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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时空】施沛琳 | 文化的建构与再现:吴凤传说

施沛琳 边疆时空 2019-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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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施沛琳

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教授,福建师范大学闽台区域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闽南与台湾相关之文化研究,包括文化传播、文化创意产业等。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台湾少数民族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研究》、《闽南乡愁记忆中的非物质文化研究》。


摘 要:“吴凤传说”中的主角吴凤曾是台湾“舍生取义”的典型实例,在历史的洪流中,其故事与传说不断被形塑与建构,却也被解构与再现。由于缺乏较多史实考证依据,对于“吴凤传说”,该以历史视之或用文化对待?尤其在目前岛内民粹意识高涨情况下,汉人与少数民族之间关系常被作为政治操弄的议题,“吴凤传说”的演变脉胳与文化传播途径,可作为现代探讨台湾汉人与少数民族关系之参考。

关键词:再现  吴凤  “汉番关系”


前言


不同时期,从祖国大陆移民至台湾的汉人与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始终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明末清初,由于大量移民自福建前往宝岛开垦,与更早居住岛内的少数民族之间,开始有了互动与冲突。“吴凤传说”中的主角吴凤是清代嘉义地方上之通事,日据殖民与国民党主政时期,皆曾在台湾的小学课本里被描述“为革除‘阿里山番’出草顑首的习俗而舍生取义”。此一广为台湾人民熟知的传说,于台湾解严后,被认为内容过度夸大,有对少数民族“鄙夷”之嫌,其教科书中之传说故事被教育当局删除;甚至被有心人士直指“吴凤传说”具有造假性。然而,亦有持不同意见者认为,传说虽为传说,与吴凤相关之民间文献与物质遗产仍然保存至今,从文化传播角度论之,于不同历史阶段,“吴凤传说”在“汉番关系”中,不断被建构、解构与再现。


吴凤生平


根据少数证据可以对吴凤做以下描述:

吴凤字元辉,清康熙38年(1699)二月十七日生于福建漳州平和乌口社。施琅平台后,漳泉两州人大量移垦台湾,吴凤亦于康熙42年(1703)随父母到台。

初居诸罗西堡美街,后移至六目根堡鹿蔴产社。吴父名珠,原经营闽台间贸易;至台后,可能获贌社权,常与阿里山“山胞”往来交易,兼做开垦事业,在业务上所使用的图章题刻“阿里山业户吴珠图记”,犹为后世子孙所保存。康熙56年(1717)19岁的吴凤与陈良德结婚。康熙61年(1722年)24岁时,生一男,取名汀援;乾隆11年(1746)47岁时再生二男汀巽。

由于吴珠业务关系,吴凤常随父亲出入阿里山,与当地“山胞"进行贸易,对其语言、习俗、性情甚为通晓,也颇受他们欢迎。吴凤24岁这一年,正值朱一贵作乱陷诸罗,“阿里山番”亦乘机掠杀。诸罗知县孙鲁委派吴凤为通事,期能稳定“山胞"情绪。另一方面,当时移民侵垦番地,于“汉番”之间兼理贸易的通事,贪残无餍者有之;在他前任之李姓通事即因鱼肉“山胞"被杀,孙鲁自然希望吴凤有所兴革。

吴凤以地方官身分处理当地汉人与少数民族之间的贸易及抚化事宜,并和异民族之接触日益频繁,甚至解决了“汉番”连年争执不休的山界问题;他任通事达48年,可说政通人和。1912年,提母朥、达邦诸社老“番”所存口碑,其为人温良笃厚,神威为番人所畏怖;其为通事,番人仰之如父母,日夕来往,细大事端,一取决之。乾隆34年(1769),时年70的吴凤由于不可确知的因素,为“阿里山番”所杀。其被杀原因成为日后不同时期演变、乃至现代都还在讨论的重点。


与吴凤传说相关之早期民间文献与物质遗存


(一) 民间文献记载

历史上出现与吴凤有关的史料,最早见于康熙与乾隆年间的两则契约文书。第一则契约文书的年代是康熙58年3月(1719),第二则是乾隆25年3 月(1760)。    

第一则契约文书中的吴凤,是康熙58年一位将阿里山曹族土地招佃开垦、以纳饷课的“伙长”。41年之后在第二则契约中的乾隆25年,吴凤已任通事。上述两则契约文书中,仅记载着有“吴凤”之名及其所处时代的头衔。

而与吴凤有关的故事,最早见于咸丰年间刘家谋之《海音诗》及其附注。

《海音诗》于清咸丰5年(1855)出版,距吴凤之死不足百年。诗的内容如下:纷纷番割总殃民,谁似吴郎泽及人,拼却头颅飞不返,社寮俎豆自千春。    

刘家谋《海音诗》附记中所描述的吴凤形象与前两则契约文之述,较为接近,不论在康熙或乾隆年间的吴凤,其在斯时社会中的地位都不是很显著的达官贵人。 此外,这阶段的吴凤传说中,他为保护乡人而阻止曹族人的猎首却不幸被杀,乡人为感念他的恩泽,年年春秋上坟祭拜,就如同对待逝世的先人一样。接下来较早期之记载,尚有光绪20年(1894)倪赞元《云林县采访册》。  

此两则较早有关吴凤的传说版本,也呈现出不同的吴凤风貌。《云林采访册》的内容比《海音诗》的附记多出近两百字,情节更多。《云林采访册》中所记载之吴凤为保护乡人而亡的主题与《海音诗》中所述一样,但增添了若干成仁取义的情节,而具有更强的神化形象。

尤其,《云林采访册》文末所记“居民感其惠,立祠祀之”, 与前述《海音诗》所云:“凤坟在羌林社,社人春秋祀之。”其中的内容情节显示,光绪时,居民立祠祭祀,此意味着:“吴凤被神格化”了。自《海音诗》出版的1855年至《云林采访册》成书的1894 年,吴凤传说成为民间信仰中由人变成神的典型;亦即在这39年之间,该传说进入神化阶段。

尔后,于民国8年(1919)连横著《台湾通史》中“吴凤列传”有相关记载。《台湾通史》中“吴凤列传”大致也与《云林采访册》情节相似,基本立场可说一脉相承,该传一开始即说明“如吴凤者,则为汉族而死尔”,其后也说出如何与曹族人格斗,最后被杀而死;传末也以汉族神鬼传说为结尾;即吴凤是为了汉族的利益,与山胞格斗时死亡。只是,“吴凤列传”之内容又比《云林采访册》增加新情节,其说法被视为“斗争说”。 

(二)相关之物质遗存

根据中田直久于1912年的调查,吴凤所遗于世之物质遗存有4项:

1、家庙:在打猫东下堡番子潭庄有称公馆者,即吴氏旧邸,约百坪,土墙围绕。康熙61年(1722)吴凤为通事时营造家庙;庙在后庭中央,仅存墙壁一部分;后续以竹柱茅盖做修补。坛上列祖父吴连以下八世灵牌,但吴凤孙吴奇玉以下牌位,错杂形损。坛又安置吴凤木像,凭榻而座,双狗在下,为燕居之态。

2、祠庙:在嘉义东堡社口庄东北端,祠庙内有吴凤武装像。吴凤死后,被当地百姓认为他的“取义成仁”能为当地带来安居乐业,其精神值得敬佩,因此当时仰慕其功德的社口乡民,推举继任吴凤为通事的杨秘为主委,向四方募款,立祠奉祀吴凤,于清嘉庆末年建立一祠庙于社口支廨原址,百姓私谥为“阿里山忠王庙”,这是吴凤成仁庙的起源。后于每年农历八月初十吴凤殉职之日,即设坛盛大祭祀,多年后因受风雨侵剥頽废,在光绪18年(1892),乡民再议鸠工修缮恢复旧观。光绪32年(1906)嘉义发生大地震,祀宇倒塌,面目全非,庙宇管理人只好将吴凤神像及神位迁到私宅供奉。日本殖民期间,分别于1910年与1927年两度修庙。

3、坟墓:在中埔与社口庄之半程(二庄相距约300公尺),碑碣已失,存其形而已。

4、子孙:有吴凤之七代孙吴发。

1930 年到 1931 年间,日本人新调查的资料又有以下的发现:

(1)吴凤六代孙吴哮及吴福的住宅,为一农家;家中正厅有祖先牌位及吴凤神像。牌位有凤祖父以下名,背面记生死年月日。惟名字的排列,新旧错杂。吴哮、吴福住宅数间,皆为温驯的农民。

(2)祖先的遗物有祭具、印章及与土地租税有关的一些文书,包括康熙57年4 月吴凤署名的土地契约书。

上述从民间文献与物质遗存相关之记载,吴凤确有其人、通事确有其职,然仅是地方上一个官卑职小的人物。在清代之前,其一生事迹亦未见于官方文书,迟至事件发生八十六年之后,传说的故事内容才陆续被记录而流传下来,但也纯属口传故事层次。斯时,曹族确实存在,也与其他某些高山族一样,有猎首之俗。

《海音诗》及附记应该是最接近吴凤传说面貌,亦即吴凤是一个好的通事,受到曹族人信任,不像其他通事那样一方面欺骗土著,另一方面又鱼肉乡人。在他任内,颇能调解“番汉”之间的关系,然却无法阻止土著猎首出草的俗。

早期的吴凤传说着重外来力量的突显,其说明了:当在地人与外来者为了土地资源的再调整分配而剧烈冲突时,吴凤通事因为捍卫移垦汉民而被杀。他被曹族人所杀是为了保护乡人;其乡人为感念他的恩德,年上其坟祭拜,后来并为其立祠。


殖民化与儒化之建构


(一)殖民化的“他者”建构

    日本占领台湾之后,为了开发阿里山的原始森林,得到曹族人大力相助,在无“番害”问题之下,进而发现了嘉义地区人民口中的吴凤传说。而由当时嘉义厅长津田毅一请台湾民政长官後藤新平写碑铭,即《阿里山番通事吴元辉碑》。此外,嘉义厅长津田亦请中田直久编了《杀身成仁通事吴凤》。後藤新平《阿里山番通事吴元辉碑》与中田直久《杀身成仁通事吴凤》中的吴,是为了根除曹族人猎首祭的恶习,在屡劝不听的情况下,他决定自我牺牲,餍足曹族人的需求,使吴凤形象开始出现根本转变。而因为土地争执的问题,则被一笔勾消。

日版吴凤传说与前两阶段不同之处,在于日本人强调吴凤之死是了要感化曹族人,而清代的民间文献呈现的是着重在他为保护汉族而死。此显见殖民当局刻意且“过分捧场”地将吴凤传说给予“戏剧化”。

其转移吴凤故事的重点,指称吴凤为保护汉人而牺牲,表面上是强化吴凤“成仁”的伟大之处,但实际上,是一石二鸟,用这“加油添醋”后的传说故事,一方面显示不与异族对抗且愿为其牺牲,另一方面衬托出高山族是可用仁义来感化的;不仅要突显殖民当局在统治台湾初期对汉族的期望,也将准备灌输于“土著”的观念表露无遗。同时,也借此故事树立殖民官吏在被统治者心中的形象。

对于吴凤事迹感兴趣的日本当局,不仅由时任之行政长官为他立碑,由嘉义厅长为他写传,总督府更将其事迹编入教科书,小学为他演剧、讴歌。同时开拍电影。就文化传播中之文化增值功能视之,文化传播的实现有赖于人们创造新文化,并对文化价值有所认识;文化传播进程,一方面会发生损耗,丢弃一些信息内容;另一方面,又会增加新的信息。日本军国主义殖民擅于利用,透过多层渠道的传播,将台湾阿里山于一两百年前的传说故事再予以扩张,一种在“他者”所建构下的文化认同于焉形成。

(二)吴凤传说的儒化

台湾光复后,首先亦由嘉义地方官员向台湾省政府转国民党当局,要求将吴凤去世日期订为“公务员日”,以激励公务员;由嘉义县议会建议当局将该庙改为省辖,恢复日据时代每年10月1日为祭典纪念日,并请修葺庙宇,以敬忠烈。该建议虽未被当局采行,嘉义地方当局展开连串修葺吴凤庙及对事迹扩大宣扬的动作。

1954年由时任“考试院”院长贾景德撰写之《重修吴凤碑》,碑文指吴凤庙于1952年再修,且其事迹引起蒋介石关注,并颁额曰:“舍生取义”等等。贾碑文描述吴凤去世后情节仍沿用日本人的版本,不过重点放在强调儒家伦理精神的意义及其发挥。

当年的氛围下,吴凤的抚番、革弊,从文化人类学的立场,是两种文化接触后所导修的同化,亦即涵化的表现。吴凤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实为人性中至真至善至美的表现,堪为伦理的典范而编入教材。进而,教育当局将吴凤的故事列小学课本中, 同时,也有相关主题电影《阿里山风云》与《吴凤传》之拍摄。

光复后,前往接收的国民政府陈仪当局在文化上首要工作是“去日本化”,“就中国化”;消除与日本有关的语言、文字等文化方面。然而,在吴凤传说上,反其道而行;不仅沿用日据时代的内容,且针对传说之传诵更为普遍。何故如此,除了未深究日本殖民官员较深层的用意之外,也基于之前的内容极适合中国传统伦理价值“成仁取义”之最高精神,不论在电影或教科书本里的吴凤形象均符合传统儒家仁义伦理,此时期为吴凤形象被儒化阶段。


解构与再现


台湾政治解严前的1980年7月,岛内掀起推翻吴凤神话之声。由时任“中央研究院”民族所研究员陈其南在媒体上一篇文章开始,陆续有民意代表对于日据时代与连横有关吴凤之死的原因提出质疑;主编教科书的“编译馆"更召集了学界人士,从各方方面面探讨吴凤传说的真实性。

其重点均指向于吴凤“舍身取义”的故事可能只是个神话,不宜当做历史载入教科书,将导致伤害山胞的感情云云。汉族与山地同胞当年的生存竞争已是历史的陈迹,过去的痛苦与过错,最好让它被时问冲淡,再继续渲染下去,除了刺伤山胞感情,实在没有其他意义。

质疑声浪认为,不论在日据或国民党执政时代,统治者政权为的是提升民族优越感、文明与其高人一等的地位,贬低少数民族是残忍、无知、野蛮、未开化与不文明的“番”。事实上,当年,吴凤遭受杀害,应为族群利益冲突的结果。当年曹族人流传的说法,在吴凤死后该地区与西部平原汉人一样受到天花、瘟疫与流行性感冒疾病影响,虽然一度在原始信仰思维下,被若干部落成员视为吴凤亡魂作崇报复。人心惶惶之下,阿里山曹族从此不再刻意向西侧汉民族聚落实施猎首,而集中力量防堵另三方向的布农族群。因此,到了清末,汉民族的开垦范围很快地进入嘉义八掌溪流域、阿里山前山山脉西坡、清水溪源头和陈有兰溪上游。

解严后,1987年 “台湾原住民权益促进会”发起破除吴凤神话运动,拆毁嘉义火车站前的吴凤铜像等,要求平反邹族(曹族更名为邹族)人长期被扭曲的形象。该会要求更改“吴凤乡”为“阿里山乡”,并删改教科书中过分美化的吴凤故事;同年五月,“立法院”决议自小学教科书中削除吴凤故事。

1988年“编译馆”废止中小学教科书有关吴凤故事之教材内容,形成初步政治形式的“文化和解”。1989年,“台湾原住民权益促进会”先行决议于会内组织文书废止“山胞”之名,改称“原住民”;同年,嘉义县“吴凤乡”改为“阿里乡”。1994年台当局第三次“修宪”后增修条文,“原住民”取代“山胞”;1996年台当局成立“原住民委员会”,后来又将“原住民”改为“原住民族”。

陈其南发表《吴凤的神话》、《再论吴凤》、《历史的断层与褶曲——吴凤、连横和日本人》等文;其后,薛化元《吴凤史事探析及评价》、翁佳音《吴凤传说沿考》、林建发《寻找吴凤》、江庆林《吴凤史实研究》、张玉法《吴凤的历史地位》、李亦园《传说与课本——吴凤传说及其相关问题的人类学探讨》、叶焬彬《顾颉刚与吴凤神话》等讨论文章相继发表,对吴凤故事真相的探讨,都有极大的助益。

不过,针对陈其南等人说法,亦有一些文章反驳认为,其说词乍听之下似都有理,但其所指责的是故事,实际上故事与真实历史不符,用历史故事来攻击历史人物是无聊的事情。

提出反驳者分析出,吴凤故事在不同时代呈现不同面貌,因而写出批驳。然而以吴凤生平事迹的不足,本身又是微不足道的小吏,缺少任何官方纪录资料,仅从后世片言只语的整理和滋乳而生的故事,要来考证吴凤故事的真相,光从人类学角度来推断,难以得到真实面相。然而,作为历史人物的吴凤,由于第一手资料太少,文献不足征,无论从人类学和历史学角度来发掘真相,都十分困难。 

在1980年之前,吴凤史迹可说是处在发掘与重建时期,既便后来有更多的研究出炉,然并未发现更多史料去厘清当时的真相。就相关资料来看,由于传闻的事迹众说纷云,这些资料有着某种程度的冲突性。既是民间流传之故事,未在任何史料上呈现,自然与史实有某种程度的距离。

不论各方怀疑之点是否有据,其据是否服人,至少史学界自此注意到两个事实:一是以汉族开发史为中心的历史,有伤“山胞”的自尊;二是,百余年来,由于将吴凤作为忠义的典型来崇拜,有关吴凤的故事,已有溢美神化之处。 

事实上,汉人移垦者、殖民统治者眈眈虎视的是少数民族的土地,在社群诠释权的争夺里,吴凤形象被重现得更为典型化、尊崇化。在这里,可以看到乡土想像以介入的姿态,参与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社群关系,外来力量如何不断营造并掌握诠释的优势,将他们的土地掠夺行动合理化、正当化。及至80年代,新的诠释力量兴起,一些反驳过去传说故事的说法赋予吴凤传说新意。

然而,所谓少数民族的意识,并非仅仅以少数民族为承载者,而是经由复杂的社群互动、传播后出现的新社区意识,由原本“蕃”的观念激荡、蜕变、凝聚、跃升而出,建构出一种跨族群、跨地域的认同。

若从“历史”与“文化”两词的边界及互动而论,“历史”与“文化”常常连用,但实则两者颇有不同。历史学的根本目的是求真,因此历史必须务真务实,历史学的研究必须坚守学术标准。然而文化却往往依赖阐释,甚至需要加工和包装,有时不免与历史发生冲突。但历史与文化并非全然相悖,而是密切相关。一方面,文化从历史而来,任何文化都建基于一定的历史事实之上;这提醒我们在阐释文化时,一定要注意其相应的历史传统。另一方面,历史一旦成为文化,就会形成一种不可撼动的主体,甚至某种程度上可独立于历史而存在,并且影响着对历史的解释。“吴凤传说”到底要用历史或文化看待,确实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亦在在显示文化与历史之间相互违背、却又互为关连的现象。


结论


斯图尔特·霍尔的“再现”或“表征”理论视之,现实生活与符号是两个互动领域,在不同的社会和历史时期的文化意义与价值系统,圴具有丰富的政治、道德与宗教等等的观念。而文化符号的表征领域,不仅是一个知识生产和信息交流的象徵,其实亦是一个利益争夺和权力斗争的领域,不论阶级、性别、民族与种族等权力关系,都可能以各种形式渗入且融入其中。

“吴凤传说”的背后其实隐含著两种不同族群(汉人与少数民族)之间利益关系,然而,在较早历史时期,当资源分配未形成一个稳定的社会系统时,其冲突在所难免,正如台湾早期汉人移民之漳泉械斗、闽客之争一样。在一块土地上,确实存在着争夺诠释、界定其主要指涉意义的不同势力,而土地的意义指涉成为个人身分认同的重要凭藉。

解严后一些反对与驳斥反对的种种诠释,在在代表台湾这块土地上的社群互动。面对着外来统治阶层的同化,初期,少数民族无力量参与发言,仅能被动地扮演着故事的接收者,可是一旦社区意识凝聚完成,他们也可以积极参与乡土的重新诠释。站在民族共融角度,这些讨论理应能被接受。

不幸的是,近年来岛内受地方主义及种族主义高涨影响,又卷入政治的情绪,益使吴凤事迹,更难以拨云见日。部分人士在提到“吴凤传说”时口径一致直指是“虚构”,事实上,由过去的文献与物质遗存来看,充其量只能说现存史料要呈现其“舍生取义”的事实较薄弱,但吴凤其人其事、其与当年之少数民族互动之事实为确有。从教科书中删除故事的政治形式“文化和解”,其实是目前岛内民粹意识下的产物,若要以此改变来证明台湾的少数民族已受到汉族尊重,少数民族要以文化身分进入当局体制内,进而在整体资源分配中取得一定程度的优势,其实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有些历史典故是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被后人用自己的想像与臆断,加深典故结构的丰富性,却也不免走向史实的反面;即所谓的“历史层累说”。“吴凤传说”已如尘烟般散去,也许有历史的错误影响了文化传承,但并不会消失。与吴凤神话相关的事物依然存在,要平息这一切,可能只有交由时间去冲淡了。于此,宁可用历史的回归历史、文化的回归文化、政治的回归政治等态度视之,族群间彼此包容是唯一的方式。


【注】文章原载于《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5期。

图片由作者施沛琳拍摄提供

责编: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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