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又见枫叶红|秦少波
又见枫叶红
文 / 秦少波
秋霜染枫叶,一年又一年。回望故乡路,满眼是沧桑。每回见到异乡的枫叶又红了,黄橙灿烂,绛红如花,或是嫣红夺目,我的眼前不觉地幻化出家乡的枫林。枫林犹如黄橙橙的一片海洋,秋风萧瑟,枫叶如蝶,翩然飘飞,似幻似真,大自然所呈现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又如童话般的奇幻世界。但我似乎真的看见了母亲从林中姗姗走来,是劳作而归,还是迎我而来?
明明是幻觉,却总期盼成真。因为母亲己离我而去,我又怎能真切地见到她的身影?
可是我分明看见,村头那棵大枫树,那棵秋霜染红的大枫树,树叶如花,红胜似火,就在那红叶满树的枫树下,分明有一位老母亲在久久地伫立遥望。你看她额前几绺银发在寒风中悠然飘拂,满脸皱纹却常带笑意,脊背弯曲却想努力挺直,衣着朴素却又整洁如新,她不是我那日里念梦里想的母亲,又能是谁?
站在村口的枫树下遥望,是她思念儿子归来的习惯性动作。儿时的记忆,少年的记忆,乃至而今的思念,我总会这样想,母亲是不是又在村口那棵古枫树下?因为我记得,儿时我的学校就在离村不远的嶂山脚下,不到两里地,我每次放学回家,必经那棵枫树下,于是她就常在那棵树下,等我回家。有时还有奖赏,她接我还给我一个大红苕,那可是我童年最美味的佳肴。我更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在那棵树下等我回家,先是问我考试的成绩,我报告她数学考了个满分,她笑着一把抱起我,搂的我直喊叫,她才松手,还说有奖励,于是从一团稻草中拿出一个黑糊糊的圆坨坨,似乎有点烫,她将它丢在地上,对吃食敏感的我,马上就知道那是煨红苕。将红薯也就是红苕放在土灶的火灰中煨烤至熟,通常就是用刚刚燃烧的稻草火灰,最好是谷壳或油菜壳火灰慢慢来煨熟红苕,红苕表面的焦壳而不会焦黑,要是明火烧烤的红苕,表面就会被火烤得焦糊成黑不拉几的炭状,但里面灿亮金黄,苕香诱人,吃起来粉甜爽口,美味无穷。母亲今天的红苕烤的有些性急了,从红苕的黑炭皮就知道她一定是急着烤熟好给我的原因了。馋嘴的我,哪会去挑剔苕的黑乎乎与否,何况是那个靠工分挣粮的年代。你看我那时饿急的样子十分好笑。母亲却逗我,故意馋我,我美滋美滋地吃着的那个情景,到如今我还记得,我更记得母亲不忍跟我争抢苕肉吃,而吃那个黑乎乎的焦皮,搞得满嘴是黑,那时我太不懂事,不但没让着母亲吃还笑妈妈好苕好傻,不爱吃苕肉竟爱吃苕皮。长大才晓得那时母亲劳动了一天应该比我更饥饿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时的煨红苕为什么那么好吃,我到如今还恋恋不忘,而且现在我所吃到的佳肴美味千千万万,却没有发现一样比妈妈煮的东西好吃,而且儿时枫树下妈妈给我的那个煨红苕才让我记忆深刻。
当然关于枫树的记忆远不只这些。母亲经常等我在枫树下,少年读书在离家十几里地的县郊,也一样要经过那棵树。每到周末,我回来路过那里,母亲定然在那里遥望我的归来,多少天,多少次,还能数的清吗?就是成年了,我分配到乡镇工作了,每次约定半个月回家一次,也还是看见母亲在那儿等我,每次离家去单位,她送到村口那个枫树下,久久不忍离去,叮嘱我半个月后一定要回来。于是,她就在那枫树下等啊望啊,枫叶绿了,枫叶红了,她都要站在树下遥望我的归来,每一次约定回家,我总看见母亲就在那儿,要么是她在那儿伫立遥望,要么就是在那里做个针线或是摘菜甚至是某些可以挪移到那里做的农活,似乎既不耽误做事又可以等我。我有时竟责怪她不该老在那儿痴痴地等我,说回就会回的,我说一定一定。
可是要真的没按时回来,就会害得她在那儿傻等。下次回家,村里人一定会代为母亲打抱不平,狠狠的把我臭骂一顿。我的母亲太爱儿子,邻里都有些嫉羡。
是的,村口那颗枫树就是她等我回家的入口。我也知道,母亲在家除了劳作就是念叨我的归来。可是我自从做了教师,工作在乡下离家三十多里的地方,就不可能经常回家,当然现在检讨就觉得有些惭愧了,毕竟年青体会不了母亲思念儿子的心情,总以为工作在外就是不能回家的理由,当我发现母亲一天天衰老时才知道自己的不孝,于是向领导申请调到离家不远的学校,后来我回家的次数较以前勤多了,她还是常在那棵枫树下望我,等我,几乎成了一种心病。我回去的时候,见她仍痴痴地站在那枫树下等我,每次看见她站在那儿心就像被什么揪扯了一下地疼,眼泪也不由地出来了。
后来我在县城买房了,将母亲接到县城去住,让她跟孙女及侄儿一起住时,她特别的开心,帮助照看两个孙子,忙着孩子需要的事情,孙成了她的全部,不过有时她还是念叨老家的一些事情,也还经常谈论村口那棵大枫树下发生的一些往事。我知道她离不开老家的一草一木,尤其离不开那棵大枫树。我甚至认为她的生命都与那棵大枫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
可不是吗,她在异乡也跟枫树有着情缘。
那是她在我这里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又想起要回老家去住,我拼命阻止,她说她在这里光是照看孩子没有什么收入,提出要回去种责任田打点粮食帮衬我们,她说我一人的工资养不活一家五口人,我就很批了她一顿,叫她安心在这里,照看孩子就是挣了最多的钱,她才勉强地答应了,可是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起了贩卖冰棒的生意。她说县城不远处有一个窑厂的工人可以买她的冰棒,一直冰棒可以赚两角钱,一次可以销售二十支,就能赚到四元钱,在当时物价不高的本世纪初,她觉得这是一笔很大的生意,于是她偷偷地贩卖冰棒到窑厂去卖,做了好多天,我才发现中午午睡的时间她的人不见了,问清了才知道她去窑厂了。我知道那个窑厂,就不放心去找她,到了窑厂却不见她,人家说是有一位老婆婆来卖了冰棒就走了,我连忙沿着回来的路上追她,却在一棵大枫树下看见了她,走近一看,我的娘呀,她竟歪靠在枫树下,脸上满是虚汗,疲倦地睡着了,装冰棒的泡沫盒子放在旁边,我推她,她很虚弱的样子,我担心地问她怎么了,她半天才望见我,说,哎呦,我么睡倒在这里了?我问她是不是中暑了,她摇头又点头,我急了,就说,叫你别出来别出来,大热天还差点要了你的命。我责怨她半天,她才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幸亏这棵大枫树救了我哟。
那天我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那么炎热的天气去卖冰棒差点热死了。后来一想起就后怕,但也觉得有愧,母亲是为了怜惜我和孙女,总想帮我点什么,才什么苦累也不怕,我这做儿子的倒还责怨她这不该那不该,哪里体会了老母亲的心意哟!
是的,人啊总是等到亲人离去以后才觉得恩重如山。亲不在再去说行孝道,还能有用吗?去年正月母亲真的离我而去了,我才感受到无比的愧疚和后悔,那一时间我沉浸在无比痛苦中,总还期望上天给我机会让我弥补未尽的孝道。可是上天不会给任何人有后悔的路可走。但是,我又幻想着母亲没有离去,她似乎就在村口那棵枫树下等我,她一定以为我会从那儿经过,或许她又在那棵枫树下伫立遥望。
真的,母亲定格在那里,她就是那棵枫树。难怪我至今对枫树情深似海,看见秋染枫叶,如火燃烧,我就会幻想母亲会从枫林中走来,她或是辛苦劳作,或是悠然缓步,我恍然明白诗人为何独爱枫林,因为它不惧冷霜的烤验,且逾老逾有精神,就像是母亲,而且不光是我的母亲,还有天下所有的母亲,都是那样在人生历练艰辛以后却更有其坚毅的风采。
如今我只要看见枫树,就会想到枫叶如火的时节,我就会从那飘飞如蝶的枫叶中看到母亲美丽的容颜,我就会感受到母亲的温暖和深情。虽然故乡村口的那棵古枫树早没了,但在我心中,枫树永远活着,因为母亲就是那棵不老的枫树。
(作者单位:湖北省红安县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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