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父亲|周庆华
怀念父亲
文 / 周庆华
父亲离世已经九个月了。这九个月里,我一直不能一个人静下来回忆他,一想到他早已离我而去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一)
去年九月,父亲偶感乏力,十二日自己到枝城疗养院住院。只说严重贫血,至于病因,各种检查(除了胃镜)下来竟无结果。父亲从年轻时起就极容易反胃,听说做胃镜就害怕,加上当时他贫血严重,小医院又不能做无痛胃镜。检查无果,他只想回家,家里人都拗不过。哥哥打电话央我劝他,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我各种撒娇各种撒泼各种威胁终于劝得他同意十四日和哥哥一起到宜昌市中心医院。
刚到时他住在血液科一边补血一边进行各种检查,周末我就过去陪他。十多天过去又是毫无结果!每一项检查报告出来,我安慰他说无异常时心情却更加沉重。最后所有的可能都排除,在我们强烈要求下,医生给他输血后进行无痛胃镜检查一一胃癌晚期!虽然早有不祥的预感,但当这道霹雳无情地袭来时我们兄妹仍觉手足无措。胃癌!晚期!
父亲的坚强超出我们想象。他轻松地说:"收拾东西办出院吧,我想回家好好打几场麻将。"哥哥说:"不,您最敬仰毛主席了,我带您去北京看看?""不了,这么宝贵的时间我还是想在家里度过。"
(二)
至今我都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父亲手术前一直不痛不痒,能吃能喝。除了因贫血乏力,并无其他不适。这些致使我一直怀疑是老天爷在跟我们开玩笑,也许某个黑夜过去医生就会来道歉说是他们弄错了。但现实中医生却是这么说:"不手术的话,你父亲顶多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若手术的话就有无限可能。特别是本院新近针对癌症病人采用热灌注疗法,效果特别显著。"想到父亲身体底子好,生性乐观,也许上天眷顾,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奇迹就会发生!抱定这样的决心,我们听取医生的建议劝说父亲住下来准备胃全切手术。
九月二十六日中午,父亲被推进手术室。三个多小时后,医生叫家属前去交待说手术成功,只等醒麻醉,并把切下来的胃及周边淋巴拨弄给我们看。那是我父亲身体的一部分!他们随意地丢在一个金属钵子里,肆意地拨弄着,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等醒麻醉是一个煎熬的过程。陪同的朋友中有一位是医护工作者,她说一般情况只要半小时。半小时过去了,每当那道门一开,我们就围上去。可医生叫的却是别人的名字,推出来的是人家的亲人!四十分钟……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站在外科大楼的最高层,隔窗望着市区的万家灯火,我紧紧地握着拳头默默祈祷:父亲,您一定要坚强,快点醒过来吧!身边的朋友们也在不安地踱来踱去,她们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无益,唯有把一切交给上帝。两个小时后,门再次打开。我终于听到了护士那悦耳动听的声音一一周光礼的家属!
从准备手术(二十四日晚)开始,父亲就被禁止进食,术后十多天更是水都不能喝。父亲是坚强的,身上插着七八根管子还在说着笑话。我问他累不累,他说反正打了麻药,没什么感觉,不比"搞双抢"累。我劝他以后不可逞强,要乖乖听儿女的话。他来一句:"我怎不听话?又没吵要去钓鱼!""钓鱼?"见我一头雾水,他补充道:"小品。"哦~我脑海里立马浮现出99年春晚节目巜爱父如子》中严顺开老先生在凯丽面前那副假意温顺样儿。感谢上苍!我父术后思维清晰,精神爽朗。只是,他再也不能正常饮食了。即使被解禁出院后,他也只能一直喝粥,吃烂饭。更不用说其他山珍海味。我辛苦操劳大半辈子的父亲从此失了口福之享。(三)
在我们兄妹和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手术后父亲的情况还算稳定。十一长假期间,有移居外乡的老邻居闻讯带着儿女们来探望。其婿也是地市级医院外科的"一把刀",他关切地到主治医生电脑上查阅了父亲的资料。很遗憾地告诉我说父亲患的是胃癌中恶性程度最大的低分化胃底腺癌。哪怕做了手术,进行了热灌注化疗,还是要我们做好思想准备。自此,我知道医生那什么"术后恢复得好,能活十年八年,状态极好的再活三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都是大白话!父亲再活三年五载也成了我们的奢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剩下的时光,都是在给我机会。每个周五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知道明天见到父亲是何光景。可每个周六,父亲总是笑盈盈地迎接我:"我一切都好!你放心。"他总是带给我信心和希望,于是我反而在父亲榻前能沉沉安眠。
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会挽着他在田间地头走走,回忆儿时随父母劳作时的场景。作为煤矿工人,那些年他总是把假集中到农忙时来休,争取能在休班时抢着帮妈妈把重活要紧事做完。那时的爸爸身强体壮, 有着双下巴和大肚腩。他干起活来从不惜身护体,天气热的时候长期是赤膊上阵。村里长年劳作的叔伯们都赶不上他。虽然是半边户,无论是水稻小麦还是油菜棉花,我们家的庄稼都是村里收成最好的。聊起这些,父亲是骄傲的!只要用心,干什么都会有模有样,人勤地不懒!父母一直都是在用辛勤劳动为我们创造幸福生活。
若逢刮风下雨,老屋里总是高朋满坐。正是农村"半年辛苦半年闲″的冬日,乡亲们陪父亲围坐火炉边闲话家常。说说乡邻间的趣事,聊聊孩子们的学业。偶尔兴致好,大家还会搓两圈麻将,打一会儿花牌。我在一旁筛茶倒水或温粥或"挑土",老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不管世间风雨,我自逍遥自在。这就是岁月静好的模样么?多希望时光就停留在那一刻!(四)
去年冬天,除非大雪封路,所有周末假日我都在父亲身边度过。不管复查的结果多么令人沮丧,可父亲带给我们的始终是安宁祥和。父亲一直清楚自己的病情发展状况,他坚决拒绝继续化疗。考虑到他身体元气大伤,又因不能及时食补无法复原,我们遵从他的意愿不再折腾。
年关前夕,哥哥观察父亲状态不太好,暗暗嘱我带病历到医院开了注射器和止疼药。怕年节时候不好找人,我在护士朋友那认真学习辨别肌肉注射部位及注射方法。有备无患,但我祈祷这次所学永无用处。2017年除夕,我们特别注重仪式感。所有宗教里的神祇,所有亡灵都接受了我的祭拜。只求他们保佑老小安康!也许是我们的诚心感动上天,他终不忍再折磨我那勤苦善良多难的父亲。
年后父亲主动随我们走亲访友,并强烈要求我择吉日送他去几百里之外回访老乡邻。2018年正月初八是个大晴天,我们举家出游般开车前往荆门。看父亲精神尚好,我兴致勃勃地唱起了赵薇的《拨浪鼓》一一
"天晴朗,那花儿朵朵绽放 闻花香,我想起年幼时光 我的家,那甜蜜好似蜂糖 幸福呀,小妹妹一起唱 我今天,陪爸爸 带着全家去玩耍……" 在我的歌声中,汽车驶过那些父亲走过的没走过的地方。道路两旁的一草一木见证了我在父亲膝下承欢的幸福,也见证了父亲对昔日乡邻的情谊。
(五)
2018年春松滋市中小学开学较早,正月十五日我正在上班,哥哥带着父亲出现在校门口。他们是来我这拿父亲住院需要的相关身份证明和病历资料的(这些一直是我保管着)。他们轻描淡写地说父亲昨晚感觉不舒服,还是去疗养院住两天。我知道一定是父亲状况很不好了,我承诺一到周末就过去陪他。
十六日一大早晨我接到阿姨电话,她听了医生的话当场嚎啕大哭,打电话让我去接他们回家。我明白命运真正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静静地为父亲炖稀饭和汤,在熬炖的过程中梳理自己的心绪,一切准备好后开车上路去接父亲回家。
我到达医院时父亲已自己办好出院,他一如往日,平静地等着我。到家后他逐一向我交待身后事,就像安排别的事务一般平和理性。我们漫步到母亲坟头看墓地,交流遵从一些习俗的必要与否……临回家前我起身拥抱他,他拍拍我的背说:"你最乖!不许哭!开车时刻小心。″我用力点头,朝着他灿烂地笑。
半路上我电话托人订好棺木,直接到裁缝店量好寿衣尺寸,去照相馆冲洗照片。我惊异于自己像个熟手一样麻木却有条不紊地去做这一切。母亲去世时我正临生产,父亲瞒着我送走了她。孩子满月后我才知道音信,更别说参与丧葬事务。这种时候我不是应该悲痛欲绝地哭一场么?
(六)
我答应过父亲不哭,再回去时有邻居看见我说:"这姑娘一想都好哭。"我扬头回:"哭什么?我要陪爸爸说笑,我要唱歌给爸爸听,我要给他讲新闻时事。"邻居不知如何应答,父亲却抿着嘴笑,一脸宠溺地看着他已四十岁的女儿。
上天给我们这样的时间都不多, 病魔开始发狂了。父亲的状况愈来愈差,但他从来都是一声不吭。第二个周末,我再次来到父亲面前时,他脸色腊黄,已瘦得脱了形。我终于没忍住,扣着他的手伏在他的臂弯里泪流满面。连续三天,他坐卧不安,不眠不休,拒绝吃东西。
周日,他突然兴致高涨,在我的诱导下回忆年轻时的各种美好时光,我们儿时的种种糗事,矿山上结交的好朋友们。还告诉我鱼糕鱼丸的配料及作法,交待哥哥各种人情往来。以前每到周日下午,他都会催我早点回家,但这次没有。作为班主任,考虑到周一早上得迎接学生,晚上安顿父亲躺下后我还是连夜赶回了家。
周一刚打午休铃,我正走上讲台,阿姨的电话打来:"你快回来!你爸爸不大好了。″我冲出教室交待同事帮忙照管学生,边往家跑边给校长打电话请假。我的心已飞离这笨重的躯体,但双脚却硬是拖不动。我终于体验到什么叫"双腿似灌了铅"!家离学校也不过几百米,我收拾完东西迅速发动车出发。
刘家场到纸河,开车只用了四十几分钟。我奔到父亲面前跪下,抓着他的手大声呼喊:"爸爸!爸爸!我回来了……″奄奄一息的父亲抓着我手中的车钥匙说:"你回来啦,开车?我都走在半路了,是他们把我喊转来的。其实你不回来还不是可以啊!"听说我回来之前父亲已昏过去三次,每次被叫醒了也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这次竟说了这么些话。这是我父亲最后的话!自此,无论我们怎么哭喊,他都不再理会。一丝气息悠到二点半,他终于没有等到一大早被他赶去上班的哥哥从宜昌赶回来……
哥哥不在,我替父亲暖寿衣。穿着它跪在地上烧纸钱,我虔诚地以头点地,祈求土地爷各路神灵小鬼多多关照……
从不迷信的我这半年来对鬼神说了无数好话,如今更是把父亲全盘托付给他们。多少次午夜梦回恍惚中父亲在拍着我的背说:"你最乖!不要哭……"放心吧,父亲!孩儿自当如您一般坚韧。安息吧,父亲!愿泉下众生平等,愿天堂没有病痛!
(作者单位:松滋市刘家场镇官渡坪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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