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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疫中杂记｜胡 强
疫 中 杂 记
■ 胡 强封城两月，整日闷在家里，几乎忘了自己是自然界的动物，忽然看到实验中学的刘老师发的校园花开的照片，竟颇有些惊讶。艳阳之下，满树粉白的紫李花竞相怒放，一簇一簇，布满整个屏幕。这扑面而来的春意，唤起了我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原来，不知何时，春天已如约而至。
我因此特别佩服也特别感激坚守在抗疫一线的人。不用说每天面临高度危险的医生，即便是身边忙碌的警察、社区干部和志愿者，都足以让人惭愧。儿子班上有一个同学的父母都是医生，过年后很早就上了班，一直忙到现在，这位同学上网课没有人陪，想想挺让人心疼，老师们每节课都会特别关注他。此外，还有一位同学的妈妈是警察，曾经连续半个月待在公安局，现在每天一大早，孩子就随妈妈的车到单位，连晨读打卡的视频都是在车上录制的。小区有一位志愿者，叫程东海，群里年轻的邻居们都亲热地唤他“海哥”。在小区群里，他耐心解答七嘴八舌的各种问题，每天到半夜都还没睡。白天，他一边用微信群与大家交流，一边在门口协助值守。几卡车爱心蔬菜运来后，他和几名干部下菜分装，一忙就是一整天。群里每天都有许多人表达对他的感谢，他每次只有三个字回答：不用谢。
如果再想到我们小区是松滋最早出现确诊病例的地方，你一定会更加感佩志愿者无比的勇气。对小区的疫情，我起初并不知道，担忧的感觉只停留在媒体上。某日下楼，看见两个保安窃窃私语，满面惧色，只听见“我们小区有了”几个字，欲细听吋，他们互相递个眼色，疾步散开了。紧接着，便听说几个保安辞职走了。不好的消息往往生有千里足，首先是妻的一个同事在群里赫然通告：嘉禾御景有新冠肺炎病人。不过，这条消息很快就被撤销了。因为另一位同事提醒，非常时期，传谣是要负刑责的。这种恐惧伴着猜疑，谁也不敢出大门半步，直到两个星期后，政府通报明确了楼栋单元，大家才稍减了几分紧张。但目标的集中，给三个患者所在的七栋二单元笼上了阴影，整个单元被强制硬隔离，而所有住户，特别是三个患者的家属，直到患者治愈，隔离解除，每天仍被周围的人当作瘟疫，避而远之。
这种人之常情的歧视给当事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终于有一天，患者的家属在群里发了一封令人泪下的道歉信，并在信末说：“……希望大家不要因为我们有距离感，当然，我们会主动远离的。”这封信打破了沉默，也引发了大家巨大的同情和善意，群里一片鼓励、安慰声。人性的光芒在此刻闪耀。
据说，心闲与焦虑都会大大刺激人的食欲，何况是躺着也能为国分忧的崇高感，让人只剩下了一个追求：吃。网上诞生了大批厨神，以及五花八门自创的美食制作秘方。在湖北成了全国唯一不通快递的省份后，所有人把目光聚焦到了本土。马云的淘宝和王兴的美团被春草般的微商们取而代之。男女主人们每天密切关注各种群，有超市群、活鱼群、豆腐群、草莓群、米酒粑粑群、土鸡群……这些群缓解了社交的饥渴，也满足了口腹的欲望。问询、下单、付款、等通知，最后到小区门口碰头取货。精神有了寄托，味蕾也有了归宿。方便至极，而且有惊喜。我第一次在城区买到了地道的土鸡，用土鸡油炒土鸡丁，味道之美，简直胜却人间无数。
这两日又淘到了好东西：极糯又极便宜的糯米粑粑。小时候，这是大人们至爱的美食，包上胡萝卜肉丁，再蒸得软嫩，直接吃或冷硬后放火上烤得外焦里软再吃，都会抑制不住满脸的如痴如醉。对经历过粮食困难时期的父辈们来说，它是曾经最诱人的幻想。
除了吃，陪娃上网课成了男女主人们唯一的工作。中国自有史以来，老师、学生、家长头一回一起上课。有父母坐旁边的，学生聚精会神，交流活跃，说话彬彬有礼，宛如脱胎换骨。没家长在旁边的，网络常卡，信号不佳，或摄像头故障，或麦克风失灵，忽然被点到，便一片死寂，如同地下工作者之电台断了讯息。
于我而言，网络学习实在好极！不用接送，免去了奔波之苦，风湿关节得以休息，更重要的的是，可以给儿子量身定制学习方案。每天早上七点，儿子按时起床，20分钟洗漱完毕，便进入早读时间。读完语文、英语，便开始背诵课外古诗词，或经典古文，或英文佳作，直到八点三十分。儿子记得很快，一篇全新的英文作文只需十分钟，一首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只需五分钟。这主要得益于三点，一是他长期坚持背诵整篇课文、说口头日记；二是采取激励的办法，提前背完后剩余时间自由支配；三是站立大声读背。第三条办法是从衡水中学学来的，我觉得很科学。人在站立时，无倚无靠，顶天立地，肌肉紧绷，精神抖擞，自然生出自主自立之气，而持书大声朗读，如同猎人握矛，随时跃跃欲试，胆气足，效率高，可事半功倍。其实，我还摸索出了第四条办法，就是录像。不管背的是什么，我通通用手机拍摄下来，而且拍摄时要求儿子完全模仿电视主持人，端坐于镜头前，整理背景，调好灯光，关闭门窗，全家安静。录完后发到网上，配以专栏标题，有《英文佳作》《古文经典背诵》《小小朗读者》《视频日记》。录制发布，既起到了日记记录的作用，又能与人分享，互相促进。对儿子来说，录制的仪式感，使他更看重这点滴的积累，也越发喜爱上了朗读与表达，进而喜爱上了学习。对我来说，睡前听几遍儿子的朗读，实不亚于古巴人睡前抽的一支雪茄。
从恐惧到些许的压抑，再到现在的习惯成自然，我似乎彻底进化成了穴居动物，只是这种进化离不开网络的驯化。人际交流、世界动态、名著阅读、娱乐影音、网课学习、购物逛店，一切需要都可在斗室内解决，还出去干什么？
但这真实又魔幻的一切，都是无以为继的。所有人都宅着，物质从何而来？小区群里最大的焦虑，是外出务工者如何到达工作的地方。试行了一个月的“荆易行”曾引起一片狂欢，现在又推出了升级版的“健康码”。病毒可怕，但无法劳动，没有生活来源同样让人无法忍受。昨天，松滋市公布了《关于我市中心城区分区分级差异化防控逐步恢复社会秩序的通告》，留言里点赞最多的是“什么时候考虑省外务工人员呢”。
除了囊中渐羞的窘迫，还有一桩意想不到的麻烦。人说“草长莺飞二月天”，宅家的人，尤其是男人，感觉到的只有头发的疯长。别的姑且可以通过网络解决，唯独这剪头发非得理发师不可。眼看儿子的头发渐成鸡窝，生机勃勃，实在着急。直到有一天看到超市群里有人问了一句：有没有剪头发的推剪卖？我立刻大笑不止，瞬间生出遇知音的欢畅。推剪肯定是买不到，不过，受这位老兄启发，倒是激起了一腔蛮勇。我立即叫来儿子，说要给他剪头发。儿子颇不放心，死活不肯，我说，我仔细观察过师傅剪发，心里有数，再说，就算不完美，呆在家里谁也看不到，怕什么？！好说歹说，总算把儿子骗到了凳子上。我拿来一把剪纸刀，给儿子围上毛巾，便开始了让人心跳不止的伟大创造。稳妥起见，先从后脑勺开始，咔嚓几下，几缕头发应声而落。短则短矣，却成了瓜瓢状，我强忍着笑，赶紧调整角度，修饰遮掩，又继续向头顶，向耳鬓，向前额勇敢进发。足足一个小时，直觉汗流浃背，腿脚酸疼，自认为超出意料地成功，激动不已地拉着儿子到镜子前，等着儿子充满自豪地夸赞。不料，儿子一见，便飞也似地躲进卫生间，把头埋进毛巾，肩头耸动，哭了起来，如同遭遇无可挽回的大难。我和妻自然极力地吹嘘头发剪得好，可是我实在忍不住笑，一本正经地劝慰带着几欲狂笑的表情，一定十分古怪。好在儿子正背身抽泣，看不到，否则一定会彻底爆发，哇哇大哭起来。
眼泪之后必绽笑颜，儿子这两天已完全适应了崭新的发型，虽然带着些许生涩的痕迹，但儿子如同走出阴霾，变得更加意气风发了！今天看新闻，得知武汉的樱花已经盛开，漫山花海，绚烂似霞，开得轰轰烈烈。我不禁许下一个心愿：待完全解禁，带儿子到武大赏樱，还要拾一些花瓣，撒在松江河，让这芬芳融入松滋的土地。（作者单位：松滋市沙道观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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