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世界》|| 宋华、韩思齐、刘文诣：数字技术如何构建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管理世界杂志 Author 宋华 等
文章来源
作者：
宋华（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
韩思齐（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
刘文诣（中国人民大学商学院）
文章刊发：《管理世界》2022年第3期
文章主要内容
摘要：近些年来，伴随着“青岛港事件”、“诺亚财富踩雷事件”等众多金融事件的爆发，供应链金融中的信任危机成为产业发展的重要挑战，而数字技术被认为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途径。本文从行动者网络理论视角出发，以普洛斯金融为研究对象，探讨了金融服务提供商构建供应链金融网络的过程以及数字网络构建中信任关系的形成。研究发现，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的构建是一个行动者冲突产生与化解的动态过程，并经历了洞察信任危机、动员信任主体、整合信任要素、构建信任体系4个阶段。此外，作为信任中介的金融服务提供商把握数字技术的使能机制是信任关系构建的核心环节，数字技术的使能主要表现为双层部署与实时连接、交叉验证与智慧决策、技术组合与模块开发、场景渗透与信息密度迭代。本文拓展了供应链金融场景下信任关系的研究，丰富了数字技术在网络信任构建中的作用机理。
关键词：行动者网络理论 供应链金融 信任关系 案例研究
一、本文研究背景与意义
2014年爆发的“青岛港虚假贸易事件”中企业利用伪造、变造商业单据、重复使用物权单证等手法构造虚假贸易，骗取18家银行贷款总额超过百亿元。东窗事发后，银行业对仓单抵押贷款业务采取信贷紧缩措施。之后接连发生的2019年“诺亚财富34亿踩雷”、2020年“武汉金凰珠宝骗贷160亿”等事件使企业诚信愈加受到质疑，银行对借款企业的审核趋紧。作为供应链金融网络关系的核心，银企关系陷于“信任危机”导致了供应链金融网络动荡。如何打破信任僵局以构建一个更加可信的供应链金融网络？深入剖析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构建过程成为亟待探究的重要学术问题，也对提升产业链整体金融服务水平、稳步推动供应链金融发展创新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在此背景下，数字技术的进步和应用为供应链金融发展提供了转机。数字金融时代的供应链金融研究除了突出多元化主体（客户、供应商、服务提供商、金融机构等）价值共创，以及对实物资产、金融资产的风险管控之外，还特别关注数字技术对供应链金融发展的推动作用。已有研究发现，金融服务提供商利用物联网、区块链、大数据分析等技术搭建起金融科技平台，通过降低信息不对称以控制交易风险，从而有助于弥合借贷双方信任缺失，进而构建起稳定的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然而，组织之间信任关系形成并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组织间持续性交互和组织期望不断被满足的动态过程。金融服务提供商利用数字技术使能信任关系构建的动态演进过程仍有待深入探究。
行动者网络理论为探究网络关系构建提供了有力理论依据，这是由于其在探索复杂的、包含多元物质的社会现象方面具有本体论优势。从流程视角出发，行动者网络理论将网络中产生可识别的元素都视为一个行为体，人类行动者与非人类行动者两类异质性要素是影响行动者关系形成的必要条件。值得注意的是，行动者角色确定与关系的构建是协作与冲突的结果而非先验定义，这些关系最终构成了网络，并经历了问题化、权益化、摄入和激活4个转译阶段。如今，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技术要素对行动者网络关系的影响，如网络组织行为与规范、网络信息共享与网络稳定。然而行动者网络理论通常对技术这一非人类要素视为“黑箱”，认为技术作用的原理隐藏在视线之外，缺少对技术赋能作用机制的深入剖析，特别是技术对网络中参与主体之间信任关系的影响。
为此，本研究以普洛斯金融控股（重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普洛斯金融”）为例，解构了金融服务提供商在网络问题化、权益化、摄入和激活的过程中的推动作用，并明晰了数字技术使能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构建的机制在于对差异化产业场景中产生的行动者利益冲突的化解与关系规制，从而为数字经济时代打破借贷双方信息不对称僵局、突破企业融资瓶颈提供实践借鉴。
二、主要内容
本研究选取普洛斯金融作为案例分析对象，使用半结构化访谈、二手资料和现场观察等方式收集数据，数据来源的多样性可以使数据相互补充并进行三角验证。本研究采用Gioia等（2013）的研究方法，通过一阶概念和二阶主题对案例公司进行分析，最后根据现有理论形成聚合构念。具体来说，本研究通过寻找原始资料之间的相似性和差异性，从而归纳出参与主体类型多样化、业务要素种类复杂化等34个一阶概念，这些一阶概念能够充分反映访谈对象对特定问题的理解和看法；从理论角度出发，通过在已获得数据和现有理论之间的反复比较和迭代，形成了识别网络行动者、明晰信任冲突、资源识别与机会捕捉等11个二阶主题。最后，进一步对二阶主题进行整合，形成了4个聚合构念——洞察信任危机、动员信任主体、整合信任要素、构建信任体系。经过以上步骤，我们最终形成了由一阶概念、二阶主题和聚合构念组成的数据结构。
基于行动者网络理论，本研究从4个阶段对案例展开分析：第一阶段为供应链金融网络构建的问题化阶段，第二阶段为供应链金融网络构建权益化阶段，第三阶段为供应链金融网络构建的摄入阶段，第四阶段为供应链金融网络构建的激活阶段。在四阶段分析中归纳出以下聚合构念：洞察信任危机、动员信任主体、整合信任要素、构建信任体系。
三、主要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主要结论
本研究聚焦于供应链金融网络构建过程中信任关系是如何构建的，以及数字技术如何发挥作用以解决信任危机。通过对普洛斯金融开展供应链金融业务的实践进行案例分析，探索了金融服务提供商对供应链金融网络构建的推动作用和数字技术对信任关系形成的重要影响，并最终提出一个多边数字信任关系形成的理论框架。
第一，供应链金融中所必需的信任关系不是基于某个特定的参与者而确立，也非仅源于资产控制的状况，而是来自于作为网络核心行动者的金融服务提供商的推动与数字技术赋能。金融服务提供商解决借贷双方信任危机经历了供应链金融网络重构的4个阶段：洞察信任危机、动员信任主体、整合信任要素、构建信任体系。在这一过程中，金融服务提供商通过动态化协调供应链经济活动参与者（人类行动者）和资产要素以及数字科技（非人类行动者），而形成了交互化、数字化的综合体系。具体而言，在洞察信任危机阶段，核心行动者通过整合观察人类行动者和非人类行动者在供应链运营中面临的问题，基于先验知识进行问题解构，确立了复杂网络中的主要矛盾在于借贷双方信息不对称以及经济主体与业务资产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导致的信任关系破裂。在动员信任主体阶段，游说多方加入网络并形成利益共识是金融服务商的关键能力。在整合信任要素阶段，数字技术的应用是关系震荡与利益协调后的结果。数字技术应用需要与场景中风险点、人类行动者利益诉求相匹配，并对行动者达成共识、形成关系规制、加强角色认同感。在构建信任体系阶段，多边信任关系形成，借贷双方由基于主体信任的缺失状态转变为基于数字信任的稳定关系，进而推进金融活动的开展。
第二，“信任中介”是网络供应链金融发展的重要力量。作为网络的枢纽和金融服务促进者，金融服务提供商在信任构建过程中发挥了信任中介的作用。这不仅是因为它能将供应链运营中的信息传递给金融机构或相关利益方，也在于其动态地构建和管理行动者网络。从案例分析中可以看出，行动者网络构建过程的每个阶段都需要作为核心行动者的金融服务提供商发挥相应作用和能力，以动员人类和非人类行动者，解决各个阶段的关键问题，推动4个阶段的顺利演进和循环。
第三，数字技术推动双边主体信任向多边数字信任转变。本研究发现数字技术推动供应链金融由双边信任向多边数字信任转变的使能机制主要体现为3个方面：一是金融服务提供商与供应链运营参与者之间的关系确立，金融服务提供商作为网络生态的枢纽，以及数字技术的采用和推进者，需要充分把握特定场景下供应链各参与者的构成状况，面临的挑战以及利益和激活要素，从而借助于相应的数字技术手段将各方有效组织、协同、整合起来，即实现组织间的连接与网络建构；二是金融服务提供商能够将不同类型的资产以及资产间的转移通过数字技术完整呈现出来，从而反映各类资产之间的转化和价值创造、传递过程，即实现物与物之间的关系构建与可视化管理；三是将供应链参与者与经营活动和资产相连接，用数字技术实现参与者对资产和经营活动细颗粒、实时管理，降低参与主体与资产之间信息产生不对称，使得原有非信任状态转为可校核的信任关系。这3个维度的关系构建融合推动了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的确立，因此，供应链金融中信任的建立既非是由单一的行为主体或资产要素来确立，也非是数字科技本身自然形成，而是通过数字技术让网络行动者之间产生多维可信关系。
（二）对策建议
第一，在供应链金融运行中，为了有效地开展金融活动，降低金融活动中因为信息不对称产生的信任危机，需要建立综合性的组织协同网络（人类行动者网络）、资产管理网络（非人类行动者网络）以及两类网络之间的跨网络运行，这是构建信任的基本框架和基础。
第二，作为信任中介的金融服务提供商需要充分理解金融场景中各方、各环节面临的冲突和挑战，通过有效的洞察信任危机、动员信任主体、整合信任要素、构建信任体系来推动信任的形成与演进。
第三，数字技术的开发和应用需要与供应链运营场景与业务逻辑相适应，切实解决供应链金融中存在的关键挑战，平衡成本与效率之间的关系，实现供应链数字化转型与供应链金融的数字化风控。
四、边际贡献与未来
（一）理论贡献
第一，本研究拓展了供应链金融场景下的信任中介的探索，剖析了信任关系构建过程中金融服务提供商这一核心行动者通过数字技术桥接借贷双方的中介作用，进一步丰富发展了信任领域的研究。供应链金融中参与主体的多样性、企业行为的不确定性和业务逻辑的创新性增加了风险管控的难度，这意味着在工业4.0时代多利益相关者之间需要建立一种新的信任模型，而这种新的信任模式不仅需要在组织之间产生信任，并且也涉及到对供应链资产和运营活动的真实性和质量达成信任，从而提高供应链组织协作效率和金融服务效率。以往研究关于传统金融机构与中小企业的信贷关系建立的讨论大多是基于组织信任或是基于企业财务状况的信用评级，而忽略了金融服务提供商对于降低借贷双方信息不对称以助力金融机构控制金融借贷风险的作用。本研究从普洛斯金融这一网络核心行动者角色出发，阐明了“信任中介”在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构建中基于资源与金融服务能力不断解决利益冲突、并借助数字技术媒介促进行动者达成共识的作用。
第二，本研究拓展了供应链金融场景下的信任形成过程的探索。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是在数字技术应用下形成的不断演变的信任关系的集合。然而，此前研究在信任形成的过程方面的解析还不够明晰。特别是在供应链金融活动中，差异化的参与主体不仅具有不同的利益诉求，而且参与主体在与形态各异的资产交互的过程中也存在潜在的冲突和矛盾，因此，解析供应链金融参与主体之间，特别是借贷双方这一核心关系之间信任形成的动态过程是信任研究需要关注的问题。本研究基于案例研究，解析了洞察信任危机、动员信任主体、整合信任要素、构建信任体系是信任形成的4个关键环节，从而丰富了供应链金融借贷中信任建构过程的相关研究。
第三，本研究拓展了供应链金融场景下的信任要素的探索。本研究关于数字技术这一非人类行动者对信任关系构建的影响，揭示了数字技术应用在行动者网络形成过程中的作用机制不仅在于其本身的工具性，还在于其使能网络行动者的关联性、网络要素的整合性、网络流程的智能化，从而打开了技术作用发挥的“黑箱”。同时，本研究阐明了数字技术对信任危机的化解过程，响应了Caniato等（2019）对于实时数据分析、数字技术与供应链金融研究的呼吁，从而发展了关于数字技术对供应链金融网络风险控制相关研究。现有关于数字技术在供应链信任的研究缺乏对技术采用在不同供应链金融业务中的场景渗透问题，将数字技术作为信任建立的外生调节因素，而没有详尽地剖析技术这一关键要素对于信任建构的使能作用。本研究揭示了数字技术通过双层部署与实时连接、交叉验证与智慧决策、技术组合与模块开发、场景渗透与信息密度迭代的使能机制和对行动者关系的规制实现了网络行动者的价值诉求，并最终构建起数字化的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
（二）研究局限与未来展望
本研究在现有关于信任关系构建文献的基础上，基于行动者网络理论探讨了金融服务提供商数字技术使能下对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的构建过程，拓展了行动者网络理论，并进一步丰富了信任关系构建的相关理论。然而，本研究仍然有进一步完善和有待研究的问题，这包括不同供应链金融场景下的数字和信息治理如何有效管控金融风险，完善和发展信任关系。此外，不同数字技术对于信任的差异化影响也需要进一步分析。最后数字技术产生的信任与人际信任之间的互补作用，也有待今后研究中进行探索。
五、写作、投稿、修改的过程和心得体会
近些年来供应链金融作为产融结合的重要方式得到了实业界和学术界的高度关注，这一横跨产业供应链和金融活动的创新成为解决金融服务实体、尤其是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的重要途径。本研究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产业供应链现代化发展模式与政策研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基于互联网的产业生态对供应链金融模式与效率的影响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研究团队重点关注数字时代供应链金融领域的研究发展，探索供应链金融的模式创新与关系治理等。感谢在“中国企业管理案例与质性研究论坛(2021)”会议中各位专家和学者的专业点评，进一步提高了论文的规范性与严谨性。在论文被推荐至《管理世界》后，各位匿名专家给出诸多建设性意见，帮助我们进一步完善论文的理论深度、文字表述等，从而使得文章更具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此外，文章经历了数月的撰写和修改，特别感谢在这一过程中案例公司给予的极大支持和帮助。
文章刊发：
宋华、韩思齐、刘文诣：《数字技术如何构建供应链金融网络信任关系？》，《管理世界》，2022年第3期，第182~199页。