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说｜被放养的农村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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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陈雪娇
责编：胡姝
当前，越来越多的城市家长开始重视婴幼儿的早期教育。有些家长甚至在孩子出生前就积极开展胎教，等到孩子长大一些就早早送他们去各种早教班，以培养孩子的语言和肢体能力，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农村家长，特别是以（外）祖父母为代表的上一代家长。他们依旧秉持孩子吃饱穿暖就足够的传统育儿理念。他们认为婴儿时期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因此不需要刻意与之交流。殊不知6个月到1岁之间是婴儿语言能力发展最快的阶段，这个时期与宝宝说话能够给予他们语言刺激，帮助他们发展语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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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研究表明，6岁以前是人类大脑发育与能力形成的敏感期。这一时期的大脑发育与认知能力发展十分迅速，表现出较强的可塑性。生活环境比如家庭环境、教养方式在这一阶段极易左右幼儿认知的发育。
那么，生活环境与幼儿的认知发育有着怎样的关系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社会科学家有什么发现。近年来，中外学者合作在中国农村开展了一系列研究项目（农村教育行动项目Rural Education Action Program）。其中一项研究分别于2013年4月和11月在陕西省的贫困山区采集了1800多个6-12个月大的婴儿及家长（主要为孩子的母亲或祖母/外祖母）的信息。由于该研究侧重社会弱势群体，这一样本中包含了大量低收入低学历家庭。样本中大约1/4的家庭为低保户，超过90% 的父亲和超过80%的母亲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80% 以上的（外）祖母只有小学以下学历（Yue et al.,2016）。
对这些婴儿认知能力的分析发现，14%的婴儿存在认知发育迟缓（见注1）的问题（Yue et al.,2016）。随后，研究者对这些婴儿进行追踪调查。2014年10月，当这些孩子长到18-30个月时，研究者再次对留在调查中的1400多个幼儿的认知能力进行评估。研究者惊讶地发现样本中近一半（48%）的幼儿认知能力发育迟缓。其中，1岁半到2岁的幼儿认知能力迟缓的比例为41%，而在2岁到2岁半的幼儿中，这一比例则高达55%（Sylvia et al., 2018）。而在中国的城市地区以及富裕农村的研究显示，2岁半以下幼儿认知能发育迟缓（见注2）的比例仅在10%左右（池霞 等，2010；单文婕 等，2019 ；杨进，刘小红，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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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些农村幼儿会显示出如此高比例的认知能力滞后呢？农村教育行动项目的发起人之一 ——斯坦福大学的罗斯高（ Scott Rozelle）教授认为除去基因与营养，养育方式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已有研究指出，正确的教养方式（例如给孩子讲故事、陪孩子做游戏、带孩子去博物馆等）能够刺激儿童的认知能力发展。在上述的1岁半到2岁半的幼儿中，只有13%的家长在接受访问的前一天曾给孩子讲故事。不到40%的家长曾在前一天陪孩子做游戏或唱歌给孩子听（Yue et al.,2017）。这主要是因为大多数农村家长，特别是祖父母辈往往教育程度较低，对早期教育的认识不足，也缺乏育儿知识与技巧。数据显示，在孩子24-30个月大时，近40%的母亲外出打工，孩子由祖母/外祖母来照顾。在研究者的访谈中，许多祖母/外祖母都表示自己并没有受过教育，没办法念书给孩子听。相当一部分的家长认为孩子还太小，根本听不懂故事，因此可以等到孩子上学了再给他们讲故事。此外，那些收入较低的家长们往往要花大量时间干农活、做家务，这也使得他们缺乏陪孩子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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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这一现象，农村教育行动项目的研究者随后展开了一项旨在改进家长教养方式，推动婴幼儿早期发展的干预实验。研究者选取了500多个1岁半到2岁半的幼儿参与这一干预实验，并随机将他们分为实验组与对照组。项目选取了70个基层乡镇干部作为“养育师”，仅对实验组的幼儿进行每周一次历时30周的家访。家访时，养育师会带着书本和玩具等材料到幼儿家中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玩游戏、做美工，并辅导家长使用这些材料与孩子进行互动。这些材料会被留在孩子的家中，供孩子与家长使用，直到下一次家访时被收回。
通过对比干预计划前后实验组与对照组幼儿的认知能力，研究者发现与没有接受家访的对照组幼儿相比，实验组幼儿的认知能力要高出大约1/4个标准差。研究者还发现实验组的家长在育儿技巧与信心上都有所提升，也更加积极地与孩子进行互动（Sylvia et al.,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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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研究表明贫困山区儿童的发展滞后在幼儿期就已经十分明显，家庭教育的缺位是导致这一状况的一个重要因素。此外，研究结果也反映了横梗在农村儿童与城市儿童之间的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巨大的城乡差距。从家庭层面来看，农村家庭在收入上落后于城市家庭，这使得农村父母无力为孩子提供丰富的物质资源与良好的生活环境。受限于自身较低的教育水平，农村父母、祖父母也相对缺乏正确的育儿知识与技巧，在家庭教育上显得力不从心。从宏观层面看，中国的教育资源和其他公共服务往往向城市倾斜，城市儿童享受着农村儿童无缘接触的优质资源与环境。虽然少数农村孩子得以跟随打工父母进城，受益于城市丰富的物质文化环境。但在享受教育和其它公共服务上，他们依旧面临着基于户籍的种种歧视和差别对待。
政策制定者应尽早对处于弱势家庭的幼儿展开适当的干预，宣传对幼儿发展更为有利的育儿方式，为弱势家庭提供育儿支持，以弥补幼儿早期发展的不足。同时，政府还应重点扶持经济落后地区，加快城市化进程，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消除基于户籍产生的种种差异，减少社会不平等，缩小城乡与区域差距。
注1: Yue et al., (2016)将贝利婴幼儿发展量表智力发展指数（Mental Development Index）的标准分低于80分的定义为认知发育迟缓。而Yue et al., (2017)中将这一标准更改为标准分低于84分（低于平均值一个标准差）。
注2: 此处以贝利婴幼儿发展量表智力发展指数标准分低于80分作为认知发育迟缓的标准。
参考文献
池霞, 洪琴, 姚天红, 徐亚琴, 戴家振, 张敏, 陈宁川, 郭锡熔, 童梅玲, 柯晓燕, 邓慧华. (2010). 南京市 322 例 2 岁幼儿贝利发育量表调查分析. 实用儿科临床杂志, 25(11), 832-834.
单文婕, 张云婷, 林青敏, 姜艳蕊, 朱绮, & 江帆. (2019).中国八省市城乡婴幼儿早期发展现状研究. 中国儿童保健杂志, 27(4), 362-365.
杨进, & 刘小红. (2016). 贝利婴幼儿发展量表北京农村地区常模的制订. 中国妇幼健康研究, (009), 1031-1034.
Sylvia, S., Warrinnier, N., Luo, R., Yue, A., Attanasio, O., Medina, A., & Rozelle, S. (2018). From quantity to quality: Delivering a home-based parenting intervention through China’s family planning cadres. LICOS Center For Institutions and Economic Performance, g5785.
Yue, A., Shi, Y., Luo, R., Chen, J., Garth, J., Zhang, J., ... & Rozelle, S. (2017). China’s invisible crisis: Cognitive delays among rural toddlers and the absence of modern parenting. The China Journal, 78(1), 50-80.
Yue, A., Sylvia, S., Bai, Y., Shi, Y., Luo, R., & Rozelle, S. (2016). The effect of maternal migration on early childhood development in rural China.
陈雪娇
新加坡国立大学社会学系
博士候选人
制版编辑：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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