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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时空】李花子 | 朝鲜王朝的长白山认识

李花子 边疆时空 2019-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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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花子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主要研究明清以来中朝边界史、中朝关系史。著有《清朝与朝鲜关系史研究》《明清时期中朝边界史研究》《长白山踏查与中朝边界史》等。

本文认为,朝鲜王朝建立初期,长白山(朝鲜称白头山)被视为域外之山,所以没有被列入国家正式的山川祀典中。1712年(康熙五十一年)定界以后,长白山成为中朝界山。英祖时期,长白山被定为北岳,成为朝鲜王朝的圣山。高宗建帝称号,对包括长白山在内的五岳进行封号。日本殖民统治时期,长白山成为象征朝鲜民族独立精神的一座灵山。


关键词:长白山 朝鲜王朝 山川祀典

长白山,朝鲜称之为“白头山”。此外,在朝鲜咸镜道镜城境内另有一座山也被称作“长白山”,我们暂且称之为“镜城长白山”(今称“冠帽峰”)。韩国学者在研究中往往混淆这两座山,所以有必要说明此“长白山(白头山)”,非朝鲜境内彼“长白山(镜城境内)”。

众所周知,长白山不仅是清王朝的发祥圣地,也是象征朝鲜王朝(李朝,1392-1910)肇兴的圣山。特别是进入近代以后,随着朝鲜国家主权地位的丧失,民族危机的降临,这座山被赋予特殊的含义,成为象征朝鲜民族独立精神的圣山。1945年光复以后,朝鲜半岛被割裂为南北两个不同政体的国家,朝鲜民族遭遇了骨肉分离的惨痛的一幕。三八线以南的韩国人要登上长白山天池,必须绕道中国境内方可登顶,这更加剧了半岛国家南北分裂的现实无奈感。长白山不过是位于东北亚东北部的一座海拔较高的山,它被赋予如此多的象征含义,是因为它见证了东北亚历史的变迁,特别是半岛历史的沧桑和一个民族的悲欢离合。

 



一、朝鲜王朝初期长白山被视为域外之山

 

在朝鲜王朝初创时期,长白山没有被列入国家正式的山川祀典中。太宗十四年(永乐十二,1414)八月,朝鲜礼曹据国王的命令,上山川祀典之制,依照唐礼乐志和宋《文献通考》,详定境内名山大川和诸山川的等第,规定:岳海渎为中祀,诸山川为小祀。其中,“岳”包括:三角山(京城附近)、松岳山(开城)、智异山(全罗道)、鼻白山(永吉道),即四岳;“海”包括:南海、东海、西海,因为朝鲜三面临海、北面连接陆地,所以在三面祭祀海神;“渎”包括:汉江、德津、熊津、伽耶津、鸭绿江、平壤江(大同江),即六渎,以上岳海渎为中祀。此外,境内诸山川列入小祀,包括:木觅山、五冠山、紺岳山、杨津、鸡龙山、竹岭山、主纥山、锦城山、雉岳山、义馆岭、德津、牛耳山、长山串、阿斯津、松串、沸流水、清川江、九津溺水等。白头山(长白山)既没有列入中祀,也没有列入小祀,它和京畿道的龙虎山、华岳,庆尚道晋州城隍一起,规定由地方官自行祭祀。与之相比,咸镜道的鼻白山被定为北岳,显然它作为朝鲜太祖李成桂的诞生地——永兴北面的镇山得到了尊崇。

 

《东览图》“八道总图”(《新增东国舆地胜览》插图)

 

朝鲜世宗时期(1418-1450年在位)崇尚儒教,各种文物制度得以整备。世宗十九年(正统二,1437)三月,礼曹依据各道巡审别监的启本,详定岳海渎、山川坛庙及神牌制度。此时,咸吉道鼻白山仍被列入中祀,而由所在官自行设祭的“显德镇白头山”,则遭到了削祀。当时,坛位版上一个写着“白头山之神”,一个写着“显德镇之神”。据记载,“显德镇白头山”被削祀的理由如下:

右白头山,非本国境内,显德镇在高丽时革罢,别无灵验,请并削祀典。

如上文,一白头山是域外之山,不在朝鲜境内;二显德镇在高丽时已被革罢,所以没有理由对不在本国境内的山和不存在的镇行祭,故遭到了削祀。

世宗时期,长白山被视为域外之山是理所当然的。当时长白山附近居住着许多被朝鲜称为“野人”的女真部落,他们不时进攻朝鲜村落,朝鲜沿鸭绿江设置的四郡和沿图们江设置的六镇,就是为了防备这些女真部落的侵袭。朝鲜王朝初期的近一百年,一直不间断地从南部迁徙居民安置到西部和北部的黄海道、平安道及咸镜道,用以充实和巩固边疆。据中宗时期(1506-1544年在位)编纂的《新增东国舆地胜览》记载,鱼润江(又称西豆水,图们江上游支流)、朴下川、检天(剑川)等,为“豆满江外野人地面”,表明长白山以东、以南的图们江上游地区,仍是女真人的家园。

《朝鲜世宗实录》“地理志”是现存朝鲜王朝最早的地理志。仔细考察该地理志,可以发现咸吉道的名山中没有白头山,而包括以下三座山:“名山曰鼻白山,在定平府西北百里许;白山在镜城郡西;乌鸭山在安边府东。”这里的“白山”显然指“镜城长白山”,白头山因为是域外山,所以没有被列入咸吉道的名山中。

这一时期,朝鲜王朝的发祥地仍以太祖的诞生地永兴为重。世宗十三年(宣德六,1431)十月,曾任咸吉道都巡问使的柳思讷作“龙兴歌”一篇,讴歌太祖的创业功德,他写道:

山从长白山来,水向龙兴江流。山与水钟秀储祥,太祖大王乃生。源远流长,德厚流光。奄有东方乐只,且传祚无疆。

如上文,永兴境内确有一条江叫做“龙兴江”,此江原来被称作“和州江”,太宗(1401-1418年在位)时期的功臣河仑,将其改称“龙兴江”。这里的“长白山”,应指镜城长白山,因为此时的朝鲜人不会把白头山称做长白山。另外,从地理形势来看,镜城长白山位于永兴的北面,又是咸镜道境内最高的山,所以才会有“山从长白山来,水向龙兴江流。山与水钟秀储祥,太祖大王乃生”这样一个赞美王朝发祥伟业的诗句。

其实,长白山(白头山)做为东方最高山峰,朝鲜北道的诸山由此起脉的地理认识很早就出现了。如《世宗实录》“地理志”记载,咸吉道四境:“东滨大海,南界铁岭,西接黄海、平安道。有峻岭自白头山起伏,南走铁岭,绵亘千余里,北连野人界面”。即峻岭自白头山起伏,南走一千余里直达铁岭,这是对长白山山脉体系的认识。以后,这种认识越来越强,显宗八年(康熙六,1667),副提学闵鼎重向国王报告北道形胜时曾指出:“白头山一带水,自三甲(三水、甲山)之后,西流乃为鸭江,其东者乃为豆满。白头一支入我境,东走得长白山(镜城),六镇及镜、明、吉,皆列在其下矣。”国王问:“然则白头非我国地方乎?”闵鼎重回答:“此胡地也。”领议政洪命夏补充道:“白头在于胡地,而实我国山川之祖也。”

 



二、康熙五十一年定界以后长白山成为中朝界山

 

康熙五十一年(1712)清朝派乌喇总管穆克登调查中朝之间的鸭绿江、图们江边界,特别是长白山一带地形,主要目的是为了绘制《皇舆全览图》。其结果不但确定了鸭绿江、图们江水源,而且确定了两江之间无水地段的界线,立碑于分水岭上。此次查边、定界成为朝鲜人关注长白山的开始。

穆克登查边、定界的消息传来以后,朝鲜急于谋求对策。鸭绿江、图们江已经成为两国之间天然的和彼此公认的边界线,问题在于两江之间连陆的地方如何划界。长白山以南地区,女真部落撤走已有一百多年了,然而彼此界限仍不够分明。当朝鲜边民进入这里的险川(剑川)、甫多会川之间居住和打猎时,对他们要不要以犯越罪处罚,就成为朝鲜朝臣争论的话题。

当时朝鲜的镇堡和把守均位于长白山以南五、六日程的地方,这里是朝鲜的实际控制线。但是出于防备清朝的军事目的,朝鲜需要长白山这一天然屏幛的保护,于是提出长白山天池以南为朝鲜界的定界目标。虽然一些朝臣建议长白山天池“横截做限”即天池对半分,但是多数朝臣明白长白山天池对于清朝意味着什么,清朝之看重长白山,几次派人欲踏查此山,派官祭祀此山,都是因为他们初出长白山,视此山为清王朝的发祥之地。当朝鲜译官金指南见到清使穆克登时,未敢发出以“天池横截做限”的话,而是提出长白山“大池之南即我国界”的主张。

 

《海东地图》咸镜道(18世纪中期,首尔大学奎章阁收藏)


《舆地图》咸镜道(18世纪末,引自李灿编:《韩国的古地图》)


此次定界,界碑立于长白山天池东南十余里的分水岭上,确定西边为鸭绿江源,东边为图们江源,以二江水源为限,长白山天池以南属于朝鲜,从而使朝鲜达到了预期的定界目标。此后,长白山成为中朝两国的界山,正如朝鲜人所说,“一半虽为彼地,一半属于我朝”。即长白山既是中国山,也是朝鲜山,长白山和朝鲜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经过此次定界,不仅使朝鲜获得了长白山天然屏帐的保护,而且在长白山以东、以南地区获得了发展的空间。朝鲜西北流民源源不断地移入这一地区开垦和居住,长白山以东的茂山土地肥沃,流民越聚越多,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人口众多、经济发展的北方巨邑。到了光绪年间勘界时,中方勘查人员发现,长白山以南的西豆水(又称鱼润江,图们江上游支流)附近早已成为朝鲜内地,“屋宇坟墓均已年远”;其北面的红丹水和红土山水之间,“有旧居朝鲜民百余户”。

另外,此次定界还为18世纪中后期朝鲜的地图制作开了先河。此前的朝鲜地图对于北部边界线的表示十分模糊和混乱,但是此后的朝鲜地图则清晰地标出了鸭绿江、图们江和长白山天池,两江以北地区不做任何标记,因为那里是境外之地。此外,多数地图还标出定界碑的位置,以及连接定界碑和图们江水源的木栅和土墩。可见,此次定界使朝鲜人的边界意识和疆域意识得到了加强。

 



三、朝鲜英祖时期长白山被列入国家祀典

 

朝鲜英祖时期(1724-1776年在位)之所以关注长白山,与重视北部关防有关。英祖初年“磴磴矶来侵说”和“宁古塔败归说”甚嚣尘上,磴磴矶和宁古塔的确切位置,引起国王浓厚的兴趣,而臣下们在说明这两个地方时,往往以长白山作为参照物。比如磴磴矶在“白头山左”, “宁古塔距白头山,其间二千余里”等等。

英祖三十七年(乾隆二十六,1761),朝鲜君臣围绕是否以长白山(白头山)代替鼻白山作为北岳,展开了一场大讨论。礼曹判书韩翼謩提出:一北道(咸镜道)是朝鲜王朝的发祥地,而长白山是北道山川的发源地。如“我国北路,若周之豳岐,汉之丰沛。列祖旧基,土人尚指某水某丘。列祖陵寝,皆奉北路。而一水一麓,无不发源于白头。兹山实我朝炳灵发祥之地”。二长白山(白头山)是朝鲜“诸山之祖宗”。因而他要求以长白山代替鼻白山定为北岳。

这种要求以长白山代替鼻白山的建议,正合英祖的心思。英祖是朝鲜历史上著名的荡平君主,他极尽全力平衡老论、少论、南人等各派政治力量,以达到巩固王权的目的。而把北道山川之源和朝鲜山脉之祖的长白山定为北岳,比起鼻白山来象征意义更大,将有助于提高咸镜道做为丰沛之乡的地位,以及达到尊崇兴王肇基之地的政治目的。

然而更多的臣下或回避或持反对意见。反对者的理由是:一长白山“跨越胡界”,不便于登顶祭祀,强调“诸候祭封内山川”方合礼制。二反对开创祖宗朝所没有的新礼制,如礼曹参判徐志修指出:“祀典之定,六镇之开拓,皆在世宗朝。……其所见漏,又有礼意,而臣不敢臆对矣。”他所要表达的意思非常含糊,意思是说,世宗朝定山川祀典时,庆兴等先祖肇基之地已在版图内,却定永兴(太祖李成桂的诞生地)北面的鼻白山为北岳,肯定出于某种礼意,他不好擅自猜测。

在近四个月的争论期间,国王不但听取中央官员的意见,还广泛征求在外山林和儒士的意见,但支持者仍寥寥无几,最后国王只得作罢。此次大讨论,虽然没有达到以长白山代替鼻白山作为北岳的目的,但是长白山为朝鲜山脉之祖的宗山意识却得到了加强,这为长白山最终列入国家祀典打下了舆论基础。

六年以后,英祖四十三年(乾隆三十二,1767)朝鲜君臣再次齐聚讨论这一问题。此时已经升为左议政的韩翼謩极力推进此事,国王的决心似乎更加坚决。前一时期讨论的长白山“跨越胡界”无法登顶祭祀的难题,通过望祀来解决。此时已是英祖晚年,他成功地实行了荡平政策,使王权得以强化。他似乎要完成一项未竞事业,示意臣下读一读“龙飞御天歌”的第一章:“今我始祖,庆兴是宅”,强调要尽追报之道。这次同样有不少臣下反对,如判府使徐志修指出:

我国朝发祥之地,盖在庆兴。而白头山之于庆兴,为四、五百里之远,揆以发祥毓庆之所在,或似有间。至于朝宗山之说,不见于经,又不见于正史,不过数家之论,恐非可据。《五礼仪》祀典之定,在于六镇开拓之后,而北岳祀秩,在于鼻白,而不在于白头者,似有意义。今若有所增减,则太常神室所奉山川位次,必有掣碍之端。

如上文,徐志修反对的理由可概括为:一长白山距离庆兴发祥地太远;二长白山为朝鲜宗山之说没有文献依据,只不过是私家之论;三国初制定《五礼仪》时,包括庆兴在内的六镇已在界内,却没有定长白山而是定鼻白山为北岳,是有原因的。即他反对以长白山代替鼻白山,认为这有违国初制定《五礼仪》时的礼意。

刑曹判书洪重孝反对的理由如下:

白头山为我国山脉之宗,今此望祀之议,诚非偶然。而第念《礼》云,诸候祭封内山川,臣未知此山果在封域之内欤?顷年穆克登定界时,立碑分水岭以为界,则岭之距山,殆一日程,恐未可以谓之封内也。至于设坛之所,未知定于何邑?而独茂山、甲山可以望见。两邑之地,早冻晚解,仲秋雪或袤丈,二月冰犹过寻。势将发民治道、扫雪、凿冰,而后乃可行祭。若值风寒雨雪,则人吏、驿卒之能免冻死,亦未可必也。考之礼经,既不合验之,天时又难行,而丰沛民瘼之不可不顾者,又如此,岂不可已而应行者耶?臣之浅见恐不可轻议也。

如上文,洪重孝反对望祀长白山的理由可概括为:一诸侯应祭封内之山,而长白山不在封内。他认为穆克登立碑于分水岭,分水岭以南才属于朝鲜,而分水岭距离长白山有一日程,实际上他搞错了,分水岭距离天池只有十余里。二可以进行望祀的茂山和甲山,气候“早冻晚解”,若要实行春秋望祀,会给丰沛之乡带来民弊。

尽管有以上臣下的反对,然而国王的决心已定。他强调长白山是朝鲜山,坚持列入祀典中,如指出:

先令儒臣读《龙飞御天歌》第一章,“今我始祖,庆兴是宅”八字,弥切微忱。白头山之为我国山,尤为明验。虽非我国之境,其在追报之道,犹当望祭,况在我国乎?望祀一节,令仪曹(礼曹)举行。而设坛可合处,问于道臣,令消详状闻。

即国王认为长白山即使不在朝鲜境内也要实行望祀,更何况在朝鲜境内,他下令礼曹准备实行望祀的仪节,同时令咸镜道观察使详细报告设坛的地点。

不久,咸镜道观察使金器大在甲山望山坪卜到了望祀的地点,为此他露宿野外多日,备尽艰辛,国王下令特赐熟马一匹,以资奖励。为了提高祭祀的规格,国王下令弘文馆提学制进祭文,同时按照鼻白山之例,由京城送祭服、祭器,规定每年正月、二月、八月三次设祭,定明年即英祖四十四年(乾隆三十三,1768)正月开始行祭。

这样一来,长白山作为兴王肇基之所,在清朝和朝鲜都得到了尊崇。清朝在五岳之外祭祀“长白山之神”,在吉林的温德亨山实行望祭,祀典如五岳。朝鲜则把长白山列入四岳之一的北岳,在甲山实行望祀。

 



四、朝鲜高宗时期的长白山认识

 

到了朝鲜高宗时期(1864-1906年在位),经过一百多年的祭祀活动,朝鲜人在思想感情上和长白山贴得更近了,他们视长白山为朝鲜山,比如称“我国白头山”、“我东之白头”等。在儒教礼仪制度下,国家对名山大川的祭祀,一方面是为了标榜王朝的正统性,另一方面可以强化臣民对国王及王室的忠诚心,长白山具有这种象征意义,这正是长白山由过去的胡山,变成为朝鲜山的原因。

不过,在现实中朝鲜又不得不承认长白山是中朝两国的界山。光绪年间两次出任朝鲜勘界代表的李重夏在《白头山日记》(1885年)中有这样的描述:“白头山从遥远的地方,曲折数千里,向东北奔驰,到了中国的东三省挺拔而起,千里盘踞于我国咸镜道和平安道之间,美丽而广大。向东南,它成为我国诸山之首,向北方,宁古、乌喇等,是其地脉延伸之处。”

1899年,以玄采为首的朝鲜学部编辑局编纂《大韩地志》,其“咸镜北道”篇,有如下记载: 

白头山是耸立于我国咸镜道与清国吉林省的第一高山。山顶四时戴着白雪,山腰森林蓊郁,断崖峭立,千态万状,风趣绝尘,实为世外胜境。我国诸山,实由此山分脉,分水岭(茂山)、连枝峰(茂山)、小白山(茂山)、宝多会山(茂山)等诸峰岭,罗列于白头山前,山势延蝘起伏。

高宗时期是朝鲜王朝历史由传统时代走向近代的转折时期,也是内忧外患频仍的时期,朝鲜受到自明治维新以后逐渐走向强国之列的日本的侵略。甲午战争结束后,1895年4月,中日签订“马关条约”,宣布朝鲜“独立自主”,标志着清朝与朝鲜维持二百多年的宗藩关系终结。日本为了铲除亲俄反日的朝鲜王后闵氏一派,达到完全控制朝鲜的目的,于同年8月发动了王后弑害事件,史称“乙未事变”。第二年,高宗被迫迁往俄公馆,史称“俄馆播迁”。一年以后,1897年2月高宗离开俄馆回到了庆运宫,8月称帝,宣布建立“大韩帝国”。高宗的称帝是在非常时期实行的非常措施,意在挽回由“俄馆播迁”造成的君权的衰微和国体的损伤,通过实现自主近代化,达到富国强兵和解除民族危机、国家危难的目的。

高宗做为朝鲜王朝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帝,实行了只有天子方可实行的圆丘坛祭天仪式,不久,他下令实行“岳镇海渎”的封号。1903年4月,高宗下的诏敕内容为: 

惟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而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之封,尚今未遑,祀典未备矣。其令掌礼院博考定祀,用称朕以礼事神之意。

可以看出,高宗欲具备以往中国皇帝实行过的山川祀典——岳镇海渎之制。掌礼院按照高宗的旨意,别单开入五岳、五镇、四海、四渎的名称,其中五岳包括:中岳三角山(在京畿),东岳金刚山(江原道淮阳郡),南岳智异山(全罗南道南原郡),西岳妙香山(平安北道宁边郡),北岳白头山(咸镜北道茂山郡);五镇包括:中镇白岳山(京城),东镇五台山(江原道江陵郡),南镇俗离山(忠清北道报恩郡),西镇九月山(黄海道文化镇),北镇长白山(咸镜北道镜城郡);西海即东海、南海、西海、北海,规定分别在江原道、全罗南道、黄海道、咸镜北道祭祀;四渎包括:东渎洛东江(庆尚北道尚州郡),南渎汉江(京城),西渎浿江(平安南道平壤,今大同江),北渎龙兴江(咸镜南道永兴郡)。不难看出,除了京城附近的山川及朝鲜有名的风景秀美的地方以外,白头山、龙兴江等象征王朝发祥的山川,也列入祀典中。

这以后,1905年日本强迫朝鲜签订“乙巳条约”,朝鲜沦为日本的保护国,1910年日本宣布“日韩合并”,朝鲜沦为日本的殖民地。由于日本的侵略,断送了朝鲜自主近代化的努力,高宗的称帝、大韩帝国的建立,以及山川祀典的整备,都未能挽救一个国家灭亡的命运。

朝鲜丧失独立以后,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朝鲜人从未停止过争取民族解放和国家独立的斗争。长白山由原来象征王朝发祥的圣山,转而成为象征朝鲜民族独立精神的一座灵山。这一点从创制于日本殖民地时期的“爱国歌”(现今韩国国歌)即可看出,如歌词唱道:“直至东海水干透,直至白头山被磨平,上帝会保佑我国万岁!无穷花三千里,大韩人永远保持大韩的本色。”

 



小结

 

朝鲜王朝建立初期,长白山被视为域外之山,被称作“野人地面”或“胡山”。在世宗时期制定“五礼仪”时,长白山也没有被列入国家祀典中。永兴作为太祖李成桂的诞生地得到了尊崇,定其北面的鼻白山为北岳,而长白山(白头山)甚至从地方官自行设祭的山川名录中被削祀。

康熙五十一年(1712)穆克登到长白山定界,这成为朝鲜关注长白山的开始。此时,朝鲜所看重的是长白山这一天然屏帐的保护作用,故提出长白山天池以南属于朝鲜。定界结果,天池以南归属了朝鲜,长白山成为中朝两国的界山。

朝鲜英祖出于加强王权和荡平政治的需要,有意抬高王室的地位。他不顾众臣的反对,以《龙飞御天歌》的“今我始祖,庆兴是宅”为据,把朝鲜王朝的发祥地由国初的太祖诞生地永兴,推至穆祖等先祖的活动地——图们江边的庆兴,定长白山为北岳。长白山作为东方第一高山,在朝鲜风水地理学中被视为朝鲜山脉之祖,就如同人体的头部一样。这种宗山意识叠加在一起,使长白山成为象征朝鲜王朝发祥的圣山,被列入国家祀典,实行春秋望祀。

在高宗时期人们在思想感情上,早已将长白山视为朝鲜山,如称作“我国白头山”或者“我东之白头”。然而在现实中,人们又不得不承认长白山是中朝两国的界山。高宗为了加强君权和解救国家危难,称帝建号,包括对长白山在内的山川进行封号。然而由于日本的侵略进一步加深,朝鲜最终沦为其殖民地。在日本殖民统治时期,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朝鲜人从未停止过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长白山由象征王朝发祥的圣山,成为象征朝鲜民族独立精神的一座灵山。


【注】文章刊登于《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7年第2期


责编:齐云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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