张罗也不迟。张元伯不肯听,从白天等到夜晚,家人都道人不会来了,早些歇息吧,张元伯仍是不理,独自等到半夜。
“夜深人静时,忽见门前人影一闪,范巨卿果然披星戴月而来。张生大喜,忙邀好友共享美馔佳酿,不料范巨卿屡屡推却、并不动筷。张生以为自己招待不周,范巨卿只得解释道,有负兄台盛情,其实我已非阳世之人,乃阴魂也。
“原来去年范生返乡后做起了生意,日日忙碌便忘了日期,直到九月九这一天才想起来,但相隔千里已赶不及。他怕张元伯担心,便想,‘人不能日行千里,但鬼魂可以’,于是拔剑自刎,乘着阴风前来赴约。
“张元伯听后放声恸哭,第二日收拾行装,一路奔波赶到范巨卿家,果见好友已死,便在他身边自刎,是为鸡黍之交。”
小烛听罢,并不言语,托腮出神地望着他。
“吓到了?”邱笙俯身去问,看到她眼角沁出一滴泪来。
小烛一摸眼眶湿湿的,自己也颇为意外,对他笑了一笑:“世上竟有这般情谊,真让人羡慕。先生可遇到过这样的友人?”
他想到与亡妻每年山中赏月之约,心头黯然,此后良辰好景虚设,再无从与人言说。
“先生莫难过。我若与先生定下约定,不论生死都会来寻你。”她韶颜稚齿,未见得了悟生死,此刻却一脸认真。
邱笙心里微觉异样,摇头笑道:“你这孩子,尽说痴话。”
(字数:2418)
(未完待续)
作者:夏夏喵
坐标:北京
职业:没有灵魂的PPT纺织女工
自我介绍:平行世界里是个仗剑江湖的侠客,一把长剑藏在背后的油纸伞柄里,因为酒量太差所以只喝自酿的桃花酒,喜欢跟可爱的人交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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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阿光
排版编辑:阿光
封面:Photo by Akin Cakiner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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