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说｜使用社交平台增加了感染艾滋病的风险吗？
撰文：靳永爱
责编：钱岳 李汪洋
在互联网极度发达的今天，我们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服务是不能通过它来实现的。订餐、购物、保洁、洗护、搬家、找工作、找对象等等，只要有电脑或手机连接上互联网，无论你在哪里都可以完成。互联网深深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
我们惊叹信息技术的发展速度，同时也为它给我们带来的便捷欣喜不已。在没有手机和互联网就寸步难行的今天，我们换个视角，来看一看互联网对健康的影响，不仅希望引起政策制定者的注意，也让身在互联网中的你我能保持敏感和警觉。
毫无疑问，互联网的普及是有利于改善公共健康的：可以通过各种专业医疗结构的在线平台获得健康知识；上网还可以获得社会支持，比如QQ、微信等通讯工具为交友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谷歌流感趋势 (Google Flu Trends) 收集的大数据对政策制定者也有一定的辅助作用。尽管互联互通的信息网可能会从各个方面提升健康，但不得不引起注意的是，网络的匿名性也提高了风险行为（比如“约炮”、吸毒）发生的可能性。
这里以 Brad N.Greenwood 和 Ritu Agarwal 在 Management Science 上发表的论文《双边交易平台和艾滋病病毒感染发生率：关于种族、性别和社会经济地位的实证研究》为例介绍互联网是如何影响公共健康的。作者收集了2002年1月到2006年12月弗罗里达州223家医院的1200万病人信息，利用一个包含“寻找性伴侣”功能的生活信息平台 Craigslist 进入不同城市的时间差异，研究了 Craigslist 的进入对艾滋病病毒感染发生率的影响。文章主要回答两个问题：
Craigslist 的进入提高了艾滋病病毒感染发生率吗？
哪个群体受到的负面影响最大？
什么是 Craigslist？
Craigslist 是美国的一个生活信息网络平台，有点类似于我们的“58同城”。在这个平台上，可以贴出简历、工作机会、住房、音乐秀等海量信息。同时，它有一个个人广告板块，类似于社交平台，其中有一个论坛是“Casual Encounters”，是用来寻找性伙伴的。在这个板块里，个人贴出的信息会包括性别、年龄、对对方性别的要求、其他偏好的描述和联系方式。在这个平台上，用户可以匿名，并且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年龄、性别、性取向等）迅速搜寻到符合条件的人。
寻找性伴侣示例
这样的交友平台（或者直白地说“约炮”平台）大大提高了匹配效率。一是通过明确标准，进行快速、高效的配对；二是降低了搜寻成本（足不出户，即可浏览很多的潜在“约炮”对象）；另外，这种网站上短期性关系的交易具有匿名性，也能够降低用户面临的社会规范压力。正是因为它的匿名性和便捷性等一些优势，交友平台的产生提高了发生风险行为的可能性，比如有研究发现，使用这些网站或平台的用户更可能患有性病 (STD) 或者有吸毒行为。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不禁会问：交友平台（比如Craigslist）的可及性会对健康有负面影响吗？
Craigslist 的进入提高了
艾滋病病毒感染发生率？
交友平台 Craigslist 的进入如何影响艾滋病病毒感染的发生率？研究者很巧妙地找到了类似自然实验 (natural experiment) 的研究策略。在弗罗里达州，Craigslist 进入到各个城市的时间并不一样，最早是2002年10月份进入迈阿密，之后相继进入到其他城市，数据统计到2006年6月。同时，弗罗里达卫生局 (Florida Agency for Healthcare Administration) 提供了这期间医院病人的信息，包括一些病人的特征（种族、性别、经济特征）。一方面，通过数据可以观察到各个城市在 Craigslist 进入前后各医院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人数的变化，另一方面，也可以观察到没有 Craigslist 进入的城市医院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诊断情况，所以可以采用双重差分方法 (Difference in Difference) 进行估计。
研究的因变量是医院每季度确诊的无症状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asymptomatic HIV carriers) 人数。之所以采用“无症状 (asymptomatic) ”而不是“有症状 (symptomatic) ”HIV携带者信息，是因为HIV要发展到“有症状”阶段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感染后可能是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才会表现出来。而在感染阶段和潜伏期，表现出恶心、体重下降、淋巴结肿大的一些症状会被诊断为无症状HIV携带者。
为了保证结果的稳健性，文章同时使用了几种模型估计，得出的结论都高度一致。即：Craigslist 的进入确实显著提高了艾滋病病毒感染发生率。平均而言，有 Craigslist 影响的医院，每个季度每个医院会增加1.36268个无症状HIV携带者，与不受 Craigslist 影响的医院相比相对增长了13.45%。分时间看变化趋势就更明显了，在 Craigslist 最初进入的一段时间里，影响并不显著，而到9个月左右就出现了显著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增大。
研究者还算了一笔经济账，在这个研究的5年时间里，因 Craigslist 进入而多出现1,149无症状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平均每个病人一生因治疗HIV政府需要支出618,000美金，那么这将给弗罗里达州带来额外的7.1亿美金的财政负担。
哪个群体受到的影响最大？
研究者不仅关心总体的影响，还想知道哪个群体受到的不利影响最大。传统上，男性、非裔美国人 (African Americans) 、拉丁美洲人 (Latinos) 和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群体是艾滋病感染高风险人群，同时也是网络使用最少的人群。那么，交友平台的进入会对这些人群产生不同的影响吗？
结果发现：尽管非裔美国人使用网络更少，但却是受到负面影响最大的群体。上文估计的“有 Craigslist 影响的医院，每个季度每个医院会增加1.36268个无症状HIV携带者”，其中有0.856729个是非裔美国人，占62.9%；不过拉丁美洲人跟白种人受到 Craigslist 的影响却没有显著差异；尽管男性比女性有更大可能性使用网络，但 Craigslist 带来的影响对男性和女性没有显著差异；在社会经济地位上，传统观点认为社会经济地位高的人群感染艾滋病的风险低，但是本研究发现社会经济地位高的人群（不受医疗救助人群）受 Craigslist 进入的影响大，无症状HIV携带者增长的绝对量大于社会经济地位低（受医疗救助）的人群。
为什么非裔美国人使用网络更少但受到交友平台影响感染艾滋病病毒的可能性更高呢？以往的研究认为互联网使用的不平等是用和不用的差别，但实际上更可能是一种从不用到频繁使用的连续性差异，非裔美国人虽然用的少，但更有可能使用网络去交友、寻找性伙伴。非裔美国人受到这样的影响也从另外一方面说明这样的性关系还是多发生在种族内部，跨种族的较少。
而拉丁美洲人受到影响较小的原因可能最主要是语言障碍，大多数拉丁美洲人的第一语言是西班牙语，所以语言可能限制了对 Craigslist 的使用；其次，弗罗里达州有大量的非法拉丁美洲移民，他们可能担心被遣返而不去使用 Craigslist 这样的交友平台。
以往研究发现男性比女性使用网络更多，而且男性的艾滋病感染发生率更高，一些研究将其解释为男性更可能发生没有保护措施的同性性行为。而本研究的发现提供了另一种解释，Craigslist 建立的这样一种网络，可能打破了艾滋病感染者和被感染者之间的障碍，使得一些表面上以异性恋生活的男同性恋者在感染艾滋病后传染给了自己的配偶。
当然，这个研究显示，传统上艾滋病病毒感染发生率比较低的群体，比如社会经济地位更高的人、白种人 (Caucasians) 、女性也受到了 Craigslist 的影响，甚至社会经济地位更高的人受到了更大的影响，这可能是因为这些群体的安全意识不够，对使用交友平台可能存在的风险敏感性不够，所以公共政策制定者在宣传时也不能忽略了这些群体。
小结
可以说，互联网的普及改变了我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我们在享受它带来的便捷的同时，可能忽略了它带来的一些负面的影响。
虽然本文介绍的是一个美国的研究结果，但我们也能从中获得很多启示。中国目前互联网市场上也有各种各样的交友、“约炮”软件，毫无疑问，也会随之带来一些公共健康问题，以及对婚姻家庭关系产生深远的影响。尽管没有相似的研究探究中国的情况，但有涉及到互联网普及和离婚率的研究发现：互联网的普及会显著地提高离婚率（李晓敏，2014）。
总之，互联网已经深入到社会、家庭的方方面面。无论是研究者，还是公共政策制定者，在讨论婚姻家庭发展、两性关系和公共政策制定时，都不能忽略信息技术带来的深远影响。
参考文献：
Brad N. Greenwood, Ritu Agarwal (2016). Matching Platforms and HIV Incidence: An Empirical Investigation of Race, Gender,and Socioeconomic Status. Management Science 62(8):2281-2303.
李晓敏.互联网普及对离婚率的影响.中国人口科学，2014年第3期
靳永爱
中国人民大学
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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