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章109岁：凡心所向，一苇渡江｜致敬传奇

中国酒业泰斗秦含章先生即将迎来109岁寿诞，从1908年到2007年，他一个人的激荡百年史，存放着中国酒业从茫茫荒原走向蔚为大观的当代历史。他是中国酒业百年史的“时代封面”，百年酒业第一人，他对于酒业的历史性贡献，好似开创中国禅宗、“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以一己之力而行，留下的却是无数的道场。

文 | 云酒团队（微信ID：YJTT2016）

2017年2月19日是中国酒届泰斗秦含章的109岁大寿。

从1908年到2017年，这位行业泰斗经历过晚清、北洋、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四个时代，如此沧桑阅历和超百岁的长寿，已称“当代传奇”，更何况他还是当代中国食品和发酵工业的拓荒者。

在过去百年的中国酒业史上，秦含章是成就最大的人之一，在酒业开拓上更达到了无人企及的地步。他几乎参与了中国酿酒行业的所有大事件，他以科学实干为精神，亲力解决了中国酒业的众多技术困局，他的规划决策和理论思考，影响了中国酒业改革的路径，他展现了一个科学家为国家进步而奋斗的情怀，也呈现出一个丰满而生动大师的欢欣和厚重。

四十年前，秦含章曾改写词人宋祁《浪淘沙令》小词送给第二任夫人索颖，其中有“少年未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华换”一句，叹惜时光流逝。时间不会撒谎，百年光阴已从秦老身上流过。但秦含章是深邃的，他一个人的百年史，存放的是中国酒业从苍茫荒原走向蔚为大观的当代史。

秦含章是中国酒业过去百年的“时代封面”。作为无可替代的百年酒业第一人，他心之所向，便去努力，他对于酒业的历史性贡献，好似开创中国禅宗、“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以一己之力而行，留下的却是无数的道场。

一百年来，历经风雨，他的传奇人生是如何展开的？他又是如何在最奋发有为的壮年为中国酒业开辟道路的？时值秦老109岁，我们且来细细看。

❶

从出生到留学前

（1908-1931）

秦老是属猴的。

1908年是清朝光绪三十四年，年仅三岁的“末代皇帝”溥仪即位。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是很久远的历史，这年爱迪生才刚获得电影放映机专利权，民国“电影皇后”蝴蝶也同年出生，但她早在舞台上“飞走了”。

与很多人的直觉相反，秦含章并非出身富裕人家，他出生在江苏省无锡乡下。近代史上，钱家是无锡一大望族，无锡秦氏同样数代风流，远祖可追溯到北宋一代词宗秦观，近代史上有著名人物秦邦宪（博古）。秦含章属于锡山秦氏二十一世，和秦邦宪一个辈分。

很少人知道秦含章的字。他名含章，字柳山，含章两个字语出《易经》中坤卦的“含章可贞”，诗人白居易则有“良璞含章久”诗句，意思是包藏自己的美质，以等待时机施展。

秦父叫秦汝煜，字瑾和，18岁中秀才，后来成乡村教师，一直耕读传家，膝下有三子一女，秦含章是幼子。秦母苏氏善持家，会做江南各种风味菜。秦含章说，长大后无论走到哪里，最想念的是母亲腌的荠菜。

大哥秦焕章（1892-1960），字柳江，自学中医在乡间施医，后成为知名中医和花鸟画家。二哥秦运章（1906-2007），字柳方，以字行，早年参加革命，后来成为经济学家，建国后在商业部、国务院第八办公室、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等单位工作，他对秦含章影响最大。姐姐秦咏春（1892-1983），早前嫁到王家，后守寡，独立抚养女儿，秦含章一直照顾姐姐的生活。

秦含章3岁曾被过继给姑父杨家，改名杨进发，9岁重回到父母身边。他早年曾入私塾读书，得父兄开蒙，学习毛笔字，以柳、颜为临摹对象，这一兴趣延续至今。

在大哥影响下，他还学过中医，熟悉中医歌诀和经典著作，但并不感兴趣，实习3年，最终抛弃此道。

柳山先生幼时极其渴望上国民小学，但因家贫无法入学。16岁，才到当地国民小学免费学习一个月，体会到学习美好的他，极力向父亲争取和找人借钱，才有机会上了高小，一年中全校第一，并考入江苏省立第三师范学校，公费上学。

1927年，秦含章考入上海国立劳动大学农学院农艺系，这所大学半工半读，学费膳食住宿全免，极为让他满意。在这里，他接触到了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应用科学。贫家子弟秦含章在劳动大学读书刻苦，被学校师生视为表率，他在校期间发表了很多学术文论，如《中国农业经济问题》、《苜蓿根瘤杆菌的形态研究》、《桑弘羊的经济政策》等。

贫困农家出身、上学机会来之不易、劳动大学半工半读教育，这样带有泥土气息、渴望改变现状和追求实干的青少年经历，成为推动秦老为中国食品工业（包括酒业）终身奋斗的起因。

❷

从留欧到孕育桃李

（1931-1949）

20前半叶，正是中华民族主义思潮兴盛的时期，在家国断壁残垣和民族衰弱的背景下，具有良知的中国知识分子忧患意识空前，并视出国留学、吸纳世界先进知识所用，为民族崛起的希望。

1931年，秦含章以优异成绩毕业，并准备留学。他最先有意留法，但考上了“庚子赔款公费留学生”，最后留学到比利时。秦含章这一届是历史上最后一批“庚款”官派留学生，而现在，他更是成为唯一健在的庚款留学生。

留学欧洲五年，秦含章先入读比利时圣布律国立高等农学研究院农产工业系学习，获得了工学候补博士及国授“农产工业工程师”学位，后又就读比利时布鲁塞尔大学植物学院博士班。

在这里，秦含章空前地接触到了西方发酵工业，包括微生物学、酿造学和酒精工业。博士班导师曾指导他专攻青苔学，但他认为这无助于报国，更不符合他一贯追求的科学实用精神。

在欧洲留学时他已在接触、学习世界酒业知识。他曾前往比利时最现代的威尔曼哥本斯啤酒厂担任实习工程师，了解了啤酒的工序。1936在德国柏林大学化学及发酵学院学习，进修了啤酒工业，并前往“啤酒城”慕尼黑调查研究。

二战前欧洲空气逐渐紧张，1936年8月，秦含章准备回国，他已将所学专业“学了三遍”、通晓五国语言，足以报效祖国，他说自己要“走应用科学的道路”。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秦含章并没有机会投身实业，战乱中他走向大学执鞭。后来在写诗和谈话中，秦含章将1937年到1949年的教学生涯概括为“舌耕”。

在这十几年中，秦含章辗转江苏、桂林、四川、重庆、南京等，饱受乱世之苦，目睹日寇南进惨状更是焦灼不已。他初任江苏省立教育学院副教授，后跟随学校迁移后方桂林。再接受迁移到四川北碚的复旦大学聘书。

之后，他从复旦大学到四川省立教育学院，再任教迁到重庆沙坪坝的国立中央大学。1948年，秦含章担任私立江南大学，1949年任职南京大学。

教学之余，他提振实业救国精神，曾开发出一款酱油，风味绝佳，受当地老百姓欢迎，厂家生产一批即销一空，编著的《酿造酱油之理论与技术》，三次出版，在四川各地酱油工厂普遍推广。

抗战胜利后，他写出《面包工业》一书，对面包技术、工艺改良等提出系统建设意见，还调研编撰《农具》，后来成为中等农业学校教科书。

十几年的“舌耕”生涯，秦含章把国外所学微生物学、分析化学、发酵工业、农产品加工等知识尽授学生，辛苦异常，但却为中国蓄积了大量食品工业人才，他的桃李孕育之功，意义重大。

❸

大宗师

（1949-1990）

尽管桃李满园，在新旧时代之交，秦含章却在教育上已萌生“退意”。他认为，理论空谈不如直接在实业上发挥，为国效力。

1950年，秦含章42岁。之后，他真正进入了科学家的爆发期。直到1990年正式退休，40年的时间，他帮助中国食品工业和发酵工业开辟新纪元，以他独特的技术优势和务实的专业精神，成为这两个领域的奠基人，也是最受尊重的酒业泰斗之一。

1950年，新中国总理周恩来签发任命通知书，任命秦含章为中央人民政府食品工业部参事，后再任中央轻工业部的参事。这两张任命书成为秦老最大的宝贝，至今仍保存在一个旧牛皮包里。

新中国百废待兴，作为技术性人才，秦含章迎来了报效祖国的幸福时刻。他筹建包头糖厂，开辟了内蒙甜菜糖业基地；参与接管和整顿烟草公司，研究烟草等级标准的报告被用作培训教材。参加筹建华北制药厂，开拓我国的抗生素工业；帮助山东酒精厂提高质量。

1956年，秦含章成为《十二年长远科技发展规划》编委，担任食品工业组负责人，参与轻工业规划。此外，他主持筹建国内15所轻工业学院，后来为中国轻工业培养了大量精英人才。

在中国酒业，秦含章的重要性在于，他参与新中国所有的酒类产业规划和理论建设，为原本一片荒芜、散而不整的中国酒业开辟出了一块新良田。

酒是中国食品领域的重要一支。自近代以来，以山西汾酒为代表的中国白酒、以绍兴黄酒为代表的中国黄酒，均洗尽历史沉屙，勃然而兴。以张裕葡萄酒为代表国产葡萄酒和以青岛啤酒为代表的民族啤酒，也蒸蒸日上、一日千里。

但谈论起其工业化和现代化，乃至发展成今日辉煌的成果，则离不开秦含章为代表的一系列科学家的推动。在这个过程中，秦含章是主导者。

他曾被派往法国、捷克等国家，专门调研国外葡萄酒、蒸馏酒、啤酒等的原料种植、先进设备和生产工艺，并写成专著，推动国内酿酒工业和食品工业的工艺改良。

他作为食品工业部“大学教科书编审委员会”主任委员，负责编写《酿酒工业》、《微生物学》等八本书，1957年编写的《酒精工厂的生产技术》，后来成为了发酵工业的专业读物。

他在轻工部发酵工业科学研究所担任首任所长，提倡技术改良和管理提升，大大促进了中国酒业的发展。比如，解决青岛啤酒的浑浊问题，研制成功了“配制啤酒；数次到访张裕葡萄酒厂，提升中国葡萄酒品质，优选葡萄品种。

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是，主持中国白酒行业两大试点之一的“汾酒试点”，在汾酒厂进行科学试验，用2年零4个月的研究总结，提高了杏花村汾酒的生产技术，解决了极大的技术难题，为日后“汾老大”的崛起，提供了品质支撑。

秦含章参与了异地茅台研制工作，历时8年力图解开茅台之谜。最终，多项专项试验证明，茅台酒不能异地生产，这是由茅台镇特殊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决定的。这为茅台酒的长期稳定，提供了实验性的科学论据，也成就今日茅台酒价格的“飞天”。

秦含章82岁退休。那时，他已是酒业的一代宗师，对于这位中国酒业新时代领域的开拓人，每一个行业人都持以最大的尊重。另一位德高望重的中国白酒泰斗沈怡方说，“秦含章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

在王朝葡萄酒工作多年的著名葡萄酒专家张春娅说，“他写的和翻译的葡萄酿酒的科学技术等方面的书籍，一直是我学习和工作的参考。”入选过“全球10大最有影响力酿酒顾问”的李德美教授说，“我辈在前辈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❹

一代长寿传奇

（1991至今）

秦老退休后，并没有歇下双腿和双手。他多次出席酒业活动并作专题报告，80多岁高龄编写了近80万字的《新编酒经》，近百岁高龄飞赴日本宣传中国酒文化，编写《葡萄酒工业》和《白酒春秋——中国蒸馏酒的演变及发展趋向》论文、写作《食文化小品集》等，著述40余部，超过6000万字。

写下如此多汪洋恣肆的作品，以致于我们不再能再用“著作等身”形容他，因为这可能是一种严重低估。

109岁的他也是一代长寿传奇。在中国人眼中，长寿人被总结最多的秘诀是胃口好和心情好，已过期颐之年而身体硬朗的秦老正是如此。他每天心情爽朗，很少展露愁颜，也不会有食欲不振，“软饭、烂菜、热汤”，这是他经常吃的，偶尔吃点熟鲜肉，喝一小杯白酒，也无禁忌。中国互联网上长期流传着他的“养生秘笈”和“长寿食谱”，其实并不神秘。

很多老人进入晚年都会意识昏沉、怯于行动，现在近109岁的秦老全无此烦恼。他思维清晰，身体敏捷，每天坚持在不足6平米的小客厅里练字（现在已改为写铅笔字）、写诗（这是他最大的爱好），浑然沉浸在享受的世界里，十足长寿之相。

超过一个世纪的久远岁月并没有损害他清醒的头脑。他有丰富的学识和见闻，更可贵的是，至今记忆力准确，令人惊叹。像每一位慈祥的老人一样，他也爱问客人的籍贯，然后会娓娓讲述这个地方发生过的故事，让人感动而心暖。2015年上半年，山东黄河龙集团总经理孙飞去年去看他，无意间提起公司新出一款黄精酒，秦含章立即脱口而出说，《本草纲目》有这个记载，很珍贵。

见到喜爱、亲近的人，秦老也不吝夸赞对方。他可以完全无压力地站起来迎接、拥抱，并用有力的大手拍对方的肩膀和后背，其活力热情让人人往往感觉幸福无比。

步入晚年生活的秦老内心恬淡，历久弥香。他用超过百年的精气神，仍然影响现在每一个中国酒业人，包括正在拿手机翻看这篇文章的你我。我们感概于秦老长寿的奇妙，并在他的道场里感受到伟大和宁静——从生而彷徨到历尽坎坷，再到当下的柳暗花明，这是一代又一代人热烈奔流的内心世界。

智者乐，仁者寿，让我们再次祝福秦老，祝他长寿安康。

（参考书目：秦含章著《回忆童年》、《回忆中年》、《回忆老年》；杨丽凡著《可贞含章，秦含章传》；秦逸生著《记我的叔叔、食品发酵工业专家秦含章》等）

*封面图片：北京国际酿酒大师艺术馆(MIBA)创始合伙人&馆长、著名酒文化传播人宁小刚（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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