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说 | 疫情，情欲，与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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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缪佳

责编：周穆之

写在前面

随着新冠肺炎在全球的暴发以及疫情发展的不确定性，很多研究者开始关注疫情对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长期影响。这期推送中我想和大家聊一聊其中一个较少被提及的方面：疫情如何影响情欲的表达以及女性可能遇到的特殊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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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情平台，谁的流量担当？

上个月底，“N号房间”在布满疫情报道的媒体封面投入一颗巨石，激起排山倒海的舆论谴责。这个通过对女性和未成年人实施性剥削来牟利的网站，其手段之恶劣，击穿了很多人的想象力和道德底线。让人们感到尤为可怕的是：观看这些视频的人数高达26万，和韩国的出租车数量一样多——“你在街边碰到出租车概率，就是你周围出现N号房间会员概率”。这个形象的比喻瞬间让人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像第一次发现危险就在身边。

▲”N号房案件“国民请愿截图

“N号房间”并不止存在于韩国，对女童保护稍有关注的读者都知道，这种地下色情网络平台在我国也屡禁不止。合法色情网站更是互联网世界的流量担当，全球最大的成人网站PornHub （以下简称P站） 2019年的访问数量高达420亿——从你刚打开这篇文章到现在，已经有约8万人去访问了这个网站（这位读者请留步，还是先读完这篇文章吧）。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的升级，色情网站访问量也步步攀升。P站数据显示：2月24日到3月17日短短三周内,网站访问人数就增长了11.6%。其背后原因不难理解，广大被迫在家隔离和工作的人郁闷、孤独难以消遣，访问色情网站便成为了生活里重要的调剂品。此外，深谙营销之道的P站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上月中旬，P站宣布为了支持全球抗疫，向受疫情影响国家的居民免费赠送高级会员资格。此举一出，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的用户访问量在一天之内分别暴涨57%、61%和38%。一时间广大网友俱欢颜，纷纷称P站为“英雄的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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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站果真是个英雄的企业吗？可能男性和女性观众会有完全不同的看法，这和情色影视作品给男性和女性带来的不同观感有关。虽然P站不像“N号房间”，不直接依靠控制和性剥削女性盈利，可是以男性为主要受众的色情影视行业出于对男性权力和欲望的纵容和迎合，在制作中广泛存在物化女性的倾向，使得P站不可避免地存在大量对女性身体的过度消费、猎奇，甚至侮辱和虐待。此外，该网站上还存在大量个人用户上传的视频，其中不乏偷拍、迷奸的内容。P站的报告也显示，其用户中68%为男性，对“素人”、“变态色情”、“亚洲少女”的搜索热度上升尤其迅速。

研究者发现:色情影视作品中物化女性的倾向和具有攻击性的性行为内容会影响观看者在现实生活里对女性的态度和对性暴力的宽容，他们更加倾向于将女性看作性的对象（sexual objects）而不是有感情有尊严的人，同时他们也更喜欢在实际的性行为中实践带有攻击性的行为。“N号房间”的用户将女性称为“会来月经的东西”就是一个例子。在美国的研究发现：浏览色情网站给男性青少年带来了很多误导，例如让他们误认为女生享受某些具有伤害性的性行为方式，并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他们勉强女生发生性关系的意愿。因此很多高中和大学校园里都提供了特别的性教育课程和咨询服务，传递正确的性知识，指导青少年，尤其是女性保护自己在性行为中不受伤害。

疫情全球大流行下色情网站访问量的激增埋下了一个隐患：P站用户的狂欢事实上是对物化女性的一种默认和强化。激增的用户需求，尤其是对素人、少女、变态色情的兴趣高涨是否会催生更多消费、剥削女性的产品和服务平台？答案几乎是确定的。而大量浏览这些网站带来的长期影响也值得我们警惕。

▲在微博用户cannotanswer发起”Pornhub屏蔽犯罪性关键词诉求活动“后，部分视频被下架。

2

灾难让性变得更危险？

疫情对色情网站的影响只是灾难影响性行为和性权力的一种途径。世界卫生组织指出：在自然灾害和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发生时，男性和女性面对的风险是不同的。因为经济弱势、家庭分工、性别文化等原因，女性在灾难本身的打击之外，还承受着不安全性行为、亲密关系暴力和性剥削的风险。

首先，在灾害发生之时和灾害过后，女性经历亲密关系暴力、性暴力和不安全性行为的概率都会增加。灾难使生活变得艰难，压力骤增，可能导致伴侣间沟通难度增加、用过激方式解决问题矛盾，增加性暴力的风险。雪上加霜的是，由于灾难期间很多社会服务和公共卫生服务都停止或者减少了，使女性受到侵害后难以得到及时、有效的帮助。

其次，当重大灾害事件发生时，人们更容易采取一些过度反应，做一些平时可能不会做的事情，导致风险性行为增加。虽然总体来说，灾难带来的压力和焦虑会降低发生性生活的欲望，但是这种焦虑和与之而来的无力感也会催生暴力性的性行为，让占据主导的一方（通常是男性）获得某种操控感。在很多欠发达地方，由于女性在性关系中缺少决策权和平等沟通的能力，更容易受到伤害，包括意外怀孕、感染性疾病等。

再次，灾难带来的经济冲击可能迫使贫困女性出卖身体，以获得必需的生活资源。研究者发现：在2013-2016年埃博拉疫情期间，遭受性剥削和性暴力的女性和女童数量显著上升。经济原因从来都是驱使女性进入性产业的最重要原因，本次疫情对经济带来的长期影响，也极有可能重塑疫情之后性产业发展的轮廓。

▲来源：www.pexels.com

3

谁是受害者？谁是无辜者？

疫情下蓬勃发展的线上性产业只是对女性不利吗？并不尽然。研究发现：那些因为孤单去看色情网站的人，看着看着，他们越来越孤单。倒霉的是：过度观看色情影片会带来脑部结构的变化，导致成瘾，此时观看带来的快感已经减少，可是不看又不行。美国一项持续六年的追踪调查发现：频繁观看色情网站的男性，再次成为单身的概率是其他人的3.5倍，真可谓是空有一身假武功。而那些还没有变单身的人，亲密关系的质量也会大大下降。

鉴于疫情下情色产业的新变化和潜在的健康及社会危机，专家们给出了很多建议，指导人们采取更健康的生活方式，减少对色情网站的访问。人们当然可以为免费获得的会员资格而高兴，为触手可及的情欲满足而欢喜，可是在访问这些色情网站时，我们的每一次点击可能都在为营造下一个“N房间”添砖加瓦。当韩国250万人请愿要求公布“N号房间”用户名单时，很多人委屈地说：“我只是付费观看了成人内容，并没有参与剥削，我有什么错？”可是，我们知道，成人内容并不仅仅关于情欲，正如作家奥斯卡王尔德所说：“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和性有关，除了性本身。性和权力有关。”

参考文献

1.     Butler, M. H., Pereyra, S. A., Draper, T. W., Leonhardt, N. D., & Skinner, K. B. (2018). Pornography use and loneliness: A bidirectional recursive model and pilot investigation. Journal of Sex & Marital Therapy, 44(2), 127-137.

2.     Gola, M., Wordecha, M., Sescousse, G., Lew-Starowicz, M., Kossowski, B., Wypych, M., ... & Marchewka, A. (2017). Can pornography be addictive? An fMRI study of men seeking treatment for problematic pornography use. Neuropsychopharmacology, 42(10), 2021-2031.

3.       Le Masson, V., Lim, S., Budimir, M., & Podboj, J. S. (2016). Disasters and violence against women and girls. https://www.odi.org/sites/odi.org.uk/files/resource-documents/11113.pdf.

4.     UNFPA. (2020). Covid-19: A Gender Lens. Protecting sexual and reproductive health and rights, and promoting gender equality. https://www.unfpa.org/sites/default/files/resource-pdf/COVID-19_A_Gender_Lens_Guidance_Note.pdf

5.     Perry, S. L., & Davis, J. T. (2017). Are pornography users more likely to experience a romantic breakup? Evidence from longitudinal data. Sexuality & Culture, 21(4), 1157-1176.

6.  Pornhub INSIGHTS. https://www.pornhub.com/insights/corona-virus

7.     Seabrook, R. C., Ward, L. M., & Giaccardi, S. (2019). Less than human? Media use, objectification of women, and men’s acceptance of sexual aggression. Psychology of Violence, 9(5), 536.

8.     WHO (2002). Gender and Health in Disasters. https://www.who.int/gender/other_health/genderdisasters.pdf.

缪佳

香港科技大学

研究助理教授

制版编辑：杨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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