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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韩周敬
广西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后,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为越南古代史、越中关系史,主持国家社科基金一项,发表论文三十多篇。
摘要:明命十三年(1832)改革之后,阮朝建立行省制。明命十五年(1834)又将全国划分为南圻、北圻和直畿区。从南北河、南北城到南北圻,不只是名称的更演,还体现区域性质和地理空间的转变。如果说南北城的设置是统一甫定后的权宜措置,是地方分权偏重时期的政治地理区划;南北圻则是国势安稳时的从容规划,其时的中央-地方关系态势已经不同于前。由南北城到南北圻的名称上的转变,实际上代表了阮朝对地方的统治方式由专阃向经制的转变。在阮朝建立的第六年(1808),嘉隆帝阮福映在越南全境建立了“一京二城”政区区块结构,此结构由富春京畿区、北城和嘉定城组成,并一直持续到明命十二年(1831)。在1831和1832年明命政区改革之后,阮朝在全部境域内建立了省制,“一京二城”的区块结构消亡。在明命十三年(1832)改省之后,直至明命十五年(1834),这短暂的期间没有进行区块划分。明命十五年(1834),分定“广南、广义为南直,广治、广平为北直,平定至平顺为左畿,河静至清葩为右畿,边和至河仙为南圻,宁平至谅山为北圻”,对诸省又一次进行了区块分划,笔者将之称为“两圻一带”:“两圻”即南圻和北圻,“一带”即南直、北直和左畿、右畿,笔者之所以将直畿区命名为“一带”,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第一、明命时确曾把南、北二圻之外的越南国土,称为“中间一带”。明命十八年(1837)观舆地图,论全国地势:“本国惟南北两圻,封域广大,余中间一带,依山傍海,人居者少。朕尝阅北国地图,一县至二万民,虽我国承天全辖,亦不足比北国一县之地也。”第二、越南在西山朝之后,区块基本都呈三分之形,以中部为中心区,南北为边缘区,南北区块的通名一般相同,中部则有别,前者笔者将嘉隆、明命时期的区块命名为“一京二城”,故而为了达到一个较为规整的论述效果,在此亦以“一”、“二”成“三”的思路,将明命改革后的区块命名为“两圻一带”。“两圻一带”的地域划分,成为此后“三圻”称谓生发的直接来源,“三圻”称谓的产生,是通过“中间一带”向“中圻”的转变而实现的。对于“三圻”所覆盖的地域,西人也有相应的语汇,即“东京”、“安南”、“交趾支那”,这两种语汇构成了东西方两种不同的政治地理话语体系,并在法国占领之后逐渐合流。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两种语汇在最终结果上是同构对应的,但这并非历来如此,而是经过了一个语义的演变过程。学者们曾对上述某些词汇进行过考释,如安东尼﹒瑞德对“交趾支那”语义的辨析,就十分精辟。但对于这些语汇的系统性考释工作,笔者尚未得见,这也成为本文的撰写初衷。本文题目中之所以不使用“阮朝”,而使用“阮代”,是因为阮朝只是1802-1945年间阮氏王朝的称谓,而从境域离析的客观历史来看,南圻和北圻在十九世纪后半叶相继沦入法人之手,不再属于阮氏王朝,因而“阮朝”之称不再适用于指称整个越南境域。笔者使用“阮代”,意指相当于阮朝时代的这段时期,在意涵上将法属时期也包含在内,从而也就避免了称谓不对称的问题。在越南近世历史中,由于郑主和阮主的对峙,形成了南-北两大区块,即“内路”和“外路”,又称为“南河”与“北河”,这是一种南北二分法。从那之后,经历了西山和阮朝的三分,至二战后又回归到南北二分,越共统一后,国土又被分为南、中、北三个部分。在这期间,“南”、“北”的语义本身以及指涉范围,都发生了改变,因此有必要对之进行一一辨析。南、北河是以罗河为限的,罗河又叫“(氵灵)江”,《嘉定城通志》载:“时以布政州(氵灵)江以南为南河,以北为北河。”罗河以南为南河地区,相当于阮主的辖境,如《大南寔录》载:“臣闻南河上下辑睦,兵甲精强,不可轻动也。”《大越史记全书》载:“领属将十八员直抵乂安南河地方,进讨顺化。”北河即罗河以北地区,相当于郑主的辖境,如《大南寔录》载:“乂安七县复归北河。”南河与北河所继承的政治遗产和区划风格都是不同的,由于北河为后黎故地,郑主对原有的行政机构和文物制度都进行了保留,其高层政区为“镇”;南河是新辟不久之地,阮主为了维持其政权的独立性,对后黎的措置进行了改革和创制,其高层政区为“营”。北城,原只指升龙城这一北河重地,直到阮惠统一北河地区,欲以重臣专阃,代为统治,以为缓冲,北城的涵义始见张大,其境域逐渐覆盖了十四镇之地。阮朝建立后,剥去清华内、清华外和乂安镇,原西山北城区域惟余十一镇。在此十一镇的基础上,阮朝再次设置北城以董理之。故而,此时北城的地域内涵与西山时期相比,已经变小。南城,即“嘉定城”,因为北有“北城”,故而史籍与之对言为“南城”。在西山的“三分统治”中,南城之地,系东定王阮文侣所管,但不久之后就被旧阮王孙阮福映攻占,成为反击西山新阮的基地。阮朝建立之后,出于控御边方的需要,派遣重臣镇守此地,以嘉定镇为中心,统领藩镇营、镇边营、永镇营、镇定营和河仙镇。1808年嘉定城建立之后,诸营更名为“镇”,境域未有变更。“北圻”即原北城十一镇地区和原清平道之地,经历分划之后,包括河内、南定、海阳、山西、北宁、兴化、宣光、太原、广安、谅山、宁平、兴安、宁平十三省,改称“北圻”。需要注意的是,阮朝的北城只管理清平道的兵籍,其行政事务则归清化管辖,在划分北圻时,才将已经由清平道改定的宁平省,归入北圻。划分北圻后,原作为正式政区名称的“北城”,不再使用。南圻,即原嘉定城之地。在1832年改革之后,在原嘉定城之地建立了藩安、边和、永清、定祥、河仙和安江六省。其地域基本与嘉定城重合。从南北河、南北城到南北圻,不只是名称的更演,还体现两个方面的改变:第一、在区域性质上,由国家而变为政区区块,再变为对诸省集聚区的指代称谓。前文已言,南、北河时期,南方和北方实际上各为一国,这种南北关系是一种割据性的对峙关系;南、北城则是在统一的中央集权下大臣代镇边方的机构,它们都是一种政区区块;南、北圻则是对于诸省覆盖地域的一种地理性指代,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只具备地理涵义。第二、在地理空间上,体现了一个“南”、“北”指涉的境域逐渐变化的过程。南、北河分别覆盖了罗河南北地区,以上文所言“一京二城”时期的境域为参照,南河除了包括南城之地外,还包括富春京畿区的南部;北河除了包括北城之地外,还包括富春京畿区的北部。而南圻只包括原来的南城之地,北圻则比北城稍有扩大,将原属于富春京畿区的宁平之地囊括进来。“南”、“北”指涉境域的范围,可以概括为:局部有扩大,整体在收缩。南北的收缩,使中间的境域空了出来,如此一来,就为富春京畿区的创设,奠定了空间基础。如果说南北城的设置是统一甫定后的权宜措置,是地方分权偏重时期的政治地理区划;南北圻则是国势安稳时的从容规划,其时的中央-地方关系态势已经不同于前。南北圻的分划基础,是明命十三年(1832)改革后建立的省制,省制的建立也瓦解了“一京二城”体制。虽然省是明命改革的产物,但“京”和“城”的替代物并非省,而是“直畿”和“圻”,“直畿”即南、北直和左、右畿区,“圻”即南、北二圻;“镇”的替代物才是省。南北城时期,都有大员专镇,威权极盛,其下诸镇为其下属政区单位;南北圻时期,北城原内五、外六十一镇经历析并和更名,变为河内、南定等十三省,南城四营二镇则变为六省。南、北圻只是这些省域的统称,“圻”中并无大员专阃,因而也就没有代镇机构,是以“圻”和诸省之间不像先前的“城”和“镇”之间那样,具备行政统属关系。由南北城到南北圻的名称上的转变,实际上代表了阮朝对地方的统治方式由专阃向经制的转变。“两圻一带”区块和“一京二城”不同。首先,从分割依据上来看,尽管两种区块都是以特定的自然环境为依托,秉承着一定的政治目的,按照统治者的主观意志来划定的,但“一京二城”体制与“一竹杠抬两箕”的自然分区更加契合,“两圻一带”将宁平之地纳入北圻,体现了一种犬牙相制的划界思路。其次,从区块地位来看,“一京二城”是对中央权力的分割,二城的独立地位比较明显。但直畿区和二圻的划分,是在废城置省,使得中央获得了直接控制地方的权力之后进行的,直畿区和二圻,与其说是现实政治过程在地理上的落实,不如说是一种基于历史惯性的地理行为。 前文已言及明命帝曾言之“中间一带”,就地区而言,包括三类京师、南北直和左右畿地区;就省而言,包括承天府,及广平、广治、广南、广义、宁平、清华、乂安、平定、富安、庆和、平顺十一省。对这块地区,今人又习称为“中圻”。对于“中圻”一词的出现时间,目前说法不一,有的认为是明命十五年(1834)划分的,如潘金娥认为:“1834年,阮朝皇帝阮福晈将越南分为北圻、中圻和南圻。”另一种看法认为是法属时期划分的,如禾圃言:“自大法国南来后,而‘中圻’二字之名始出现。”陈重金述及法人在越南的活动时说:“甲申年即1884年缔结的合约,是顺化朝廷和法国所签订的接受法国保护,并把国家分为中圻和北圻两个区域的合约。”这种说法较为流行。第三种说法见于李文雄《越南杂记》,嘉隆分全国为“四圻三十省”,即左、右、南、北四圻,“一八三二年明命皇废去总镇,将全国分为南、中、北三圻”。
笔者认为三种看法都可商榷。第一种看法的根据,应是上引《大南寔录》中明命分全国为京师、南北直、左右畿以及南北圻的记载,也许是因为看到南、北二圻被划分出来,就将京师和直畿区自动的对应为“中圻”。事实上,在整个明命时代的《寔录》资料中,都没有出现过“中圻”字样,在言及此块区域时,都是分京师和直畿来叙述的。不独明命当朝,在他之后的诸帝《寔录》中,亦是采用相同的叙事格局。直到1889年成泰元年,才首次出现了“中圻”字样,对此,《大南寔录》有载:“中圻积瘼尤甚,凡事愿惜民财力。”此条为阮朝辅政府和机密院奏表的原文照录,并非后世追记。此后,“中圻”一词始频繁出现于《寔录》中,如“存中圻、北圻货物往外国出港往外国者,各照商政定额收税”,“中圻十三省”等。第二种看法的根据,应是《第一次顺化条约》,法国将在越南不同区域分别设官。《第一次顺化条约》有汉文和法文两种版本,《大南寔录》记载的汉文本并未载“中圻”字样,“中圻”所代表的地带,其地界“自夹南圻边和以北,至夹北圻宁平省”,只以“大南国”称之。法文本中也未出现“TrungKy”(“中圻”)字样,而只是相应的称呼为“Annam”。第三种看法,应是杂糅了明命十三年(1832)和明命十五年(1834)史事的结果。总镇的废除是在1832年,在废除总镇的同时建立行省,但没有立刻划分南、北圻等区块,而是在两年之后的1834年才着手划分。此外,虽然三种说法在“中圻”产生的具体时间上有分歧,但从叙述逻辑中可以看出,他们都认为“三圻”是同步产生的。实则在笔者看来,“三圻”的产生时间并不同步,而是很可能有先后顺序,具体而言:“南圻”和“北圻”称谓作为正式的区块名称,于明命十五年(1834)年率先出现,当时所谓“中圻”指涉的那部分地区,也明文规定,分称为“京师”、“南直”、“北直”、“左畿”、“右畿”,并不叫“中圻”;反之,如果当时已有“中圻”名号,那他大可直接运用,而不必分区指类、舍简就繁。从政区名称的层次和类别来看,与政治中心接近的地区,往往有特出的名字。这也是因为首都所在之地,事体不同,不能一概以一名称之;南北二地,则事体接近,故可有通名。故而明命十五年(1834)区块初分时,共有“中间一带”、南圻、北圻三大部分,其实是京、直、畿、圻四大圈层。在“南圻”和“北圻”行用一段时间后,出于方便性的考虑,势必会在对“中间一带”的称谓上,创立一个对称的名字,这也许就是“中圻”一词的产生理路。李文雄也认为“中圻”系由原“京畿”改称的。笔者之所以作此推绎,还有一条间接史料。《大南寔录》载嗣德二十四年(1871)黄佐炎与黎峻上勘定北圻乱象事宜表,其中有“清客投寓北圻,较诸圻为最”之语。“诸圻”之“诸”,在表示数量词,常意为“众多”,《洪武正韵》即言:“凡众也。”从两人将北圻与“诸圻”的比较来看,似乎当时不只有北圻和南圻这种两圻之分,很可能中间直畿地区也已经被称为“中圻”。进一步讲,如果当时出现了“中圻”的称谓,也只是一种俗称,因为第一、《寔录》在很长时间内都没有明确出现“中圻”的提法;第二、“中圻”所指代的地区,有其明确的界定术语。除了与“南圻”、“北圻”对称外,“中圻”的产生,大概与“圻”之发音也有关系。在史料中,“左畿”、“右畿”又被称为“左圻”、“右圻”,这应是因为“圻与畿,越音读KY相同”的缘故,同理,“中圻”可能系由“中畿”音变而来。“中畿”即中间一带的直畿区,其地位是高于南圻和北圻的,因此越人本不可能将之降格称谓,但为了方便起见,还是在俗称中进行使用了。正是因为是俗称,所以在正式的官方史料中,很长时间内都未出现“中圻”。从文献所反映出来的情况看,即便是在接受法国保护一段时间之内,仍未使用“中圻”的概念。至同庆年间编撰《同庆地舆志》,据山本达郎描述,他所见到的版本中有“中圻地舆”字样,但未说明“中圻”字样是当时所有还是后人所加,笔者未曾亲见这个版本,但在同庆时期的《大南会典事例续编》中,涉及中部地区时,仍用“左右直畿”之名,不用“中圻”。同样是成书于同庆时期的《大南国疆界汇编》,也用左、右直、左、右畿等术语,不用“中圻”。笔者并非想否定山本氏的说法,而是在强调此时的正式文书中,仍是以直畿区来指涉中部。根据目前的资料,笔者可以确定的是,在同庆之后的成泰元年(1889),“中圻”开始在官方正式文书中出现。需要注意的是,在此后“中圻”行用的同时,直畿称谓亦在文书中并行,这种例子在《大南寔录》第六纪附编和第七纪中俯拾皆是,兹不赘叙。为何“中圻”会在成泰年间正式见诸官方文书呢?笔者认为应当与法国保护力度的加深有关。1884年法国保护之后,将越南三部分别称为东京、安南和交趾支那,在越人的语境中,交趾支那仍旧为“南圻”,东京亦循称“北圻”,被法人称为“安南”的中间部分,越人常自称为“本国辖”。但随着同庆时期与法人合作的加深,南圻已经称为殖民地,北圻的地位也越来越被侵蚀,在南北不保的情况下,中部地区也逐渐失去了使之自高的参照坐标。再者,此前“京师”、“南直”、“北直”、“左畿”、“右畿”,只是分指某地的语汇,如需提及中部全境,则需将五者综合连用,方才达意,胥属麻烦,因而也需要提出一个便捷简明的概念,来应对日常的行政事务,原来作为俗称的“中圻”一词,正好符合这种定位,因此才被用于正式文书中。成泰元年(1889)“中圻”一词行用之后,此后的各类官私书籍,都开始进行沿用。《大南寔录》中此类例子极多。《大南一统志》维新本专门附有“中圻”地图,其“凡例”也载:“一中圻气候,均是地邻温带,无甚悬殊,惟左圻距赤道较近,稍有异耳。”《南国地舆》载:“近来分为北、中、南三圻……中圻自清化至平顺十二省。”《中学越史撮要》载:“其经理我南,分三处:别管南圻,属嘉定统督……清化以南至平顺,号中圻,属驻京钦使……宁平以北至谅山,号北圻,属驻河统使。”1909年高春育等翻译的法国学者迷芃的《安南初学史》载:“大法保护东洋之政,随地异施,不胶于一,其在中圻则南皇帝总统治之权,照从一千八百八十四年合约也。南圻则南人实得参预政权。北圻则斟酌于斯二者,与中圻异,而与南圻亦不尽同也。”由于这几部书的作者,都是一时之选,他们都以南中北圻三圻格局来论述前事,对当时和后世影响颇大,成为后来越人追述前事时、不分历史场域之滥觞。需要注意的是,虽然高春育所编维新本《大南一统志》中纳入“中圻”术语,但在同书所附他撰写的奏表中,又绝口不言“中圻”,只以“直畿”一词与“南北二圻”对举,这表明在此时阮朝大员的眼中,所谓“中圻”,仍非正式的政区名称,而只是对直畿地区的便宜称呼而已。“中圻”行用之后,与“南圻”、“北圻”并成“三圻”,世人也开始用“三圻”来指代越南阮朝后期的地理区块。有时“三圻”又被称为“全圻”,如《大南一统志》维新本附有一幅“全圻图”,即覆盖了越南三圻全境。“圻”字是具有明显的政治地理意味的,其中所包含的集权意味十分明显,《周礼》:“万千里曰王圻。”明命设置南、北圻,是在取消南、北二城之后,在总镇制度执行时期,“圻”这一概念就不合时宜,因为当时南、北二城尤其是南城,独立性较为明显。取消总镇制,代之以行省制,这可以看作是直、畿的扩大化,但因为地域的差异,故而名之为“圻”。总之,阮朝后期将王畿与南北圻平级而称,应在安南保护国建立之后,反映了阮朝的暮气已深、难有作为。对于北圻、中圻和南圻,西人对应的称为东京、安南和交趾支那,这三者可谓是西人语汇的“三圻”,在阮朝后期的官方文书中,这三者也被采纳。它们各自的语义经过了变迁,前后指涉的地域范围也有盈缩。而对于东京、安南和交趾支那所组成的地域,越人又总名之为“东洋”,后又改称“东法”,名称的变更,体现了越人地理视野的拓展和对法国依存程度的加深。笔者试在此对东京、安南和交趾支那这三个称谓,一一进行辨析。东京(Tonkin):西方人以此来称呼此红河平原以及清乂地区,在16世纪晚期,Nola Cooke等言:“在十六世纪晚期,葡萄牙人从中国南方水手的口中听到此词,并将其译为‘Tonkin’,尽管我们稍后所使用的英语拼写与原本的越语读音相近。”亚历山大·罗德认为:“东京”是中国人起的名称,如同北京、南京一样。但“东京”并不在当时中国的东部,而是在其南部。由于中华帝国的疆域过去一直延伸到老挝与泰国以远,所以位于中国西部的所有省份均称此地为“东京”。事实上,罗德的说法有误,“东京”并非中国人所起,而是越南后黎朝黎太祖时期出现的。据《大越史记全书》载,黎太祖顺天三年(1430)“改东都为东京,西都为西京”,而“东都”一词,则起于胡朝在清化建立西都城,并九真、爱州三辅,号为“西都”,原来的陈朝旧都升龙改称为“东都”。在此后长达两百年的历史中,东西都构成了越南政治地理上的东-西并立型都城格局,深刻影响了同代的政治走向。但与西京屡次迁徙不同,东京的地理位置基本不变,且政区圈层十分完整,因此在后黎朝时期“平辰则都升龙,有事则如清化”,东京才是恒常的政治中心所在。“东京”这一地理概念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上讲,是以升龙为核心、边镇为藩篱的政治控制区,西方传教士无疑指的是广义的东京。狭义是指黎皇郑王所居住之王府。陈荆和认为:“所谓东京或升龙之名应指示前者,即黎王、郑氏所居之王府;而俗名Ke-cho所指之范围应限于后者指陋屋群。”从十七世纪开始西方人开始习用该词,来称呼清-乂-静以北的大越国土,这片区域在1590年代至1780年代由郑主以黎皇的名义进行统治。法国人到来之后,在此地设置东京驻扎官和各省驻扎官,即越人所言之“北圻统使”和各省公使。安南(Annam):该词很可能沿用自中国对古代越南的称呼。亚历山大罗德和百多禄编撰的辞典,都用了“安南”一词为名。亚历山大﹒罗德所绘制的地图,就是以“安南”命名的,地图中又分为东京和交趾支那两大部分,“东京省也被称为“安南”,这是今天东京与交趾支那王国共有的名称”。在ChristoforoBorri之前,交趾支那指代的是安南全域,1622年之后才用来指代南方,这也意味着东京做为一个地区的专称,在当时已经进入西方人的视野,故而才有将两地区别称呼的必要。1650年亚历山大﹒罗德地图所采用的交趾支那概念,是已经过Borri修正之后的。在当时的西方人眼里,东京和交趾支那是两个国家,但亚历山大﹒罗德无疑对这片土地的本质理解得更为深刻,这从他以“安南”命名地图可以知道。“安南”做为中国对古代越南的称呼,一直持续到嘉隆元年(1802)改称“越南”,此时距西方人使用“安南”也已有150余年,这个概念根深蒂固。法人占领南圻和北圻后,原有安南国号的覆盖范围,从南北全境缩减至中部地带,但安南国号仍在沿用,这就如中国之宋朝退至淮南但仍称为“宋”一样。《第一次顺化条约》后,法国人设置东京-安南统使。今人言及法属越南三部,都只是从地理上而言,但从政治性质上,三者是不同的,安南仍是一个国家,同印度支那联邦的另外两个国家柬埔寨和老挝地位平等,交趾支那则是法国殖民地,东京则是属地。法国侵占越南之前,越南的国号为“越南”,但法国弃用“越南”而仍“安南”,表明其有消解其国家意识之心。岩村成允《安南通史》载:“现代之阮王朝立,始改称‘越南’国,半世纪后改称‘大南’国,其后又称‘安南’。”明峥《越南史略》载:“一直到19世纪初,我们的祖国才定名为‘越南’。但是没有多久,法国殖民者就侵入了我国。亡国后,连国号也被统治者删掉。”当时人编撰的书籍,如张永记(Truong VinhKy)《安南史记》、西雷内《安南史纲》、迷芃《安南初学史》,也都以“安南”作为书名。法人在1883年与越南订立《第一次顺化条约》时,曾规定将原属于安南的平顺地区划归印度支那,但经过阮朝的力争,最终其目的未能达到,在次年订立的《甲申合约》中规定,平顺仍归安南,安南之地南起边和,北至宁平。法国试图将平顺地区从安南抽离出来,附着于交趾支那,其实是有先例的,嘉隆复国时期就很重视平顺在北上路径中的地位,将之隶于嘉定。嘉隆六年(1807),又“诏钦差嘉定镇留镇官遥领平顺营,凡平顺营关紧事务,转申嘉定镇留镇官裁理”。法国试图并合平顺的举动,也应是出于方便控制的考虑。虽然法人将中部地区称为“安南”,但“大南”、“中圻”等名此时仍在行用,这表明了当时对于术语的界定,在不同人群中有不同的含义。“安南”在法国的眼中,只是它占领下的越南三个部分之一,尽管各部分权利有差异,但只是统治程度的区别,而非有无统治的区别。因此,受此种政治框架影响的越南人,也进而自觉或不自觉的应用此种概念,又因为已有“南圻”和“北圻”的术语在,故而顺理成章的将“中间一带”称为“中圻”。阮朝朝廷本身对“安南”也没有多少拒斥之意,在《大南寔录》中多次出现以“安南”自称的记载,如《第六纪附编》载“安南十三省”之语。对于以“安南”称呼本国,曾任保大内阁首相的陈重金相当不满,他撰写的《越南通史》开篇《越南国家》,第一节即论述“国号”,在陈述国号的历次变更之后,他总结:“我国的国号曾经变更过多次,虽然今天我们仍习惯于‘安南’二字,但是因为这两个字包含有臣服于中国的意思,所以我们应该以‘越南’之名来称呼我们的祖国。”事实上,“安南”一词虽然借自中国,但在他生活的阮朝末期,语义背景和指涉范围都已改变,被法国赋予了新的涵义,陈氏做为内外兼修之人,对此不会不知。但他仍旧发此议论,具体原因已经不得而知了。据黎伯草(Le Ba Thao)的说法,“越南”一词再度出现,用来做为国号,是在1945年9月2日胡志明发表的独立宣言之中。交趾支那(Cochinchina):据学者研究,“十六世纪初来到亚洲的葡萄牙人遇到了这个词汇,并用它来指代越南,当时的越南尚为统一的黎朝管辖”。Tome Pires在1515年记载Cauchy Chyna王国“位于占婆和中国之间”,其所言的“交趾支那”包含广南及其以北地区。其后,交趾支那所代指的地域缩小,只指南方地区。基斯﹒泰勒认为:“Borri是首个只用交趾支那来指代南方区域,而非越南整体的人。”Borri于1618-1622年间在交趾支那传教,则以“交趾支那”指代南方,应至迟在这个时候。葡萄牙人到来后,借用原有词汇“东京”一词来称呼北方郑氏和莫氏所辖之地,在西方人的眼中,东京包含从北界至河静的地区,交趾支那只用来指代今中部地区。亚历山大罗德所绘制的安南地图上,北部被称为“东京”,南部被称为“交趾支那”,此时地图所谓南部,并非今日的南部,而是今日的中部。另外,在其它一些地图上,交趾支那和法属交趾支那,是分别标注的,或许这是为了避免歧义所使用的一种技术手段。Samuel Baron 关于东京的书籍中所包含的地图,也只是东京和广南。Abbe Choisy在其1686年1月30日之日记中叙述交趾支那之疆域,以“其北接东京,西连蛮人Kemoi,南至占婆国”。对“交趾支那”一词指涉的地域,学者们做过解释。李塔娜言:还有一点是关于这个地区的欧洲名字交趾支那。后来该词的法文用法,又引起了一些误解。正如鄂卢梭和兰姆所指出的,19世纪中期以前,交趾支那指的是现在的越南中部地区,在这之后则用来指南部地区。兰姆在书中第12页写道:Cachao这个葡萄牙语地理名词就是河内,他猜想ChiaoZhi是Cachao的基础。然而此地更可能是Cacciam(或越南语的KeChiem),即今清井村,当时的广南王就居住在这里。古地理志,九真即今中圻清化地,十六世纪时欧人东来,译其名曰Causi,南圻一带地曰扶南,后以印度当面有一小岛曰Causi,为避免误会起见,将越南之九真冠以接近中国之九真,成为Cochinchine名词,南圻在其南,冠以BasseCochinchine名词,法属而后,中圻改名为安南Annam,而Cochinchine乃成为南圻专有名词矣。安东尼﹒瑞德曾对“交趾支那”的语义做过详细梳理,对我们厘清该词很有帮助,因此在此全文照录如下:越南人对这个南方国家从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称呼,只是用里路来区分东京的外路。葡萄牙人沿用马来人对越南的称呼“交趾”(Kuchi),然而这个Kuchi与喀拉拉邦(Kerala)的柯枝(Kuchi)不同,因为它离中国近,所以叫做交趾支那(Cochin-China)。而马来名称Kuchi则是渊于中国古老的名称“交趾”(在广东话以及明朝以前的官话中为Gaozi)或越南语中的对应词“Giao chi”。这个南方王国成功的把这个本应是整个国家的名称据为己有,足见其和外国人的交往非常成功。东京是河内的又一个名称,在17世纪时用来指越南北部政权。大部分欧洲人将阮氏王国叫做交趾支那,但荷兰人则叫它(Quinam)。法国人用交趾支那这个名称称呼更南一带的地区,指其在1860年以后得到的湄公河流域,而这个地区在贸易时代还是柬埔寨的领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越南入侵柬埔寨时,关于“交趾支那”的语义,柬埔寨人还有一种饶有趣味的说法。1978年9月民主柬埔寨外交部发布了《越南侵略和兼并柬埔寨之事实和证据》黑皮书,认为“交趾支那”这一名称本身便反映了越南侵占它的过程。按照民主柬埔寨的解释,“交趾支那”是由越语“戈、津、辛”三个元素组成的,“戈”(Co)、“津”(chin)、“辛”(xin)的意思分别是“姑娘”、“九”、“要求”,将它们合成一起就是“九姑娘要求”,意即越南人伪装亲善,搞王室联姻,趁此索取权利,对古代柬埔寨土地鲸吞蚕食,最后使水真腊地区成为越南的版图。笔者认为,考虑到当时的政治背景,此种说法恐是以今带古,有穿凿附会之嫌,因而难以凭信。从南北河、南北城到南北圻,不只是名称的更演,还体现区域性质和地理空间的转变。如果说南北城的设置是统一甫定后的权宜措置,是地方分权偏重时期的政治地理区划;南北圻则是国势安稳时的从容规划,其时的中央-地方关系态势已经不同于前。由南北城到南北圻的名称上的转变,实际上代表了阮朝对地方的统治方式由专阃向经制的转变。“三圻”的产生时间并不同步,而是很可能有先后顺序,具体而言,“南圻”和“北圻”称谓作为正式的区块名称,于明命十五年(1834)年率先出现,而“中圻”做为对中间地带的称谓,可能在嗣德时期就已出现,但只是做为俗称存在,其首次出现在阮朝正式文书中,则要晚至成泰元年(1889)。对于北圻、中圻和南圻,西人对应的称为东京、安南和交趾支那,这三者可谓是西人语汇的“三圻”。它们各自的语义经过了变迁,前后指涉的地域范围也有盈缩,最后则与阮朝的政治地理话语合流。【注】文章原载于《越南研究》2019年第1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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