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说｜幼儿园教师到底是什么？应该是什么？
▲ 来源：www.pexels.com
撰文：范昕 李敏谊
责编：靳永爱 钱岳 李汪洋
写在前面
如果您有机会到浙江安吉看幼儿园，您可能无法看到如一线城市示范性幼儿园或者国际幼儿园等标榜的高大上的硬件设施，但是您可能看到孩子们在室内外，尤其是室外“疯玩”——孩子们可以自由的选择玩什么，选择怎么玩，选择跟谁玩，选择自己最需要最适合的游戏方式和难度，自己制定游戏策略和游戏规则，想办法在游戏中保护自己和小伙伴们！那么，幼儿园老师在哪里呢？老师没有带领孩子们在唱歌跳舞，没有规定孩子们必须排排坐、吃果果；而是“思想引领，身体退后”——教师用一双教育的慧眼观察和寻找发现孩子们的闪光点、兴趣点和困惑点，记录他们在游戏中的小故事，并以此为素材研究儿童和生成课程，进行集体教学、小组讨论和个体指导。
幼儿园老师到底干什么？她们究竟是保姆？阿姨？替代的母亲？亦或是熟练掌握“吹拉弹唱跳画”的技术工人？是教师？专业人？还是扎根一线的研究者？今天，我们就从国际比较的视角来回答这个问题。
1
幼儿教育是什么？
要回答“幼儿园教师到底干什么”的问题，我们需要先了解：“幼儿教育到底是什么”。根据全球通用的《国际教育标准分类法》（ISCED 2011），幼儿教育（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国内有时也翻译成为儿童早期教育）是针对进入初等教育之前儿童，来提供有目的的教育内容的课程项目，旨在为儿童后续进入学校和社会而培养必需的认知、身体、社会性发展、情感等领域的综合能力。
此外，幼儿教育还可以细分为两个类别：
1
儿童教育与发展项目（国内一般简称为“早教项目”），主要针对0-2岁或者3岁以下婴幼儿，强调保育和教育的综合性；早教项目的教育属性主要体现在为婴幼儿提供的学习环境需要具备视觉兴奋和语言丰富等特点。
2
学前教育项目，主要针对3岁以上到进入初等教育之前这个年龄段的儿童。主要目的是促进儿童与同龄人及教育工作者的互动，提高儿童的语言和社交能力，发展儿童的逻辑和推理技能等，为儿童进入初等教育做好入学准备。幼儿园教师就是学前教育项目的核心专业人士。
虽然以上定义都强调了幼儿教育的“教育”功能，但鉴于“照料”（Care）在学龄前儿童（特别是3岁以下婴幼儿）服务中的重要性，西方各国在定义不同类型幼儿教育机构的性质时还存在差异。因此，大多数国家对于学前教育阶段的幼儿园教师角色的认知也并不像义务教育阶段那么界限分明。
幼儿园教师到底是什么？从世界范围来看，既存在巨大的国别差异，又存在一些相同的发展趋势。从中国当下的现实反思，仍处在一个不断定位、反思、调整和再认识过程中。
▲ 来源：www.pixabay.com
2
其他国家的幼儿园教师是什么角色？
英国学者莫斯在2006年就研究了幼儿教育（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工作者的职业角色认知问题。他认为西方国家对幼儿园教师职业的认知在过去一百年里经历了三个阶段，从替代母亲到技术工人，再到研究者。事实上，针对学前教育的定位，发达国家主要可以分为两派：
1
英美派的教育扶贫论，也就是把学前教育看作是反贫困的重要战略，公共教育经费主要资助贫困家庭的儿童。美国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开展的Head Start项目就是其重要代表。但是，近年来英美教育政策发生了重大调整，方向是普及针对3岁以上幼儿的学前教育；部分地区推动幼儿教育服务下延到2岁。英美目前都在推动原有的学校教育体系向更低年龄延伸，为幼儿提供优质的学前教育服务。
例如，美国的纽约州目前推动4岁免费入读幼儿班（pre-kindergarten），而公立学校教育系统的幼儿班专任老师必须拥有硕士以上学历才能取得完整的教师资质。英国也在推动小学开设针对4岁幼儿的学前班（reception class）和2岁半左右入读的托班（nursery class）。
在这样的语境下，英美都在推动把学前教育纳入国民教育体系，提升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化，不再视其为低技能工人。但是由于长期以来的市场化导向，英美学前教育阶段的主班“教师”中很多人并没有完整的教师资质，并且在幼儿园中存在大量的低资质保育人员。
2
西欧和北欧的社会福利派，把3岁以上学前教育乃至0-6岁的幼儿教育看作是政府应该向每一位公民提供的公共产品，得到政府资助的幼儿教育机构占据主流。以法国为例，3-6岁学前教育早在1881年就被并入国民教育体系，1908年就颁布了幼儿园课程指南。法国幼儿园教师与中小学教师同等要求，入职的学历门槛是硕士。2019年起，法国儿童接受义务教育的年龄向下延伸到3岁。
北欧四国幼儿园教师的学历准入门槛仍然是本科学历，但是挪威和芬兰正在酝酿本硕一体化培养，幼儿园教师向中小学教师的资质看齐。在职前培养方面，更加强调幼儿园教师是教育者（pedagogue），幼儿园教师尤其需要具备尊重儿童、研究儿童和支持儿童主动发展与学习的核心素养。
总的来说，从国际经验来看，欧盟各国对于学前教育机构的教师准入要求基本上都要求本科以上学历。从职前培养方案来看，更加强调幼儿园教师作为专业人员的核心素养，而非掌握“吹拉弹唱跳画”的技术工人，更非替代母亲的“保姆”。
下图显示的是OECD成员国及伙伴国的义务教育起止年龄。在2015年，有三分之一的国家都将幼儿教育的第二个阶段——学前教育的部分年限纳入义务教育体系，或者按照准义务教育的标准严格执行相关的财政资助政策。
▲ 图1.OECD各国义务教育起止年龄（2015年）
注：中国的义务教育结束年龄是根据中国法定的入学年龄6岁加义务教育9年计算而得。
数据来源：OECD, Education at a Glance 2017: OECD Indicators, OECD Publishing, Paris. 2017.
3
中国的幼儿园教师
幼儿园教师队伍的宏观图像
当下中国的图像又是如何呢？2017年，我国学前教育在园人数共计4600万，师（专任教师）生比约为19:1。在幼儿园教职工队伍共计419万人中，园长28万人，专任教师243万人，保健医10万人，保育员81万人，其他人员57万人。
▲ 图2. 全国幼儿园教职工数（2017年）
数据来源：教育部网站
http://www.moe.gov.cn/s78/A03/moe_560/jytjsj_2017/qg/201808/t20180808_344714.html
女性从业人员是幼儿园教职工队伍的主体，比例高达92.1%。在不同的岗位上，专任教师和保育员的女性比例最高，占到98%左右。
▲ 图3. 全国幼儿园教职工女性比例（2017年）
数据来源：教育部网站
http://www.moe.gov.cn/s78/A03/moe_560/jytjsj_2017/qg/201808/t20180808_344714.html
在全国的园长和专任教师队伍中，以专科毕业学历为主，占比高达60%；其次是本科（22.4%）和高中（18.3%）。研究生学历的仅有0.3%。从国际比较而言，我国幼儿园教师的学历准入要求明显低于欧美等发达国家最新的发展趋势——本科是起点，并开始逐渐纳入更多的研究生。如果要把学前教育的三年纳入国民教育体系，并实现同工同酬，那么教师资质也要统一要求，才能提升整个队伍的专业化程度。
▲ 图4. 全国园长和专任教师的学历分布（2017年）
数据来源：教育部网站
http://www.moe.gov.cn/s78/A03/moe_560/jytjsj_2017/qg/201808/t20180808_344711.html
还值得关注的一点是，我国幼儿园教师队伍的学历水平存在明显的城乡差异。比如，在城区、镇区、乡村幼儿园教师中，本科学历者的比例依次下降，乡村的比例（14.5%）是城区的一半左右（27.0%）。相反，在城区、镇区、乡村幼儿园教师中，高中学历者的比例依次上升，乡村的比例（28.0%）是城区（13.2%）的一倍。甚至在乡村幼儿园教师中，仍有近4%学历在高中以下。
▲ 图4. 分城乡园长和专任教师的学历分布（2017年）
数据来源：教育部网站
http://www.moe.gov.cn/s78/A03/moe_560/jytjsj_2017/qg/201808/t20180808_344711.html
幼儿园教师角色的微观变迁
在我国，幼儿园教师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有关这一职业的认识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化过程。改革开放是我国幼儿园教师职业认知大致的分界线：从1949到改革开放前，我国并没有“幼儿园教师”这一称谓，而是称之为教养员或保育员。这一时期学前教育学习苏联的经验，具有教师中心、集体教学、分科教学的特点。到了文革期间，学前教育的政治性和道德性增强，具有“成人中心”的特点。在前一阶段，幼儿园教师的角色是“儿童健康和安全的守护者”以及“儿童集体政治道德教育的管理者”，总体上知识和专业技能水平较低。
从上世纪80年代以后，受到西方学前教育和儿童发展理论再度影响，我国开始重视幼儿园教师的教育职能，从教师中心开始向儿童中心转变：如强调“游戏”是幼儿园的主要教学方式，并在1989年停止使用“教养员”这一称呼。同时，幼儿园教师的学历水平也逐渐提高；新课标的出台也对幼儿园教师的专业发展提出更高要求，要求开展园本调研和教学反思，幼儿园教师开始具有“研究者”的身份。
我们的研究发现，农村地区的园长仍然存在把幼儿园教师视为“替代母亲”的观念，因为在农村幼儿园，教师很大一块工作内容就是照料儿童的日常生活。同时，大多数园长强调教师的情感特质，即教师要“爱孩子”、要有责任心，有一半以上的园长认为外向和活泼也是教师一个较为可取的性格特点，容易获得幼儿和家长喜爱。
绝大多数园长强调幼儿园教师的专业性，认为他们是具有特定知识和技能的专业人员，儿童心理学、教育学和卫生学等是幼儿园教师工作的知识基础。但并非所有园长都认为教师的学历水平是必要的，甚至有园长认为学历并不重要，“就像茶壶里的饺子”一样倒不出来。然而，园长们对于专业人员的定义却存在差异，有的认为“弹唱跳画”是幼儿园教师的基本专业技能，但有的园长则提出，教师技能还应包括课堂管理、游戏设计和环境创设等方面。对于专业性的内涵，各个园长之间仍未形成共识。研究还发现，个别的省级示范幼儿园园长开始强调幼儿园教师的研究能力，一方面研究能力成为某些城市幼儿园教师职业晋升的客观要求，另一方面，园长们认为教师的研究能力能够帮助教师应对儿童的好奇心并培养其探索能力。我们认为，研究型教师或者“研究者”将成为我国幼儿园教师职业认知未来发展的方向。
▲ 来源：www.pexels.com
未来的方向
总的来说，建国初期的学前教育是在政治意识形态的指导下建设起来的，与支持妇女就业的托幼服务体系相联系的；因此，这个阶段的幼儿园教师更像是“替代母亲”。
改革开放后，专业逻辑和市场逻辑开始显现：经济建设的话语逐渐凸显，国家开始把教育发展作为人力资本投入的主要手段。学前教育逐渐转向强调“促进儿童发展”，一次次的课程改革体现了日渐增强的专业逻辑，社会对幼儿园教师的职业认知不断升级，幼儿园教师走向“技术工人”的角色，但是与中小学老师的专业角色相比，仍然“低人一等”。
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政府对于学前教育的投入和资源配套的提供不足，而民办幼儿园的低门槛、高流动性和低待遇则不利于教师专业素养整体提高，出现了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对于幼儿园教师作为专业工作者乃至“研究者”的强调更多出现在示范性质的公立幼儿园以及部分优质的私立以及国际幼儿园。
尽管我国幼儿园教师队伍已有了长足的发展，但结合国际整体水平和我国幼儿园现状，我们呼吁，为了促进幼儿园教师队伍的良性发展，促进教师群体形成共同的职业认知和专业素养，政府需要完善相关政策，并为教师发展提供配套的专业发展资源、相应的薪资待遇与工作环境。因为，师资队伍的专业化程度是决定学前教育质量的重要因素之一。
参考文献
范昕,李敏谊.幼儿园教师到底是什么?——从替代母亲到专业人到研究者的发展历程.教师教育研究,2018,30(04):92-98.
Moss, P. (2006). Structures, Understandings and Discourses: possibilities for re-envisioning the early childhood worker. Contemporary Issues in Early Childhood, 7(1) : 30–41.
Moss, P. (2008). The democratic and reflective professional: rethinking and reforming the early years workforce. In L. Miller & C. Cable (Eds.), Professionalism in the Early Years (pp. 121-130). Hodder: Arnold.
OECD, European Union, UNESCO Institute for Statistics (2015), ISCED 2011 Operational Manual: Guidelines for Classifying National Education Programmes and Related Qualifications, OECD Publishing.
http://dx.doi.org/10.1787/9789264228368-en.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 CC BY-NC-ND 3.0 IGO.
Woodhead, Martin (2006). Changing perspectives on early childhood: theory, research and policy.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quity and Innovation in Early Childhood, 4(2) : 1–43.
范昕
中山大学
中国公共管理研究中心
副研究员
李敏谊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
副教授
- 更多相关文章 -
权威、严谨、客观
我们带你体验不一样的
情感婚姻生活
▼ 如需获取本文授权转载，请点击下方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